月下黄花前,晚风轻拂暗香添,勾人多流连。
杯酒微醺步庭院,朦胧望着小楼檐。
漫兴登楼入阁间,推窗只见月空悬。
点灯幽照净几面,夜中待客正适闲。
独弈手谈聊消遣,触景生情试作骈。
乘醉奋勇舞宝剑,轻狂毕竟少壮年。
轻唱一曲临江仙,信手撩拨三昧弦。
歌罢长叹抒挚念,不意流露心怨诘。
久候客踪仍未显,酒醒又复思红颜。
且凭栏杆望孤月,此时志明难独眠。
许久灯将灭,剪烛重明映窗边,抬手落竹帘。
顾盼君来一相见,莫负此时清秋天。
戌时初刻,京都泷川家的大宅中灯火通明,这一场晚间喜宴,现在依然进行中。晚上来的客人不多,毕竟中午已经欢聚一场,许多寻常客人,诸如男方家官场上的同僚、略有交情的贵人、女方生意中的相识等等,或者因为礼节已尽,或者因为不胜酒力,晚上就没有再出席了,只是让家人送来礼物致意。现在还来的基本都是平日关系很好的平辈朋友同事以及下属。
所以与中午相比,这场晚宴的气氛要轻松一些。大家,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坐一起的或分散的,彼此敬酒,谈笑风生,不必拘泥诸多礼数,尊卑身份,只凭心意饮酒作乐,因而快活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两家的父母也没到场,毕竟忙碌了一个白天,操持诸多事务,现在理所当然需要休息。当然也有顾及身为长辈在此,会让年轻人放不开兴致,不能一尽欢愉的考量。现在只有两位新人在此坐镇主持。新娘穿着新换上的另一件暗红礼服,依然端正的坐在主座,目视前方,没有看谁也没有看什么。她维持这样的姿态,只在有人前来敬酒时,才会轻轻点头,抿起嘴唇,饮下手中满满一碟酒致意。一言不发,只当敬酒的是她认识的下属或者船队中的前辈时,才会开口说几句话道谢或者寒暄。面色平静,只是双颊不可避免染上红晕。
至于新郎此时处境。先要说明一下,今天晚上的酒席依然请来了乐师,不过和中午不一样,晚上这些年轻客人可不再满足于只是坐在位上倾听。待到那几位歌人唱罢,便借着酒劲自告奋勇走上厅堂中央献曲一首。除了自己唱之外,当然还要撺掇别人去唱,当然更要撺掇新郎去唱。而对这样的拱火,唐青鸾现在身处的道场同辈那一桌自然热烈加油,叫得比将军府的那群近侍同僚还要响。后者可能因为勘兵卫这位不苟言笑的队长在场无法发挥实力。
于是泷川俊秀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起身慢慢地走下座位,微笑着,一手捧着酒碟,一手摇一摇,和乐师说了伴曲,然后唱了这一首歌。一首不是很能登大雅之堂但挺适合现在这欢乐场面的情歌,唱得情意绵绵,柔柔靡靡。配合婉转的音乐,他泛红带笑的面庞,摇晃的脚步,手中的酒和随旋律打节拍的手势,听得在场众人也沉醉其中。一曲之后饮尽手中一碟酒,换来两边一片叫好和同样举起的酒碟。
这是一首情歌。
唐青鸾默默地啜饮自己碟中的酒,看他不回去,端着酒碟还在打一轮。心想一首情歌,但他在唱的时候偏偏就没对向那个应该对向的人。而坐在主座上的王红叶也并未在唱完后举酒或者微笑或者什么的,只是干干地拍了两下掌。好像一切与其无关。
反正不管怎样是与她无关。所以她将酒喝完,然后放下酒碟,心想接下来他们会不会起哄让另一位也唱一首。结果没人提,不知是不是都被王红叶那张冷脸堵住了话,还是觉得即便是现场这种气氛对新娘起哄也有些不合礼数?总之,下一个上去唱歌的是位大姐,唱的是一首出海的水手调子,看来是王红叶船队里的人。
“唐君,你也去唱两下嘛。”坐边上的米户胳膊肘捣她两下,看起来也是喝的七八分醉了,这一桌全是中午就来的人,现在全都喝成这样。
“我就不唱了,我嗓子不行。”
唐青鸾点了点脖子上的围巾,开玩笑呢就算嗓子好她也不会去唱的。
“哦哦哦。”
米户点点头,没继续鼓动,反而扯起另一个话题,“哎你晚上怎么就和我们坐一块来了?”
“不是你下午问我能不能来你们这桌的吗?”
“啊?哦,对。”他端起酒碟朝唐青鸾举了一下,然后喝了半碟。唐青鸾也喝了半碟,“那你怎么现在能来了?”
“晚上叔叔阿姨都不在,小枝夫人也不在,我就没必要继续坐主位那边啦。”唐青鸾朝厅堂前指去,现在新郎还在四处敬酒,主位上只有新娘坐在原位,“并且就他们俩坐在那,我坐在边上不是很奇怪吗?”
“那倒也是,总得避嫌嘛。”
“啊?”
“避免喧宾夺主的嫌疑,你觉得我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们总开这种玩笑挺无聊的。”唐青鸾略带心虚地翻个白眼。
“那你觉着参加这个婚礼对你来说无不无聊?”
米户胳膊撑着桌子,手背叠起撑着脸颊看着她,脸上自然是玩味又欠揍的笑容,“唐君,我是理解你的。我很明白你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呀你把话说清楚。”
她翻白眼。你明白个鬼,姐来这有正经事要办,虽说眼看还是一无所获晚上还是没见到那个伊东家老。酉时报平安的时候和曲秋茗说起下午那女的,那女的说晚上会有很好玩的事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指情报方面能有所收获但还是决定继续探查。
同时曲秋茗也说今晚在难波准备行动,所以晚上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或者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不要轻易联系,总之还是自己看着办。
除此之外来这还有什么原因?还有什么无聊的原因?
“你看嗯……对于感情这件事,我也有所了解。”
米户换了个姿势,伸一只手按在心口,看着她,点点头,“在经历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之后,得到又失去了之后。去选择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见证曾经或许现今依旧心爱之人的最后归宿,去见证其与另一人携手迈步走向幸福未来,为何如此呢?或许,当然了,是为了说服自己已经放下这本就不可再延续的情感,为了见证自己迈步走向自己的未来。将最后的一点爱,化作无声的目光注视中给予对方的那一份祝福。也将最后的一点悲伤,消散在酒中。相信明天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对彼此来说都是如此。”
“……”
“这是很浪漫的想法,当然了,但是,何必如此呢?你也不必故作坚强,也不必全然否定。”他继续说,看着唐青鸾,随着话语,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仿佛并未饮醉,仿佛先前的玩味从不存在,话语也同样很认真,很真切,“如果心中真的还难以消解爱与痛,你无需将其伪装,无需去迎合妥协。因为过去的感情并不因现在化作乌有而变得一文不值。我想说的是,你完全有理由表明自己的态度。完全可以将一切压抑宣泄出来。你也无需为任何事情自责。若不想舍弃爱,那么将其珍藏或许才是更好地选择。你觉得呢,唐君?”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她愣了一会,嘴角抽了两下,“你这些话都从哪学来的啊?”
“哦我最近在读《江户恋物语》,一本很不错的插图书。我很喜欢优秀的我哉梨花。”米户的目光别转,好像思绪又飘了,“我还没读完。梨花现在和长尾勘次在一起,但勘次同时也对他的旧时相识,佐藤美有感情。他和梨花之间似乎也并非真正的爱。我很好奇他们会不会走到最后?”
“……”
唐青鸾无语,只能抬起半碟酒,“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所谓很好玩的事情。
依然,和早晨以及中午一样,饮酒与闲聊。
来的客人不多,比中午少,有一些没见过的新面孔,多数是女方那边。那边现在乱哄哄的,本来大多都是船队里的水手所以喝起酒来无拘无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这?
唐青鸾手举着酒碟,但并未继续喝酒,而是任嘴唇浸在酒中。离着厅堂中攒动的宾客,离着中间那不知道又是那一位在唱歌的人,她望着高高坐在主座上,身着暗红色宽袖礼服,头发挽成髻的人。那个人,依然独自坐着。俊秀在厅堂中和一座看来相识的客人互相问候敬酒。
如果自己不是坐在这里,是不是就是坐在那里了?主座上,边上。只有她们两人?
呃啊啊想什么啊!
唐青鸾微抬手掌,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打断自己的想法。她现在明白自己是喝醉了,中午的余酒还未散尽,晚上的又再添来。她已经感觉脸颊发热,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再继续喝下去,便意识不到胡思乱想。
便有可能,做出平时知晓不应当做出的举动。这是很危险的。
自己不该来到这里。
她现在明白了。
看着,那独坐的人,王红叶。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言论。
是否真的,即便自我认定,即便清晰认知,此刻,现在,才明白依然不能免俗?依然,从最初主动去答应赴约开始,就真的是为了那最最俗套无聊的理由?
为了说服?
为了……见证?
或者,为了……
她现在,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啜饮,看着眼前暗红色的人影渐渐模糊,开始明白,来到这里的,自己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为了……
“哟,出云!”
身边传来一声呼喊,吸引唐青鸾的注意,及时让她回过神来。再看眼前,已是渐渐靠近的黑色人影。俊秀手中端着一碟酒,面带微笑,朝向她所在的这一桌,隔间中的这一桌走来。
出声打招呼的是永见船正掌门。
“船正。”
泷川俊秀伸手,朝围绕着餐桌的道场众人问候一声,“各位,还有,青鸾。承蒙光顾了。”
他举起酒碟,唐青鸾也跟着别人一起举酒。泷川俊秀将碟中的酒饮尽。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通红,喝了多少呢?
“坐这歇会啊,你今天喝了多少?”永见船正问。
“哪里记得住呢?”
俊秀坐下来,坐在唐青鸾边上,叹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手扶着额头,“你们也是中午晚上都在喝,是不是?”
“可不。”船正笑了笑,说话有些顿顿的,看起来也是醉了,现在大家都是醉了,“但今天……你是新郎啊,谁能比你累呢?”
“是这样吧。”
泷川俊秀又叹了口气,看看众人,然后看向身边的她,“抱歉啊,一直忙到现在,没机会招呼大家。”
“哪里的话。”
“你也在这呢,青鸾。我想你也会在这。”他看着她,对她说到,“你怎样呢?早上也陪我们一直到现在?”
“还好吧。”
她随口回答。
“出云介前辈,唐君可没喝多呢。她很能喝的。”
米户在她另一边接话。唐青鸾觉得这人是还有半句话故意没说,所以即便没说她也暗地里狠掐了对方一下。
“哪里的话?”她狠狠地瞪上一眼。
“青鸾,这些天怎样?”
俊秀在一旁问起,对她微笑,不过目光却并不直视她,如醉酒一般飘虚,刻意躲避,“也是一直忙着婚礼的事情,没机会多找你。你在道场还好吗?”
“挺好的。”
唐青鸾说。
“唐君在道场很好啊。她呀,她的剑术更加出色了,一天比一天精湛,上泉老师的那些新招,她现在完全掌握了。”永见船正在对面接话,坐在地上,看向唐青鸾又看向俊秀,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前……前天我和她试合,我呀,我被打中三次呢。”
“是吗?”
俊秀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回到,“那也多靠你指点啊。”
“她很好,本来就很好,我嘛……”
永见船正举起酒碟,笑着回应唐青鸾的敬酒,饮下,话没说完又转了话题,“……哎,我说啊,我和大家说啊。自从唐君来了之后,我呢,我一直就开始在想……嗯……”
永见掌门是真喝醉了。
唐青鸾喝完一碟酒,心想,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想啊……我想,我们道场是不是也可以招收女徒呢……当然可以了,这不是很好的嘛,像唐君这样资质出色却无缘学剑的女子……我想……这事不是没有先例,那个薙刀……是吧?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推广一下,我们也教剑术,教棍法、枪法,教柔术、弓箭,我们的弟子学什么她们也学什么,都一样,是吧都一样……我啊,我……不过呢……只是虽然说吧是以教学为重,但毕竟……怎么说,礼数也要考虑,像唐君这样……抱歉啊,这样虽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总要考虑……所以肯定不能混教,对吧?不能像现在这样。所以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我们道场可以在城里再盘一块场子,开个女学分部……分部,你们觉得怎样?这主意不错吧?”
永见船正结结巴巴地讲了一堆,然后左右看了看,问到。
“挺好,我觉得。”
米户抬起头,第一个回答。然后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人也先后纷纷点头。
“唐君你……你觉得呢?”
“那当然很好了。”
唐青鸾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不过愿意把自家女儿送来学武也不多,毕竟女儿能当武士的也不多。”勇男在边上插一句,“要是开了场地没人来那是不是得亏钱?”
“哎呀开了就肯定会有人来嘛还担心这个。”
永见船正伸手对着空气点了点,“也不是只要有钱人家的女儿,也不是非要当兵当武士啊……强身健体不行吗?或者要是办得好,那个宫里也许还专门找我们教女官和女佣呢……那个将军府也会啊,哎出云你是我们门派的,馆子搭起来了你……你你得替我们在将军前介绍生意啊。”
“一定。”
出云介听着他的话,笑着点头。
“还有谁来教呢,永见掌门?男教师去教好像也不太合适。”
勇男你咋总唱反调?
唐青鸾暗地腹诽一句,虽然这些也确实是实际问题但你老泼冷水算什么劲?这开女学不是很好的事情嘛可别被你搅黄了。
她又抿了一口酒。
这个当然很好了,这样的事情,她是肯定觉得很好,性别平等嘛。
虽然的确因为社会现状,学的人或许不会很多,实际运作起来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不管怎样至少做出尝试那就很好。说来惭愧,她学剑学了那么久,来这那么久,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念头。但现在想到了就觉得这真是很好的想法。
这……呃,这不会就是很好玩的事情吧?虽然确实很好玩——很好,但以那女人的恶趣味,恐怕所指的并不是此事。
“勇男你喝多了,现在坐在这的不就有一位吗?”米户伸出手指向唐青鸾,又一次让她从遐想中回过神,“唐君不就是最适合的老师吗?”
“啊?”
唐青鸾愣住了。
好了,现在事来了,还是很好的事,接着吧?
可——
“对我……我就是这样想的,唐君。”
永见船正看着她,兴奋地朝她点了两下,“我今天想起来说这事就是这个意思。等女学落成,我想你来做分部的掌门人。”
“啊?我啊?”
唐青鸾也指向自己,“可——”
“——你不能不答应啊,你必须答应!”这种不容拒绝的强硬要求带着醉后的偏执,“你是女子,剑术也够格,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也只有你能行,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可是,呃……”她这时感觉难以启齿了,求助地看向一边——泷川俊秀那一边,但很明显这种问题不适合别人来开口说什么,只能自己回答,“……那个,永见掌门。我的剑术水平,恐怕还……还不能胜任。”
“绝对够。前……前天试合,你……三次啊,三次啊。”
“——啊我知道,但是——”
“我说唐君,你……你刚才不是觉得这很好吗?”
“对,只是——”
“那你就帮着我把它实现嘛,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觉得这会比较麻烦?别担心……一开始我肯定带你一起做,什么场地啊,帮佣啊,住宿饮食税收这些杂事我来负责,你只要管好教学就行,往后你渐渐熟悉了我再把那转给你全权管理,你看怎样?”
“呃,永见掌门,我……”
唐青鸾目光游移,向身边的泷川俊秀望了两眼,“……说实话吧,我以前在家乡那也做过一会教师,所以,对此倒也不是嫌麻烦,也不是嘴上说支持又不肯行动。我是真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并且很希望它实现。但,确实,我……我恐怕没法帮忙。”
“为什么?”
永见船正不解,“俸禄问题?”
“不是。”她面带尴尬地耸耸肩,又看向泷川俊秀,“只是,我……我可能没时间。我是说,这事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就算能完成,培养学员也肯定要三五年的功夫。而我……始终,我在这也只是暂住,这儿很好,大家也都很好,但早晚我还是得回去明国。说实话,我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这里毕竟对我来说,是……我毕竟还是要回家的。”
“……”
她的话说完,永见船正沉默,没有立时回答。围绕桌边的一众弟子,原本还有各自谈笑的,现在也不说话。
身边人同样没有反应。
“嗯,也是。”最后还是掌门开口,环抱双臂,神色冷静,不复醉意,“的确,我没想起来这件事。不过你什么时候走呢,唐君?”
“……我不知道。”
她再次看向身边人,“时间不确定,但或早或晚,总是要走的。”
“那好吧。”
永见船正点点头,轻轻笑一笑,“走之前说一声,要请你喝酒的。”
“……真是抱歉了,关于女学的事情……”
“没事,我也认识几位前辈。就像刚才所说,不是没有先例……我找她们帮忙,介绍几位教师,还是可以办成的。”永见船正端起酒壶,给围绕餐桌的众人满上一碟酒,“只是,若在你走之前这事已有些眉目,我有需要向你请教的地方,力所能及的你可一定要应承下呀,唐君。”
“一定。”
“那么一言为定了。”他端起酒碟,“各位也都如此,共同约定吧。”
所有人都举起酒,共饮。
放下酒碟,永见船正又聊起了其他的话,和其他人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唐青鸾却没再注意去听了。
好玩的事情……好的事情,这件事情。
希望确实能为此出力吧。
不过,那也取决于自己何时会离开。
而何时会离开,则取决于——
她又一次,看向身边的泷川俊秀。
这一次,对上他的目光。
“始终还是要走的,我也知道。”泷川俊秀手扶着额头,看着她,轻轻微笑,带着醉意,“始终还是要离开的,青鸾,还是要回去你希望回去的地方。”
“嗯。”
看着那复杂的目光,唐青鸾也感觉内心复杂。所以回答唯有简短一字。
“何时呢?不确定,是这样吗?”
“……嗯。”
“那么,是在等待什么呢?”
“……”
“嗯,怎样都好吧。”
泷川俊秀闭上眼睛,见她没有回答也没再追问,轻轻的叹息后,再次睁开眼,再次看着她,“那么,也同样的,走之前一定要和我道别。”
“一定。”
她说。看着那双眼睛,情绪复杂的眼睛。然而,虽然复杂,忧伤和疲倦却是最为明显,也最为真实,为她感知。
何时离开,取决于自己眼前的人。
等待的,是关于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的情报。
一个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的计划。
唐青鸾直视那目光。
直视那个人。
“俊秀。”
她说,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过往试图想说却被及时阻止,然而现在,在酒精和目光的作用下又要再次说出口的一句话,“我……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四周充斥音乐声,歌唱声,碗碟碰撞声,喧嚣声。但她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也同样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的话语。
“什么呢?”
“你……”
她要说出口,再次。
正要说出口……然而唐青鸾眼角余光,瞥见厅堂之上,有人朝这里走来,是泷川府中的管家。
同时看见,远远地,厅堂之上,主座那里。原本是一直单独坐着的王红叶,现在端着酒,在和两个前来敬酒的陌生人讲话,听不清说什么。
管家走上前来,对泷川俊秀说有两位远来乍到的客人希望向新婚夫妻敬上喜酒。
“请稍等。”
俊秀这话是对管家说的,他又看向她,“你继续说。”
“啊……不了,等你回来再继续吧。”
唐青鸾朝主座那里看去,看那两个突如其来的所谓客人。心中难免有些不爽,搞什么啊专挑这种时候?故意的?
那两个是汉人装扮,其中一位是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面貌她不认识。另一位稍微矮一些,瘦一些,脸上留着山羊胡,学究模样,她……好像在哪见过。当然啦,看这俩就不像好人,肯定是王红叶船队里的呗,以前遇到过。
——
突然,她感觉心中一动。目光向旁侧扫去,看到俊秀的目光也在注视同一方向。
这心中的悸动正来源于此。
唐青鸾目光再次扫向彼处,再次紧盯两个人。那大高个确实不认识,但瘦山羊胡似乎确实在哪见过,似乎确实是以前遇到过的。
“我很快回来。”
泷川俊秀说着,站起身绕过厅堂上的人群,朝主座走去。脚步稳健。好像很清醒。
唐青鸾感知到了他心中的诧异。
于是,看着俊秀走到主座前,和客人寒暄的时候,她开始运用起血的作用。
“很久没见了嘛,师爷林。我听说你到梅县找你家堂哥去了,怎么有空坐船不远万里来这儿探望老朋友?”
“哦,红叶小姐,是的,自从上次南海相别之后,我从琉球回去,是到了飞龙人主那里投靠家兄。承蒙家兄不弃,让我在广州码头做文书。在那儿见过了好几位队里的朋友。一个月前听说了您的喜事,恰好那边有几位我的朋友,一直仰望您的名号,所以也聊备薄礼以表敬意,我便自告奋勇走这一遭,也好当面谢您当时……当时周全。因为出发晚了,所以今晚才靠岸,见谅见谅。”
“无妨,我也要谢您当时送信。你在飞龙国还好?”
“都好,都好。”
“那就好,过去的事也不必多提,助情我自铭记于心。这次来从平户过的吗?”
“是。”
“见过谢老?”
“那倒没有,现在那不是也并到咱们家了吗?我拜会过常帮办,也见过了文龙庄家。”
“我也是随便问问,想听听老人家身体如何。”
“谢老好像也不在平户,文庄家说没人找到过他。”
“哦。”
“红叶小姐,广州那边几位相识的贺礼,我已交付门房。贺词并礼单在此呈致。”
“好的……嗯,多感费心。师爷林,还请替我答复未谋面的朋友,他日有时,定当致谢。”
“哪里哪里。”
“还未问,和您一起的是?”
“这位是人主帐下家将,向先锋。因一路波浪汹涌,故托同行。”
“哦,幸会。女子王红叶,见过。二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只得聊备薄酒。这位便是夫君泷川出云介。向爷,林军师,有礼了。”
“出云介先生,红叶小姐。在此谨敬喜酒,恭祝百年好合。”
“多谢,二位请入席。”
“红叶小姐,这便不必了。此次前来只是备送微礼,人主还有其他事务差遣,我二人明日便要动身启程。”
“这么着急吗,但今天晚上得闲吧?今天船队里很多朋友都在这,总要和老友们打声招呼,师爷林?”
“实在难以抽身,恐怕饮醉酣眠,明日一早便要坐船。红叶小姐,还请您见谅。”
“哦……那,不勉强。二位下榻何处?”
“这个已有安排,已有安排。”
“那么,多感挚情。这一碟是我回敬二位,下次再见定酬盛意。”
“后会有期,红叶小姐。”
走了?
唐青鸾手执酒碟,默默啜饮,听着这一段对话,看着那两个人离开。
原来是那个会计,以前的那个,在船上和在赤尾屿见过的,怪不得那么眼熟。至于另外一位是南方飞龙那边的来人。他们来这就只是送个礼而已?送完就走?那个师爷林连坐下来和以往相识的同事喝酒都不喝?
她当然不信就此而已,因为感知俊秀的情绪,很明显这两人的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飞龙国。那个计划中,组织倭寇航行的船就是从飞龙国来的。
唐青鸾知道,这两人来此,绝对和那个计划有关。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或者今夜,或者明天,或早或晚,肯定要做出什么行动。
好。
这样,总算有些进展了。
她想着,手抬一点,抿一口酒,不自觉地轻轻微笑。终于耶,我的个神啊,耗费我在此一整天,在此大半个月,终于取得有用的情报了。
这也算是很好玩的事情吧?不是非常好玩,说实话。但不管好不好玩了,总归是个进展。
接下来怎么做?
“哎,回来了。刚才那边有客人敬酒,抱歉啊。”泷川俊秀又走了过来,又坐了下来,“青鸾,你刚才想问什么?”
“呃——”
唐青鸾正要开口,突然想起曲秋茗的话。当时第一次自己想问的时候,曲秋茗阻止的话。
没有证据就不要摊牌。
现在有证据了。不对,现在有可能有证据,很快就会有证据。
有证据在手,掌握主动权,就可以尝试策反了,就不是单方面的乞求了。
不对吧,人家当时说的是再看。
那再看再看,对。
我先取得证据,再和曲秋茗看一看,到那时她应该就同意让我向俊秀说明。我到时候说明的成功率也更大。
那好,就再看吧。
“——没什么。”
唐青鸾放下酒碟,蜜汁自信地微笑,回答。
搞什么,这种敷衍谁信啊?
“说呀,没事。”
看吧。
“呃,就是……”
她伸手揉了揉耳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找什么合适的说辞,“……你幸福吗?我是说,今天和王红叶结婚,你感觉幸福吗?”
啧。
还不如现在就摊牌吧这问的什么东西啊?
“……我吗?”
然而泷川俊秀却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抬眼看了看厅堂,愣了愣,“……是啊,很幸福,当然了,怎么?”
回答时,并未带笑。
“所以说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唐青鸾笑一笑,耸耸肩,目光别转。听到对方的心声给出不同答案,她想没事,很快等我掌握证据,和你把话说明白了让你解脱负担,你就真的幸福了,“那你觉得,王红叶也幸福吗?”
——呃啊啊啊!
神经啊多问这句干嘛?
唐青鸾注意到坐在一边刚才还低头趴在桌上装死的米户此时猛地直起身子双眼发亮。
“她……”
泷川俊秀再次望向厅堂,看向独自坐在主座上,身着暗红礼服,挽发髻的女子,此时正在接受另一位客人的敬酒,表情平静,冷漠,一如既往,始终如此,“……红叶,这,我可说不好。应该,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呃,是啊,祝你们幸福。”
唐青鸾随口说到,举起酒碟敬上,把这话掩盖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别再多嘴了。
静观其变。
不是今晚,便是明天,很快就有结果。
她想。
接下来的时间,道场里的人又开始聊起天,东拉西扯地闲聊。泷川俊秀则是坐了一会之后便告辞去了别的席位。唐青鸾一直保持沉默,一直维持着血的作用,感知着他的动向。
很快,她看到管家又对俊秀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俊秀向屋后走去。
她继续感知。
血的视角看见书房的门被推开,内里有两个人在等待。两个本来应该已经离去的客人。
“林会计,还有这位……向先锋。”
“出云介先生,很久不见。”
“是,我没想到飞龙国派来的使者会是您。”
“正如我刚才和红叶小姐所说的一样,因为我对这里的情况较为熟悉,认识您也认识红叶小姐,所以奉人主命令前来送信。”
“是关于船的事情?”
“那是自然,书信在此。”
“且慢,这封信我不能擅自接收,我这就去请勘兵卫队长来此。”
“且慢,出云介先生。”
“怎么了?”
“希望您明白,在下之所以趁夜来此,在您大喜之日登门造访,暗中与您一人相约,而不是候天明去将军府投书,自然有所缘故。”
“……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想您应当懂得。”
“还请明言。”
“出云介先生,想必您记得,在飞龙国的时候,除却贵方和我方的公开商谈之外,您还曾密见过我方当时的使者一次。”
“……”
“这件事人主也已知晓。”
“啊,不错。我当时的确黄将军的那位使者又见过面。”
“您在原来的购船数目之外,又增购了一批船只。对此您还有印象吧?”
“是的,那是我方出于保险考虑,担心消息泄露之后会发生什么意外,故而在原先的订单上增加船数,令船分两队先后到港,以备不测。这件事是足利将军单独授意我的,所以关于那些船的事不做造册,购船金额也由我单独支付。”
“确实如此?”
“是的,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与您核实一下。”
“哦。那么,这两队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吗?第一队已经抵达四国岛,而第二队于平户停留?林会计,这书信之中,是否只写明了第一队的情况?”
“不错。按您的备注,并未提及您增购船只之事。”
“嗯,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既然未提,那么等会也请勿提起,此事只需我一人知晓。现在我可以去请勘兵卫队长来这里了吧?”
“还请稍等,出云介先生。我想还有些事,最好还是先让您一人知道为好。”
“……请讲。”
“船没有到。”
“怎么?已经比预期要晚了,难道路上遭遇——”
“不,路上没有遭遇意外。因为我们的船不会到这里,出云介先生,它们根本不会出发。不管是一队还是两队,三十艘还是五十艘,都不会离开广州港。”
“……我不懂您的意思,林会计。”
“请让我从头说起。首先,之前在我飞龙国,和你们接触的,是黄将军的属下,是不是?”
“是的,我们希望通过黄将军和人主达成协议。”
“当时同意购船的也是黄将军?”
“是的。”
“你们是不是认为,只要黄将军同意此事,人主也一定同意?”
“难道他没有请示人主吗?”
“也不是,只是他在向人主汇报的时候,怎么说,试图隐瞒买家的身份。他说,买船的是一队三佛齐海商,这……恐怕不是贵方的意思吧?”
“……我对此不知情。”
“这样,那便是他自作主张了。”
“黄将军现在如何?”
“在人主得知贵方身份后,因瞒上谎报,已按军法处置。”
“原来如此。那么,船的事情,人主也因此收回成命?”
“没有成命,出云介先生,没有。人主从未答应过和日本官府合作。您若是想知晓人主对此的态度,我不妨和您分享一件故事。贵方是否知晓,人主当初举义旗起义兵,反明是为什么?正因为他看不惯当地贪官和倭寇勾结,残害黎民百姓。”
“……我们不是海盗,我们代表的是日本征夷大将军,足利将军,无意僭越天皇,也是贵国所称的日本国主。”
“恐怕人主对贵国的政体并无涉猎兴致。”
“……”
“出云介先生?”
“岂有此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收取定金?为何许诺?就算不同意,也该当场回绝才是。现在付过钱才说不卖了?贵国的上下级这样沟通办事?”
“请勿动怒,此事确实是小人滥用职权。”
“我也对贵方的政体无涉猎兴致。林会计,我现在想知道,现在这个船究竟能不能卖给我们?你给我的回答能不能是明确无疑的?”
“我可以很确定地对您说,出云介先生,船确定是不能售卖给贵方。”
“人主——张皇帝担心什么?担心我们是——是倭寇?担心我们得了船反咬他一口?那些甚至都不是战船,是民用的木船。”
“但是,可以在海上航行,只要加以武装就和倭寇常用的登陆舰没什么不同。”
“你很熟悉吧,师爷林!”
“不要误会,我这次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曾对人主说起过什么。在广州我们也见过,您也知道,我那时候对贵方也是一知半解,知道的不比毛海峰还有谢和多。”
“……”
“出云介先生,还请息怒。人主不是贪图钱利的欺诈之徒。这笔买卖虽然不成,但贵方支付的定金我方绝无侵吞之意。在下此行使命正是要将钱款归还,装银两的箱子已经运到城外,暂存码头仓库。当然还额外给予贵方补偿金钱礼品。至于您多付的钱,自然如数奉还,您的补偿,今晚正好做礼金献上贺喜。”
“我——我们要的不是钱,我们要的是船。我们要这些船是——有很重要的作用。我保证和飞龙国无关。我保证——我可以立誓为证,只要人主同意售卖,这些船到达日本就永远不会离开这片国土。我说的是所有的!所有的不论是什么原来的还是增购的,所有的,都不会离开日本!不会侵袭他飞龙国——也不会侵袭明国!我现在可以发誓!”
“……对此实在抱歉,出云介先生,爱莫能助。”
“……没……没有协商的余地了?”
“没有。”
“好,好。我再多问一句:既然人主一开始不完全知情,那后来是谁告的密?”
“这……”
“不方便说就算了,反正现在知道也无用。”
“啊,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人来见人主的时候我看到过,只是,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和人主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其长相。头发凌乱,身材中等,一只眼睛可能瞎了所以蒙着布,就这些。”
“是男是女?”
“这……也看不出来。”
“……好,好,我无话可说了。林会计,我现在喊勘兵卫队长过来,刚才你说的情况你自己对他再说一遍吧。”
“您单独购船的事也说吗?出云介先生?”
“……”
“我看就不说了吧,没必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对不对?”
“明国仔!明国仔!”
唐青鸾正凝神听着只有她能够听见的书房中的谈话,看见只有她能看见的视野中房门推开,突然被身边现实的声音惊扰。
回过神来。
她愣愣地看向身旁,发现有个很眼熟的人站在那,手里拿着酒碟居高临下看着她。
一个看起来喝得很醉,摇摇晃晃,脸上表情茫然的年轻人。
同时,她余光瞥见刚才的管家走到厅堂,在将军府近侍那一座前停下弯腰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什么,然后那中年男人还有她认识的泉谷仓站起来,像刚才俊秀一样,朝屋后走去。
他们应该还要再说,虽然内容多半是和刚才一样的,但或许会有什么新的。最好继续——
“——明国仔!叫你呢。”
那个年轻人的喊叫再次打断唐青鸾的思绪,一边喊一边还拿手拍了她两下,“还记得我吗?”
唐青鸾不满地看向他。
容貌倒是很熟悉,又是很熟悉。这不船上那个杂役吗?后来还升官了,叫——
“记得啊。”
她还没想起来就随口回答,只想赶紧把这人打发走继续窃听。于是唐青鸾端起酒碟碰了他的酒碟一下,笑一笑,“敬你啊。”
赶紧滚蛋。
“喂!”
结果那人还没走,反而在她身边,泷川俊秀刚才坐的那个空位坐下来了,酒碟向桌上一度,混杂着酒气开口,“喂!你呀,你今天来这干嘛?”
“呃,来参加婚礼喽。”
唐青鸾只好僵硬地笑着应付,此时已经无暇再去关注那书房中的对话。
“婚礼?谁的?”
那人问。
“俊秀的呀。”她说,眉头已经止不住地皱起。
“出云介先生的,是不是?”那人很阴险地笑笑,伸手朝背后,厅堂上正坐的人指一指,“不也是她的吗?不也是她的婚礼吗?婚礼不是要两个人,新郎和新娘吗?”
“对。”
敷衍。
“那你来干嘛?她结婚,你过来干嘛?”
这问的什么问题?
“我被邀请来的,怎么了?”唐青鸾伸手从衣衫里将请帖抽出几分。
“是吗?她邀请你啊?”
那人依然再问莫名其妙的问题,阴森森地笑着,“她也邀请我了啊。她的婚礼,我也来了啊。我现在也在这啊,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
“哦。”
“所以你来干嘛?”
“……”
唐青鸾懒得再理会他,转过身去翻白眼。
“为什么她邀请了你就过来了?”
那人在她边上,依然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语,声音压低,“你为什么过来你知不知道?看着她嫁给别人,你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难过吗?失落吗?生气吗?是不是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是不是想把心里话都说给她听,又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改变不了现实?但还是想说,但又不敢说?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就算以前再早的时候说也是晚了?”
“……”
你大爷的别在这发癫。
“所以你为什么来?是不是觉得想在这做个见证?来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觉得你可以给一个祝福,是不是觉得你可以在这把伤心的情绪全都通过喝酒化解?是不是觉得,嗯,等到了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觉得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可以就这么无疾而终?是不是,是不是,啊啊?”
“……”
“我跟你说,没用,这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原来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根本就不会变的,根本就没办法改变!你心里知道没办法改变,心里怎么想你自己也做不了主?是不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是不是?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不是呢?”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
唐青鸾再也受不了了,微微转头冷冷地回上一句,“别来烦我。”
“你——你讲什么?你再讲一遍!”
身边那人突然恼怒地高声叫起来。
“喂,朋友,搞什么?”刚才一直趴那边的米户现在抬起头,似乎是被这动静吵醒了,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她,“喝多啦?您哪桌来的,是不是走错位置了?唐君你认识?”
“我去趟卫生间。”
唐青鸾懒得再理会身边人,站起来离开。
“喂,明国仔——”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这样,人家去净手你跟着干什么?没喝好?呐,我敬你的。”
她皱着眉头,抿着嘴,从厅堂的人群中走过,朝着屋后走去。
当然不是去书房,是真去卫生间。
再不甩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她恐怕一个字也听不到了。搞什么东西啊?一上来就讲一堆有的没的?现在哪还有心情管哪些破事?还问我为什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