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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伊贺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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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八月四日。

我看见你了。

你站在……沙滩上,面朝大海,海风吹动你青色的头巾。你的头发微微有些自来卷,几缕发丝随风飘拂。

你面朝大海,背对着我站立,我看不见你的脸。我只能看见你的手中,握持这一柄长刀。总是一柄长刀,倭寇的武器。

但是和以前那把不太一样,什么时候换的?咱俩上次见面之后,还是之前?上次见面还是在晚上,盂兰盆节那时候我记得,上次没看清。不管了,无关紧要。

但你手中还是那柄倭寇的武器。所以,你还在继续学倭寇的刀法?在那家倭寇的武馆?上次你在那门口杀了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你还在学吧?学一学?学一学总是件好事。学学这些外国的东西,倭寇的东西也是件好事。诶你猜怎么着?我这一路上,我也学了点不一样的呢。

可惜上次没想起来耍给你看,下次吧。

下次……让你也看看我学了些啥。

但你现在人在哪呢?

我记得这个国家的京城是不靠海的。所以你现在在哪呢?你隔着海眺望的又是哪呢?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在想什么?在想我的事?他的事?过去的事?

矛盾?反省?失落?伤心?

你要去哪里?

要走了?要回去了?

那……那可不成。你要到走哪里去呢?咱俩好不容易在这他乡遇故知,你要走到哪里去呢?我又要到哪里去再找到你呢?咱俩的账还没算清楚,复仇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自己不就这样讲的吗?

所以,别走……不准走!不准躲!不准逃!

就站在那等我回来找你,把这事情做个了结。听到了?就站在那等我回来。等我——我——

我……

……

大爷的,我现在都在搞什么东西啊?

我现在又在哪呢?

我——

“小庄,醒醒,你睡着啦?”

哒哒两声轻轻的叩击,伴随询问,令他从梦中惊醒。醒来,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正迷糊着,耳边又传来一声问。这一问让他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抬手掀起身旁的竹帘,探出头去,帘外一片阳光。

抬眼,看见站在阳光下的人,黑黑的剪影。

“呃对……路上眯了一会。”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从驾笼中爬起来,腰背发酸,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盘坐微微发麻,“这一路颠的,日本的轿子坐起来怎么难受的吗?早知道咱们不如自己走上来了。”

“对,我感觉也有点挤。”

人影回答,伸手指了指边上,“好了暂时不说那么多,去客栈放行李。因为出发前给裕康饯行耽搁了时间,我们来晚了。老板和我讲其他人已经先去参观,我们快追上去。”

“……哦。”

他说着,环顾四周。眼前,阳光下,是条街道,街道两旁是房屋,街道的一边,远处可见耸立的城墙,另一边,远处可见一座高高的哨塔,更远处则是山,山上的树木竹林叶片已经枯黄,再远是灰蓝色的秋季的天。

“坤,我们……”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朦胧着双眼,望着眼前的人,“我现在是在哪呢?”

伊贺之里。

山间,一座城,名为千贺地城。

城中,旅馆的旁侧。

一间很大的庭院,门边墙上挂着一块门牌,其上书写“伊贺史藏馆”。

从院落中走进第一间馆厅,门扉敞开,现在里面正有一群人围聚。

“志能备,忍者,这是我们的身份。自古以来,两军交战除却正面战场冲锋杀敌之外,必不可少的当然还有情报传递、机密探查、暗杀行刺、敌后潜伏这样的特殊活动。忍者正是在这些方面经受过训练的队伍。”

在这间明亮的厅室中,一名身着武服的年轻人,正面对一群围在一起的来客,就馆内的藏品进行介绍,他伸手指向墙壁上悬挂的一张画像,“传说,历史上最初的志能备,是圣德太子的一位下属,名叫大伴细人。细人组织密探,收集宫中以及朝臣的各类情报舆论,为太子的革故鼎新事业做出贡献。现今国内各地的忍者,其源多出自我们伊贺一脉以及滋贺县的甲贺一脉,大伴细人是我们志能备公认的始祖。”

年轻男人说到这里停下来,抬眼望向人群后方,注意到从门口快步走来的两人,以及随同的一名女子,轻轻微笑。

“啊,来自琉球的亲云上先生,以及明国的庄先生,幸会。请原谅,我还未等二位就先带大家参观了。”

来的两人是郑坤和庄无生。男人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郑坤能听懂,所以回礼说路上耽误时间请见谅。庄无生则似乎是到现在好像还没完全醒来,所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跟随的那名女子则对二人说了几句话,向他们介绍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的,在下就是服部正成。”

男人微笑着说,“现为伊贺众,服部一族的少家主,承家父名号,为第二代服部半藏。也是在座各位此行的向导。二位来得不算晚,请向前来,我的介绍才刚刚开始。”

郑坤和庄无生走上前,加入到其他来客的队伍中。

郑坤向庄无生翻译刚才服部半藏说的话。

“这一张画像,所绘的人物是源氏大将源义经的家臣,‘四天王’之一的伊势三郎义盛。伊势三郎在被义经收为麾下之前原为铃鹿山的山贼。其将山地劫掠埋伏的经验用于练兵,培养出擅长野外游击奇袭的部队,就此总结出一套心得理念。这一套武术理念发展至今,为我辈所用,即为忍术。伊势三郎也是我辈师祖之一。”

半藏移步向前,介绍完第二张画像,又接着继续介绍室内的其他画像,仍旧是在历史上和忍者相关的人物。他一步步走动,面对围聚起的来客,谈及这些故事的时候面带微笑,语气生动,如数家珍,引得在场的众人认真倾听。

这一次来的客人除了郑坤和庄无生之外,还有六个人,三名中年男人,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年轻的看起来似乎是个书生。郑坤觉得那三个男人以及那对夫妻可能是有意雇佣的客户,至于那年轻人或许是和自己一样兴致使然来长见识。无论如何,一共八个人,八个人,不算少了。

他观察着,心想。一边想着,一边给身边的庄无生翻译。但身边人似乎对这些人物画和历史介绍依然并不感兴趣。听着他说,只是随便点头应付。

郑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抱歉,亲云上先生。”

他们正要在服部半藏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动的时候,那名一直跟随的女子走上前来,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用日语说,“这陈设馆和这城中其他待客景致一样,都是不久前才兴建起的,我们山里地方,还是第一次接待像您二位这样的外国贵客呢,言语疏忽怠慢之处,请您见谅。”

“哦,没关系,阿佳姑娘。”

郑坤向这位在到来之后已经见到的当地客栈老板微笑回答,“我觉得这里很有意思。方才听服部大人介绍,我感觉了解了很多和忍者有关的历史。庄先生对此也很感兴趣。”

庄无生并不感兴趣。

“真高兴您能这样想。”客栈老板阿佳轻轻地欠身,随他走着。

服部半藏此时正在介绍当地的地理环境。他在房间最里侧摆放的一张方桌前停留,方桌上是一副沙盘模型。沙盘上堆起层层山丘,松枝比拟树木扦插其上,令山看起来郁郁葱葱,每一个山头都插了一个小木牌书写山名。绿色的群山间掩映着数座要塞城堡。其中一座边上也插了个小木牌,上面书写“千贺地城。”这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山腰间,是在来路上已经见过的田地村庄。再远一些,山脚下铺砌道路,筑起各样房屋。

郑坤注意到,他们昨晚住宿的旅馆也在其中。

也许这意味着,他们其实早就已经身处伊贺之里。

这个念头让他感觉有些不安。

“来之前我可没想过会能看到这些,这么……嗯,专业的布置。”郑坤站在参观人群外,看着沙盘以及介绍沙盘的服部半藏,脸上保持微笑,对身边的客栈老板说话,“以及,也没想到会有荣幸,是服部大人亲自为我们讲解。这一趟来访和我原先预想的……很不一样。”

“是的,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阿佳点点头,伸手指了指站在那的男人,“这都是正成大人的功劳。街道、史藏馆、讲解、我经营的客栈、还有城中许多其他有趣的东西,这些都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这话怎么说?”

“这里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女子双眼瞟向一边,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似乎想到什么过去的事情,“我们这些人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正成大人做了很多改变。”

“……”

郑坤望着她,等待她进一步解释。

“哦,您稍后就知道了。”阿佳看出他的想法,笑着回答,“他等下也会说的,我可不想先抢了词。您暂且继续和各位一起观览吧,亲云上先生。您稍后就知道答案了。”

他点点头,不再追问。

但是,改变?郑坤回想起昨天晚上,和临时决定离开的稻山裕康的那场对话。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么,在改变了之后,现在是变成了什么样呢?现在和过去相比,又有多少变化多少没变?

他站在人群外,待女子离远的时候,朝庄无生靠近几步,轻轻拍拍对方的胳膊。

“你觉得呢?”

郑坤低声用汉语询问。

“……啥?”庄无生扭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觉得什么?你们刚才在讲什么我又听不懂。那位服部大人在讲什么我也听不懂。”

郑坤忘了他还不懂日语。

“我们刚才在说——”

“——我没什么好想的。”

庄无生打断他的话,伸手摇了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继续看着对面讲解的服部半藏,虽然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从古至今,伊贺众在山下耕作,在山间游走,同国内许多其他地方一样,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被称为忍者的我们,世世代代经受专业的培训和学习,在一次次任务和实战中磨练意志,锻炼身体,练习武术。我辈技艺自古传承至今,历经不断的实践与改良,已臻成熟之境。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曾听说过伊贺忍者的名号。想必正是因为曾听说过,所以现在才在此处。”服部半藏还在介绍。

“然而终究,那也只是外界的传闻和奇谈。”他看着对面围聚的游客,眼神转动,意味深长,“终究,忍者究竟是怎样的,忍术究竟是怎样的。真实的情况还是不为外人所知,保持神秘色彩,藏于黑暗中,任凭传奇流言在外播散。过去一贯如此,然而现在,这并非我愿。”

郑坤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回想起所谓改变。

“所以再一次,欢迎各位来到伊贺之里。现在,我将带领各位探寻传言背后的现实。”

服部半藏郑重其事地说着,举手伸向身边通向下一个厅堂的门扉,向众人示意,“接下来为您呈现,伊贺流忍术。”

推开门扉,进入下一间展厅。

“首先,各位可以看到的,是忍者制服。”作为导游的男人指向靠墙一排的衣架,在每一个衣架上都整齐摆放着一套服装,“基于不同的任务需要,我们有不同的服饰。首先,这是各位在能剧中常见的一套夜行衣。”

一件架起的青黑色布衣,衣架顶端挂着一副面罩。

“不同于演戏中的服饰。其实我们夜行衣的颜色不是纯黑的,因为青黑色更能融入夜晚环境。如各位所见,这套衣服包括上装、长裤、鞋袜、手套和面具。整套服饰用布料制成,轻便贴身,柔软布料在移动的时候不会发出响动,也不会牵绊倒周遭设施,以免触发警戒,适合忍者进行潜伏夜行。面具则能够包裹住头发和脸部,将穿着者的面部遮掩住。”男人介绍,“这一套衣服穿上之后,整个人都能够融入黑夜环境之中,销隐踪迹。”

“当然,类似的用于隐蔽行踪的服饰不止一件。基于不同的环境,我们有不同的制服。”服部半藏指向另外两件制服,它们的形状和第一件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一件是棕绿交错的,一件是土黄色的,“这两件分别用于白日丛林和荒野地形。同样的依靠相近颜色融入环境。除了这两件之外,忍者还有用于沙地、湖泊、沼泽等各处的制服。在忍者行动之前,我们会仔细考量行动场所的环境地点,选择最合适的服装穿着。”

“然后,这一件是我们作为山地兵,和敌人在山间进行游击交战用的。”他指向第四件,这件衣服和之前的比起来有所不同,是一件铠甲,两肩、小臂、胸腹、小腿上绑缚了藤甲片,头饰也是铁片打造的护面,“因为是在两军交战时使用,故而不要求隐蔽,而是注重防御。甲片选用重量较轻的藤甲,以确保山地作战便于行动的要求。”

郑坤一边在帮身边人翻译的同事,一边注意到这群同行的游客中,那个年轻书生正手握纸笔绘画,将服部半藏刚才介绍的那些服饰大概形状画了下来,听得很用心。

“这件就是标准的兵卒护甲。因为我们虽然是惯于山间作战、隐秘行动的兵种,但有时应雇主要求,也会参与正规战场的战斗。”男人说着,又指向另一旁单独放置的一具武士全铠,“同样的,我们伊贺族人中也不乏出任武士之人。因而也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甲胄。这一具便是我服部家祖传至今的盔甲。”

盔甲摆放在台架上,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坐的全副武装的武人。郑坤看着头盔下的铁面具,面具铸成人脸,狰狞地张开嘴,双眼黑洞深邃。让他感觉有些恐惧。

“那么,防具主要是这些,接下来,各位应当更感兴趣的,我们忍者的武器。”服部半藏带着他们继续绕着屋子走,停到一堵挂满了各样兵器的墙壁前面,伸手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刀,“这是我们忍者专用的刀具。各位看到,它和打刀不同,是直刃的。忍者用刀多是挂在背后,像这样固定住,以防行走时刀具触碰发出声响。”

半藏说着,给他们示范,将那柄直刃的刀背到背后,将扎带系好。

“并且刀也更短一些,因为忍者通常进行的是近身接触的突袭。较短的笔直刀刃,更便于快速从背后抽出,如此这般。”

郑坤看着男人演示,伸手过肩,将刀抽出。

无声无息。

“看,很轻松,是不是?如果刀太弯或者太长就不方便了。而对于需要随机应变迅速行动的忍者来说,一时的阻滞可能是致命的。”

郑坤望着身边眼神放空的人,依旧喃喃翻译。

“然后,这便是手里剑和苦无了。手里剑是我们的飞镖,苦无则可作为匕首使用也可投掷。”服部半藏将刀解下放回,又拿起墙上一个十字形的四角镖和一柄四棱匕,“对经常执行刺杀任务的忍者来说,很多时候我们使用的是投掷的远程武器。故而飞镖是必不可少的。有时我们还会在飞镖上抹毒,提升刺杀成功的可能性。”

他继续翻译。

“这是手里剑专用的绑带,一名忍者可以携带数十枚。我们通常将手里剑与苦无装在腰间,不过触手可及的部位都可以装备。比如腿部、肩膀、身前背后,随时取用,令人防不胜防。”

“这是镰刀,各位都知道,是用于割草的农具。当忍者伪装成田间劳作的农民时便会使用,当然也有将其作为专属短兵的。”

郑坤看着镰刀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一边翻译一边思考。

“拿农具当武器啊?”

身后人听到他的翻译,回话到。

“对啊,怎么了,我们那也是这样,我们也用镰刀。”他顺口接到,“因为我们的朝廷以前,大概十几年前吧,开始施行禁武令,民间不许藏武,民间的武者就转而开始研习将农具用于战斗的技术。”

“那日本这儿也有禁武令?”

“我哪知道?”

“应该没有吧。”

“有没有都不关——”

“——亲云上先生!”

郑坤突然听到呼喊,回过神来,看向服部半藏。

半藏依然微笑着,站在满是武器的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着的两柄镰刀,其中一柄就是普通样式,他所指的另一柄则有所不同,柄端拴着铁链,铁链末端连接圆柱形的铜坠。

“来自琉球的亲云上先生,恰好今天您在这里,您应当认出了这件兵器。”

男人对他说,引得其他人看向他。

“呃……是的,服部大人。”

郑坤回答,“这是我国的武器锁镰。用铁链将镰刀和铜坠相连。铜块可用于远程击打敌人或者缠绕兵器,镰刀则用于近战。常用的战术是锁链缠住敌人后拉近用镰刀劈砍。”

“不错,亲云上先生,这正是源自贵国的兵器,用法和您说的也一样。”服部半藏又指了指墙壁上其他几件武器,“而这一些,想来也能有幸劳您代我介绍。”

“对……这些也都是我国的武器……以及从明国流传到我国的。铁尺、连枷、短拐……这些都是我琉球武术的兵器。”郑坤看着墙上,半藏指点的那几件熟悉的物品,“日本的忍者也会使用它们吗?”

“我们的确会用。”

服部半藏微笑着说,“虽然伊贺众常居深山,但我们出门在外时,也会学习国内外的武术,见识不同的技艺。无论何种武术流派都不能是墨守成规的,对不对?”

改变。郑坤又想到了这个词。

“——有从明国学到点什么没有啊?”

正想着,身后传来不合时宜的汉语问话,“坤,他刚才是不是说这些东西是从你那学来的?问问他有没有从明国学到什么?”

他当然不想问。

“庄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还请您代为翻译一下。”

但是服部半藏注意到了,很难不注意。

“……”

郑坤略略朝后面瞪了一下,用更礼貌得体的词句翻译。

“哦,明国吗?古朝上国,那学到的可是数不胜数。”年轻的男人微笑,“不只是我这一隅之地的伊贺,微不足道的忍者武术。我们这整个国家民族,从古至今,从文字饮食到艺术政史,哪一点不是一直都在学习贵国呢?”

郑坤听到其他游客的轻笑声,叹了口气,翻译给身后人听。

“……挺会阴阳怪气的。”

你自找没趣。

“只是开个玩笑,庄先生,希望您别介意。认真地说吧,伊贺的忍术,的确有许多从贵国学来的东西。譬如这里陈设的武器,短棍、勾爪、长鞭、铁枪之类的,相信多数您都能认出来,我也不详细介绍了。除此之外,其他方面亦有受教之处。您且随我一起继续,我会为您呈现的。”

郑坤翻译完,朝身后望去,看到庄无生低垂着眼睛,在后面慢慢踱步。郑坤依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其实也知道,也明白。关于昨夜的谈话,现在这一场旅行,未来的去向……

“现在各位看到的是忍者使用的弹丸,弹丸是用陶土烧制成的,内里依不同用途填装不同药粉。使用的时候投掷出去,外壳破裂,内里药粉便可发散。这一种是烟雾弹,用于隐蔽对方视线。这一种是火弹,其中填燃药,装有引信,掷出后引爆。还有一种是毒弹,其填充物有毒,能形成毒烟。在这里的只是样品,不过我们去训练馆的时候,会为各位展示其效果。还请拭目以待。”

“这一件是弓弩。忍者所用的弓弩相较一般也更加小巧,便于随身携带取用,虽然射程和威力较弱,但用于潜行刺杀已经足够。这一柄弩机可以绑在手腕上发射箭矢,扳机在上方,可以凭单手完成装箭和射击的步骤。”

“各位应当还注意到了这一柄武器,在座或许有认识的,这是传自南蛮的火铳,能依靠装填引药,凭爆炸的威力推动铁丸发射,射程远,威力大。不过目前这种武器在忍者中还未流传通行开来,因为点火的声音巨大会暴露行踪,不适合隐秘潜行。但是这在两军交锋时却很实用。所以我们现在也有使用此物的训练。如在下方才所说,忍术技艺也是与时俱进的,我想未来,火铳这种武器会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

“接下来,请各位随我前往下一间展厅……”

下一间厅室展示的是伊贺流忍者武术、心法和战术要略,满满一间屋子里摆放的是各种书籍卷轴。服部半藏在此特别提了其中的一些来自明国的典籍,比如《孙子兵法》《抱朴子》《法华经》等等。但郑坤发觉庄无生对此依然不感兴趣。他们在这间展厅也未多做停留,因为很多卷宗不对外公开,公开的那些光看文字也没什么意思。

庄无生说那些合起来的里面其实都是白纸做做样子。郑坤可不会翻译这句,就当没听到。

再下一间布置成居室的模样,展示的是忍者执行潜藏任务的场景,服部半藏向他们演示了屋中的一些机关密道,比如可以掀开的地板,暗中藏人的密室,墙后可发射弩箭的机关之类。室内比较特别的是有几尊真人大小的木偶,穿着他们之前见到的青黑色夜行衣,蒙面,手执兵器,布置在横梁上,家具后,地板下,门扉旁等处,模拟成潜伏的忍者,看起来很逼真。不过郑坤上手碰了碰,发觉还真是木偶而不是假装木偶的真人,因此略有些失望。

庄无生又说谁会把自己家里装修成这样方便刺客来要命?这个问题郑坤自己都能想到答案,事先布置好再把目标引过去呗,就像我们现在——

再下一间介绍的是忍者的日常生活和行动细节,包括训练、饮食、起居等等。也是只有一些图画和文字说明。服部半藏在这里对他们重复了一遍之前讲过的话:下午到训练道场会为他们呈现实际的操演展示,请拭目以待。

庄无生什么都没说。

再下一间是忍者之间的领导等级和职能划分。依据领导等级,忍者分为上中下忍三层,个体通过参与任务和做出贡献可以得到晋升。而在一个忍者小队中,依据不同的职能也有不同划分,包括领导、策划、情报探听、战斗、饮食后勤、医疗、土木建设等等。就像专业的军队一样。

庄无生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是,又经过了几间不同主题的展览。

那个年轻书生游客依然时不时地在动笔画画记录。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厅室中。这里没有许多展品,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墙壁上挂满了数张画卷。每张画卷上绘了一个独特的图案,书写一些文字。郑坤细细看去,发现原来那些文字是人名,图案是家徽,这些画卷是家谱。

在墙壁中央位置有三张画卷,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书写的姓名也比其他的要多一些。

这三张画卷上各自书写的族姓分别为:

藤林氏。

千贺地氏。

百地氏。

“各位,现在你们看到的,便是伊贺之里众多家族的系谱。”

服部半藏面对墙上的画卷,开口介绍,他现在的语气较起先前要认真几分,“伊贺之里的人们,世代在山间生活,在林中磨练武艺,因血统划分成不同部族,彼此之间时有合作,也同样时有争斗。但是即便来自不同家族,我们也始终都同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伊贺众。作为伊贺的志能备,我们始终还是密不可分,休戚相关。在这众多部族之中,有三个家族人丁兴旺,为其中大族。分别就是居于伊贺北方的藤林一族,南方的百地一族,和中间的千贺地族。”

“已经和各位见过,我们勤劳能干,温柔体贴的阿佳姑娘,便是藤林氏的一员。她从北伊贺来到这里经营城中客栈,帮了我很大的忙。”

男人微笑着,朝向人群外侧,站在郑坤和庄无生背后,一直跟随他们的客栈老板伸手。女子迎向众人的目光和致意,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轻轻笑着示意。

“而在下所属的则是千贺地氏。”服部半藏又开始再次介绍自己,“千贺地为我族本姓。改姓服部,是从家父开始的事情。家父千贺地半藏是一名伊贺忍者,同时也是一名武士。他曾经上洛侍奉过第十二代将军义晴,那时为方便在外走动,便用母姓,自称服部半藏。服部一姓便延续至在下。”

郑坤一边听,一边代为翻译。

“……姓氏都能改来改去的哦。”他听到背后又传来汉语的低声嘀咕,他不理会。

“家父在义晴将军手下多年,还乡之后便在此地建起千贺地城,以本姓命名。”服部半藏也似乎没听见这句嘀咕,继续说着,望着墙上的族谱,望着四面墙壁,依然微笑,“在下便是于这城中出生的,在这里成长,在伊贺的山中受训修行。也曾经外出闯荡过几次,磨练过几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见识过改变和革新。”

“这些经历,在这里的和不在这里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引起了我的思索,关于我们伊贺之里和伊贺流忍术。”他在挂满家谱的墙前来回踱步,“曾经的伊贺之里,也许在场各位有的知道,是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场所,封闭的场所。当地民众对我们所知少之甚少,连农民都避讳我们的农民,因为他们知道在伊贺之里草木皆兵。我们只在执行任务时下山,也只允许相识的外界主顾上山,层层盘查,处处警戒,其余人等不得探听,一切都要保密,一切都藏在暗处,就像我们的职业一样。久而久之,伊贺之里在当地留下了颇为排外的名声,令人……难免不安。”

郑坤又想起现在不在身边的稻山裕康。

“一直以来,从祖辈开始就是这般,然而我对此却有些想法。”男人停下脚步,再次看向面前众人,“如在下方才所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对此,伊贺之里仍然选择封闭,是否正确?我们和外界的交流,是否应当只止步于受命从命?我们从外界学习到的,是否只限于技艺和兵器?我们留给外界的又是否只有可怖的名声?在下一直有感,认为我伊贺众曾经的避世态度,于现今未免有些保守。伊贺忍术的精妙,伊贺忍者的独特魅力,应当让世人有更多了解认识的机会,而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能够见识到世界上更多的变化,看到更别致的风景。这对外,对内,都是有好处的。”

“所以,当家父赴三河松平家入仕,命我在此主持事务时,我便有心做一番革新。”

服部半藏望着墙上的家谱,“我将想法告知家父和家中长辈,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我又联系藤林、百地和山中各族,听到了许多赞同的声音。故而,赖众家相助,在这千贺地城中铺路筑房,建起了这间史藏博物馆和客栈。建起了一间可供参观的训练道场,开设了数家店铺。在城外到山脚修葺上山路径,和周边民众农家合作,对外布告声明,开放这一座城,招待像各位一样,对我们伊贺之里,对我们伊贺众和伊贺忍术另眼垂青,颇感兴趣的外界人士来此参观,体验我们的文化、历史和艺术。”

这番话说完,引起周围一直聆听的来客称赞鼓掌。

郑坤替身后人翻译过后,也拍了拍手,觉得无论如何,这位少城主说话谈吐确实不俗,方才一路的介绍引导也相当引人入胜。他觉得男人的这一番话应当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身后,庄无生什么都没说。郑坤瞥眼望去,只看见他抱着双臂,目光四处乱望。

他不说话就挺好的了。

“呵,说到底,也只是穷乡僻壤,质朴山民而已,所依赖的也不过只是聊以维生的平平武艺,承蒙各位错爱。”服部半藏回礼,微笑着,指引他们向下一道门扉而去,“那么,今日上午,在这史藏博物馆的游览就到这里结束了。由此出门即是院落。现在日近正午,餐食已经准备到位。还请各位随阿佳姑娘返回客栈用餐。下午依然是在下带领各位,去城中的训练道场观览。稍事歇息,即将为您呈现,更多值得一看的景观。”

“这就吃饭了啊?这一上午过得……唉,总算可以吃饭了。”

郑坤有点不想再继续给身后人翻译。

客栈的位置就在博物馆边上,郑坤与庄无生还有其他来此的游客先前已经去过,在来博物馆参观之前就已到房间放好行李。这次他们回来,在客栈里的一间大厢房用餐,郑坤和庄无生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其他的游客也在各自位前用餐,服部半藏也在,有的人不是和他攀谈两句。

中午的菜,据老板阿佳说是仿照忍者饮食做的。

“忍者在野外应该没热饭吃吧。也不会有四菜一汤,以及炸肉圆子。”庄无生一边扒饭一边继续嘀嘀咕咕,“不过,算了,出来玩都是这个样,总不能真让我们嚼生米挖山药。饭菜还是挺不错的。”

这算是今天目前为止最正面的一则评价。

郑坤只是继续吃饭,没多理会。因为从早上到现在,虽说来路只是坐着轿子上山,在城中也只是走了一小截路,但出门没吃多少到现在也饿了。也因为身边人一直不断的抱怨嘀咕,让他心中想到更多。

陪着一起出门的人,因为是被迫陪同,本身对游览并无兴趣,所以会有埋怨和闲话,郑坤对此可以理解。但正因为可以理解,明白身边人心中在想什么,在烦恼什么,他才更觉难以开口,更觉难以找寻到能够改善目前情况的宽慰话语。

他对于问题本质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所以一直装作无事发生。

“哎坤,咋了?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讲过什么,还一直耷着脸。在想什么?”

郑坤手中的筷子停住。

你问我?

“是不是还在想裕康讲的那些话?嗯,我不好说,也许他说的确有其事,但从早上到现在,你也看到啦,这就是个普普通通,蛮无聊的地方,打造得像风景名胜一般,但其实全都在演戏。也对,虽然那个半藏说什么对外开放,但杀人放火的真本事肯定还是不会轻易展示给外人看。所以你就放心吧,咱们这么多人在这,今天就是来走马观花一趟,看个大概意思意思。不会有事的,别过度紧张,就好好玩一天呗。”

他望向庄无生,看对方依然在夹菜吃饭,若无其事。他听不出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在揶揄。

“你没问题?”

他反问。

“我当然没问题了,我有什么问题?”

庄无生无所谓地扫他一眼,“来都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我想……我觉得,你在想往后的打算吧?”郑坤犹豫着,还是决定开口,“关于你的朋友的事。”

“我昨晚说过,那位可不是——”

“——我是说卓先生。”

“哦……”庄无生目光低下一点,吞下口中咀嚼的食物,“……对,是,在想往后的打算。怎么,你又要劝说什么?我可不想听。”

“我也不是很想说,至少现在想不到能说什么。”郑坤别过眼睛,回答,“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当先和唐……青鸾小姐再谈一谈。也许你们之间的结局,不必像你现在预想的那样。”

“听到了。”

对面人语气冷冷地说。

“以后再讲吧。”郑坤叹了口气,看向他,“我决定这次探访结束之后,还是和你同行。你要回去京城找唐青鸾小姐,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不需要。”庄无生白他一眼,语气依然冰冰冷冷,“我说了这路只能我自己走。”

“你走你的呗。我也走我的,只不过咱们走相同的一路,怎么?”郑坤也反他一个斜眼,“路又不是你开的,我也可以走啊。”

“……”

庄无生手中的筷子在饭碗里搅和,把原本分开的米和菜搅成了一团糊,他扒了一口觉得这样虽然看起来有点恶心但还蛮好吃的,“……随便。”

郑坤点点头,继续吃饭。

继续想着,以后的事。

“亲云上先生?”

想着,突然面前传来一个声音,郑坤抬头看到是老板阿佳站在旁侧。年轻的姑娘微笑着,身着短袖常服,头上绑着头巾遮住头发,手中拎着一个茶壶,用日语对他们打招呼,“还有庄先生。两位要添茶吗?”

“哦,谢谢。”

郑坤把庄无生面前的半盏茶拿来,让阿佳添了茶水,然后自己的也同样。添茶就不用翻译了。

庄无生已经把那碗饭扒完,结果新添的茶水饮下,长长舒一口气。

“是好茶,对吧?”女子在郑坤边上坐下,询问。

“是的。”

郑坤尝了一口,回答,微笑致谢。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琉球来的客人,以及明国来的客人?”

她看着郑坤,笑着问。

“对,阿佳姑娘,您说过的。”

“真高兴,伊贺之里的名气已经传得那么远了。那么,往后一定还有更多客人来这的,我的客栈一定可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这两句成语是用汉语说的。

郑坤笑了笑。忽略庄无生在旁嘀咕说这是祝别人的词,她拿来祝谁呢不会是在祝她自己吧?

“哎,我也要开始学汉文了。”

阿佳的目光越过他,朝在边上喝茶的人看了一眼,“否则以后接待像庄先生这样的明国贵客,都不知该怎么交流才好。”

别搭理就行。

“阿佳姑娘,这家店,刚才服部大人说,是您专程从家乡,北边那里来此经营的?”郑坤选了个话题和她聊起天来。

“对啊。当时正成大人决定翻新千贺地城的时候,给我们藤林还有其他氏族都寄去了书信,说希望我们愿意一起做的都出份力。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这里了。”

阿佳回忆起过去的事,微笑同他讲述,“其实我也一直想有机会能见见外面的人,见识外面的世界。来这之后我就和正成大人说我想在客栈帮忙,他就让我负责这里了。经营客栈很有意思,我确实经常能见到许多不一样的人,官员、富商、学者、游方僧尼……我也确实听到了许多外界的传奇故事。做这份工作我很开心,并且,我也赚了很多钱。”

“挺好的。”

郑坤笑着附和。

“坤,问她她是不是忍者,是不是会忍者武术。”身边另一个人开口。

郑坤不打算理会。

“庄先生想知道什么?”但是阿佳已经注意到了。

“没什么。”

所以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问,“就是,其实我也有些好奇,就是想问阿佳姑娘,您以前在你们家族,也做过忍者吗?”

“啊,当然啦。”

女子很兴奋地回答他的问题,煞有其事地挺直腰板,点点头,“我以前可是藤林氏的精英,身经百战的忍者,藤林阿佳。”

“她是不是说她是?再问她会不会武术?”

郑坤身边人的声音有一丝藏不住的急切与好奇。

“呃……”

“啊,庄先生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忍术?”

阿佳嘴角上扬,伸手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庄无生,“对,我当然会了。给两位展示一下,看好了!”

她说着,伸手取起郑坤面前的一只筷子,攥住向桌上刺下,动作迅速。

“嘿——”

伴随一声喊,松手,筷子刺过桌面,立在桌上。阿佳得意地微笑着,看向他们,“见笑了。”

……

郑坤看着立在眼前的筷子。

然后看到庄无生的手伸过来,点着木板拼成,颇有年代的台桌面。筷子插在两块板的缝隙中。

“这本来就有条缝吧。”

郑坤知道他说的对,但不想翻译。

“啊……对,确实。”只是看着对方的手势也能明白,女子做了个玩味的笑容,合起双手,“真是见笑了,给两位开个玩笑,嗯。见谅。”

“没事,阿佳姑娘。”郑坤也随着笑一笑,“还是挺有意思的。”

“其实我在藤林也只是负责后勤饮食,从来没打过架,也没接受过训练。”

阿佳略微低一低头,笑着,“不过,如果亲云上先生和庄先生想看武术展示的话。下午在训练道场,那里可有确确实实的会使忍术的人。”

“服部大人的确说过,下午我们会去城中的训练道场参观。”

“是的,训练道场是我们伊贺众学习忍术的地方。那里的教师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忍者。伊贺的忍术千变万化,所用的兵器和技巧多种多样。想要亲眼见识和体会就一定要去道场看一看,在那里,你们一定不虚此行。”阿佳说着,拎着茶壶站起身,“现在,失陪一下。”

郑坤点点头示意,看着她拎着茶壶挨个给每个客人添了新茶。

“她刚才说什么?”

庄无生抿一口茶水,问。

“她说我们下午去道场看忍术展示。”

“哦,总算哦,咱们不就为那来这的吗?”

“是……”

“咋了?”

“……真没问题吗?我说,我感觉……我把你带到这来,感觉像是在耽误你做正事一样。搞得你很不愉快,我心里也不好受。”

“不啊,没有。你这样想吗?完全没有,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来都来了还能如何,出来玩不就这个样子嘛。”

郑坤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所以还是低垂着双眼心事重重。

“好啦不管怎样,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坤,我说,我还真挺期待下午的节目。不管怎样肯定比上午干巴巴的讲解有意思。日本忍术,嗯……”庄无生端着茶杯,目光飘散,“……学一学呗,长长见识,这一路陪你走到现在,就是为了长见识嘛。我现在确实想见识一下这所谓忍者武术的真面目。”

下午。

千贺地城中的忍者训练道场。

在一番游览过后。

“坤,是你帮我翻译和他们说,还是我自己去说?”

庄无生站在道场的室外场地上,双臂环抱,手掐着胳膊,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对面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道场的总教头,另一个是服部半藏。

庄无生语气低沉,声音冷冷的,不同于上午游览途中的闲言碎语,不再是揶揄调侃,此时是真正的冷若冰霜。

按住胳膊的双手,手指攥得双臂衣袖皱起。

“别冲动,小庄,我——我觉得还是要在想一想。”

郑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又看了看他,站在他的身边,极力劝解,“我们毕竟是客人。这次情况又和以往不同,你别冲动。”

“不同在哪呢?”

庄无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人,回应。

“以往去武馆,如果要切磋武技的话,我事先就会和对方商量好,对方同意了再登门拜访。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写信过去,半藏回信说不太方便,所以这次只是来观赏。我现在再提就会惹他不快。就算答应了,我们现在在人家地界,这里这么多人,万一到时候比试结果出来,惹上什么事很麻烦。”

“怕了?”

庄无生斜眼瞟他。

“肯定啊,上门踢馆你觉得会怎样?”

郑坤扫了一眼场地,在这室外的训练场周围,围了一圈身着黑衣的学员,“我们在人家地界上,他们一屋子的人,我们就两个。闹起来我们肯定要出事。”

“一屋子什么人,忍者啊?”

他声音抬高几度,伸手向面前划了一圈,“忍者就是这个样子的?每天做的训练,操练的武术,就这?就这鬼东西?”

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来到道场之后。那名总教头上前,先给来客讲解了忍者要做的一些日常训练。然后带他们在道场中走了一圈,看了大堂、神龛、食堂、寝室等地。然后带他们看了一些学员的表演,内容从刺杀偷袭到正面持械到徒手擒拿都有,是双人互相配合展示的演武。再然后带他们来到这室外院落中。

院落中,在他们面前的,空阔的场地上,摆放了许多器械设备。这些设备依次摆成迂回曲折的一路。首先是一道架起的独木桥,并不高,桥面也并不很窄,在桥的两侧,有一些身着黑衣的学员在操控可旋转活动的横档障碍。通过独木桥之后是几个相隔数尺的圆台。再之后是一段绳网斜坡,斜坡顶端竖起木架,悬垂一根绳索,前面是一个浅坑,对面是一架索桥,索桥一路有数个来回晃动的用厚棉布包裹起的摆锤,通过索桥是一个高台,一段垂直的绳索从台顶垂下,在台上有一面鼓。

来到这里之后,首先有一队身着黑衣的学员依次排成一队出场,快速有序地从这布置场地的起点出发,经过独木桥,躲过横档,跳过圆台爬上绳网,抓着绳索荡过去后从索桥上通过,最后爬绳到顶,为首者击响鼓。

这也是一个表演节目。

表演结束之后那些学员便列队站到训练场周围一圈。然后服部半藏说接下来如果有兴趣的客人可以自己上来体验一下,他们会为每一名客人计时,速度最快,成功到达台顶击响鼓的客人将获得一份奖品:精美手工雕花蒙纱厨具柜一台。

“就这?”

庄无生看着那些同行的游客,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其余人,现在排着队一个个进行挑战。失足落地的叹气遗憾,成功登顶击鼓的兴高采烈,周围人鼓掌叫好,有说有笑,一片热闹,“就这!我跟着你大老远跑来就是看这个的!”

“我浪费了一天——不,不止,从京城到这来路上还走了半个月。浪费半个月的时间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就是为了这个?”

他抬起双手,手心向上,在身前颤抖着四处晃动。庄无生自言自语地,睁圆了双眼,说话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大清早爬起来,坐着能挤死人的轿子颠了一路上山,在一个屋子里转一圈看一些有的没的老掉牙的东西,听一堆废话瞎扯,跟着一堆没脑子的游客走来走去,吃一顿难吃的午饭,看猴戏然后自己也要当猴被人耍,就为了——为了喜提精美手工雕花蒙纱厨具柜一台是不是?你跟我讲,坤,你跟我讲我们到底是来这干嘛的?”

“小庄,冷静。”

郑坤看身边人的动作幅度变大,说话语气也变得急促,知道那股怨气一直压抑着,现在终于是到了爆发边缘。他徒劳地轻声劝解着,伸手按住庄无生的手臂,同时瞄向对面。

对面,服部半藏似乎朝这里看了一下,似乎没有。

“冷静?”

庄无生一甩胳膊,挣脱开他的手,面朝郑坤,看着他,咬着牙狠狠地低吼,“我冷静?你叫我冷静?不都是因为你我才在这的吗?我现在都在搞什么东西啊?你跟我讲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过来啊?我是发了什么神经当时要决定和你一起来这里啊!”

“……”

郑坤不回话,也想不出回话的答案。只能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听着他的宣泄话语。

庄无生也看着他,一通怒火之后,沉重地呼吸着,眼神依旧低沉。

僵持了一会。

“去翻译给他听,去那个半藏那边帮我翻译。”再次开口,语气稍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冷冷的声调,“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所谓伊贺忍者武术的精妙。我想请这里的一位高手同我比试一番,用兵器不用兵器都行,当着大家面或者私下来都行,输赢无所谓,只想各自都拿出各自的真本事来切磋较量。我想学一学日本忍术,这样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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