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坤抿了抿嘴唇,望着他那双燃火的眼睛,犹豫着,听到背后又一串成功登顶的鼓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掌声和喝彩。
“我已经陪你走到这了,我自己决定的我无话可说。所以现在来都来了,别让我觉得在这是纯属浪费时间。”
“……”
“你也想看吧?我知道你也想看,你也想打,你心里想的和我一样。”
“不一样。”
郑坤的目光别开,无奈又怨恨地叹口气,“但……唉,好,我问问吧。”
庄无生仰起头。
“添麻烦啦,不好意思。”
郑坤没再搭理他,转身,迈步,朝着服部半藏和那位总教头那边走去。
服部半藏答应了。
庄无生的对手就是那位道场的总教头。
双方可以使用武器,任意武器,包括近战的刀剑匕首枪棒等等和远战的飞镖锁链。为安全起见,不用铁器,而是以木制模型和沙包代替。
公开比试,地点就在这室外的训练场,学员和其他旅客都可观战。
一刻钟的时间挑选兵器和准备。
顺便说一句,在刚才的闯关活动中,那名画画的年轻人用时最短获得冠军,奖品厨柜会安排送货上门。
一刻钟后。
在训练场的空地上画出一个圈,圈外是围观的游客和道场里的学员,分别站在两边,服部半藏站在场地中央,双手环抱在身前,轻轻微笑,饶有兴致地观察左右。
庄无生站在一边,脸色阴沉。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长棍,棍的顶端包裹布头,代表一杆枪。腰间一对短棍,代表两柄刀。他腰上还装了一个包裹,内里是缝制的小沙包,代替飞镖。
郑坤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对面是那名教头,身上的武器有背在背后的忍刀和握在手中的锁镰。锁镰的镰刀一头用布包裹起来,铁链以绳索代替,另一端的铜坠也换成了粗实的绳结团。腰间的包裹里面同样是小沙包。男人身着青黑色的夜行衣,不过没戴面罩,看起来年届三十。与外表随和,总是面带微笑的半藏相比,他的表情显得木讷许多。
“好的,那么,满足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愿望,安排这一场试合。”
服部半藏对着场外众人开口,郑坤也同时向庄无生翻译。半藏手伸向庄无生介绍,“这位是来自明国的武师,庄无生先生。明国武术奥妙精深,多为我国武人推崇学习,庄先生今日来此做客,鄙处胜感荣幸。还望不吝赐教。”
“我方这位则是本道场的总教,来自百地一族的上忍,百地连衡。即将为各位呈现,伊贺忍术实战的奥义。敬请期待。”
“相信会是一场精彩的对局。胜败暂且不论,展现风采,学习借鉴,有此足可为之称道。”
半藏又看了一眼双方,微笑,一边抬手一边向后退开,“不必再说更多了,两位。点到为止,以武会友,请开始吧。”
郑坤翻译完,最后望向庄无生,庄无生没有回望。他也后退到人群中。
场上的两人也后退数步。
庄无生举起手,握着长棍,向对面抱拳。双眼盯住对手。
直到此时,目光才终于开始清明。
对面百地连衡——微微欠身回礼。面容依旧平静。
“请教了。”
庄无生说着,倏然摆开架势,双手握住代表铁枪的长棍,前进数步近身,持棍搠去。
对面百地连衡也迅速反应,躲闪开来的同时,右手镰刀举起,将迎面而来的棍身勾住拨开,左手的绳结同时甩出去。
庄无生及时回防,眼看绳结近身,他知晓不能直接用棍挡,否则必然会被软索缠住。所以只是侧身躲开。
绳索舞动发出簌簌风声,从他头顶掠过。
百地连衡向后退去,拉开双方距离,躲到长棍攻击范围之外。凭借长度优势,舞动绳索攻击。左手举过头顶,将绳索抡圆,右手握镰刀在身侧预备。
庄无生也跳开出去。绳结打在他脚前的土地上,溅起沙尘。
对面继续抡圈防御,阻碍他前进。
他暂且观察。
动起手来就知道,不是假模假样的把式,这些人还真有功夫在身。庄无生心想,所以之前搞那些无聊东西都是干什么呢?纯属浪费时间,浪费我的也浪费你们自己的。
身后传来观众的叫好声。
对,他们不也是直到现在才看到真正的好戏?
他想,目光朝旁侧瞥一下。同时脚步继续运动,始终让自己保持在绳圈范围外。
不过一直这样躲藏当然不行。
模样狼狈且不说。他可是要体会所谓忍术精妙的,哪能被这点伎俩难住?
庄无生略微想了一下,立刻应对。
他看准时机,伸手到包裹中,取出一枚沙包,在对面绳结绕远时,抬手掷出。
百地连衡立时躲闪,然而动作变化,节奏打乱——绳结的舞动停滞。
庄无生趁着这一时的空隙挺起长棍,飞身上前,举棍前刺。
连衡像方才一样举起镰刀格挡。
啪啪两声撞击。
庄无生舞动手中长棍,戳刺挥扫,不断前进。而对面则不断后退。
如此看来,近身武艺倒有些稀松平常。倒也是,镰刀是短兵,对上长棍自然没有优势。
他正这样想着,正要再进一步时,突然注意到百地连衡的左手一动。
簌。
立时,裹挟着风,那团绳结贴着地面又朝他扫过来。他及时反应,止住攻势,跳步跃过横扫的绳索。
绳索一动便不会停。
簌。
百地连衡左手挥动,绳结绕到身后改变方向,竖直着砸下。
庄无生再次躲闪。
簌。
连衡扯动绳索,让落地弹跳的绳结从他的侧后方回攻。
他又跳过这一下,再次向后退去,又退到了绳长之外——对面绳圈又开始绕动。
不成。
庄无生心想,动起手来就知道,这武器真是麻烦。绳索和镰刀组合在一起,一远一近,他破了绳的运动又被镰刀阻隔,应对镰刀又要防备绳索突袭,两者的节奏变换,让他感觉很不适应。
身后传来时不时叫好鼓掌。
让他更加烦躁。
坤,给点提示呗。这不是你们那用的兵器吗?你应该知道该怎么破吧?
庄无生现在当然不能回头去问了。
身后没有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他也不能一直拖着等。
……
想见识真面目?现在可见识到啦。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愈加心慌。
簌。
百地连衡挥动着绳索,向前迈步,又攻了过来。
庄无生立时反应,正欲像刚才一样躲闪。
别想躲!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中,让他停下脚步,反而近身上前,抬手举起长棍。
这或许是一个冲动的决定,是他在慌乱之中做的错误动作。但他已经受够了这绳团的干扰,受够了不停地四处躲闪。别想躲!别想继续躲在长绳后面!
真以为我不敢碰这截破绳?
庄无生长棍向前伸出,正迎上飞来的绳团。
绳索撞上棍杆,绳团连带着在杆上绕动数圈,将长棍缠住——百地连衡见此,立刻双手运动拖拽绳索,同时双脚迈步,疾驰靠近。
右手举起镰刀。
这正是锁镰的用途。以铁链缠住对手武器,制住对手行动,以镰刀近身攻击。
啪。
就在刀尖要戳到他的时候,庄无生松脱手中长棍,右手从腰间抽出代表刀的短棍,挥动着打开对面的镰刀。
迅速反应,他从刚才举棍主动触碰绳索的时候就已想到这一步。
百地连衡向后跳开,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庄无生再出奇招,抬腿踩住落在地上的绳索。
绳索一段缠在长棍上,长棍已经脱手。另一端缠在对方胳膊上,百地连衡因而踉跄一下,退势被阻隔。
别想逃!
庄无生咬着牙,将积攒至今的憋屈一口气吐出来,挥刀上前。
啪。
这一下沉重有力,虽然连衡及时抬起手中镰刀格挡,还是架不住猛势。镰刀竟然被打脱手。
庄无生紧接着一脚踹向对面心口。
连衡双手交叉胸前。
踢中双手,对面的男人身体向后飞出去。
精彩,庄无生听见后方传来叫好声,这次是为自己。他暗暗满足地笑了一下,不理会被丢到地上相互缠绕的锁镰和长棍,举起手中代表刀的木棍,预备赶上前去补上决胜一击。
百地连衡落在地上,翻滚一圈——爬起来,正对上庄无生迎面而来的攻击,立刻折身向旁侧躲开,同时借着躲闪的劲势,转身抬脚,还以一招回旋踢。
反应好快。
庄无生来不及收回手中刀,只能用左手穿过腋下挡住这一脚。
这就叫还以颜色。
庄无生也被这记重腿踢得踉跄数步。
身后又传来叫好声。
“……”
他心中恼火又起来了,眼看着对面,百地连衡伸手从后背抽出同样代表忍刀的木棍。
那么接下来就是——近身战。
百地连衡双脚移动,身法轻快,握着手中的刀飞身上前。庄无生举刀挡下。连衡又是一刀劈过来,他再次格挡。
啪啪。
木棍互相撞击,两人近身格斗。
百地连衡的刀法配合身法,敏捷地躲闪格挡庄无生的攻势,又总是在庄无生顺畅进攻的时候突然抓住机会反手一击。反击并不算高明,只是简简单单,很容易便可躲过或者挡开——但打乱了他的攻击节奏。
抓住对方的一个破绽,正要举刀劈砍。百地连衡却突然向后一跳,让他的攻击落空,然后——手从包裹里掏出沙包投掷,迫使他避让。
手中刀不停划动,攻势连绵不绝,眼看要将对方逼到死角。这时,百地连衡竟然丝毫不讲道理地猛冲过来——双手握刀向前伸,大有用双臂换他胸腹要害之意。庄无生只得转攻为守。
他揪准时机近身,想要以拳脚进攻。百地连衡就只是运气,用身体将攻击硬抗——故而拳脚打上去却起不到扰乱对方节奏的效果。对面回击,庄无生又必须退开。
如此种种。
因而战局僵持。庄无生眼看步步趋向胜利,却始终无法给出决胜一击。他只能不断尝试进攻,同时要提防对方不时再出奇招。百地连衡则是以防守为主,偶尔两下反击后又退回去,似乎是纯属挑衅一般。庄无生打得很不顺。
这让他烦躁。
烦躁。
总是这样。
这烦躁的感觉从今天早晨,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未停过。他烦躁上山路途的崎岖颠簸,烦躁办理入住拿放行李的匆匆,烦躁博物馆冗长沉闷的讲解,烦躁莫名其妙的景点午饭,以及同样莫名其妙上前搭话的客栈老板,烦躁无聊的演出,烦躁戏弄人的活动。
他本以为,进行这一场比试,这一场打架,心情会好点。
然而还是烦躁。
为什么?
庄无生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跟这混账打架实在是恶心。
因为大爷的他今天跑来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做莫名其妙的蠢事!
啪啪。
他咬着牙,挥刀击打。但是每一刀都被对面精准地防下,木棍相撞声响不断,周围的叫好助威声也不停,只是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在给谁喝彩了。
庄无生挥刀斩落,百地连衡这次选择躲闪。他的刀势阻隔不住地落下,左侧身体毫无防备。
但是虽然左手空着,但腰间还有一把没抽出来的木棍。
对,就是这样。
庄无生不动声色,甚至眼中装出讶异的神情。这是他卖弄的破绽。预备就等百地连衡上前,然后左手抽刀反击。
来,别想再躲再逃了。
也别再浪费更多时间了。
现在结束——可是百地连衡没有上前补刀。反而向后退开,做出继续防守的姿势。
还挡?
……
跑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打莫名其妙的架。我在搞什么东西啊?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应该干什么的。
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明当时就应该不管不顾地把那败家玩意儿头拧下来,然后将那海盗婆也一并解决掉。
或者被一火铳撂倒,也就算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很简单的结局。不论哪一种后果,都是很好的。
但是现在呢?
现在却在这里,在这和小扫把星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旅游,听讲,参观,游览,吃饭,玩游戏……这些和他应该要做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跟着郑坤一起,向东,丢下好不容易才偶遇的仇人,跑到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土地来?
为什么,疯了?
庄无生挥刀,但还是像刚才一样被百地连衡挡下。后退,百地连衡却没有追上来。
我觉得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
庄无生见此,便又前进,百地连衡却迎着他前进的动作回击,又将他的攻击节奏打乱,让他不得不转为防守。
或许在你的潜意识里,你的内心中,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我看见你了。
庄无生紧咬牙关,恼怒着。
或许在记忆层面,过去的共同经历,并不都只是仇恨和厌恶。
死死盯住对面的身影。
别走……
对过去留下的情感,还有其他。
或许,其实……
“焯!”
一声吼叫,如惊雷一般,他睁圆了双眼,大喊。
打断自己的思绪。
“你死全家了啊!”
庄无生说着,望着对面,左手主动伸向腰间,抽出刚才预备做秘密武器用的另一根木棍,向着对面弓身守备的青黑身影一指,“有这样打的吗?打的什么玩意啊?”
对面,百地连衡——愣住了。
“过来!”
庄无生此时已完全丧失理智,内心的怒火,内心的烦躁,内心的仇恨,终于在此时完全爆发出来。他吼叫着,双手持刀冲上前去。
百地连衡举刀——试图格挡。
啪!
响亮的一声,庄无生猛地撩起左手木棍,将对面人手中武器击飞。
长棍旋转着飞向空中——远远地掉落到地上。
庄无生握着双刀,不,双棍,现在他完全将它们当木棍来使用了。他握着棍,冲上前去。百地连衡手无寸铁。
“给爷死!”
靠近。庄无生双臂高举,喊叫着,预备挥击。
百地连衡神情依然是木讷的,兴许是因为听不懂他的话,兴许是即便听不懂也为他的气势震慑。
他咬紧牙关,双眼燃着火。
但是。
对面等他靠近的时候,突然打出一拳,击向庄无生的——腹部。
击中。
但是庄无生以猛冲之势扑上来,这一下虽中,却不能阻挡他的攻击。他猛地撞上百地连衡,将惊诧的对手撞到在地。随即,庄无生举起手中双棍,骑在对方身上,预备——
“可以了!”
背后传来一声喊叫。不是裁判服部半藏的声音。是汉语。
啪。
但是庄无生的双臂还是对着地上的人砸了下去,双棍同时击打,发出巨响。
“庄!”
郑坤从他身后跑来。
只看到庄无生沉重地喘息着,双手持棍,维持方才的姿态。
棍砸在百地连衡头颅左右两侧的沙地上。
连衡似乎是被这一下惊住——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神情木讷。
庄无生缓缓站起。
周遭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叫好喝彩。
“……”
郑坤默默看着他,看他似是耗尽全身气力一般,双眼低垂,又失神了。
“啊,恭喜。”
片刻之后,服部半藏走过来,微笑着,用日语对站在场上的两人说,“看来是庄先生获胜了。武艺出色,武德充沛,真是令人不得不叹服。”
“我输了。”庄无生不等郑坤翻译,就开口回答,已经猜想到了对方的话,“坤,翻译一下。刚才在我打下去之前他已经击中了我,并且是留了手的点到为止。如果真全力打,我没力气再挥最后一击,所以输了。”
“……”
郑坤没说话,依然看着他。庄无生依然喘着粗气,脸上的汗水沿着下巴滴落到衣襟前。那双眼睛依然涣散无神。
然后郑坤转向服部半藏,将方才的话翻译。
“这样吗?我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服部半藏若有所思地看看两人,又看看场外的观众,两边各自站立的自家学员和外来游客。他最后目光转向从地上站起的百地连衡,“连衡,你听见亲云上先生说的了?你怎么看?”
“我听你的,正成。”
百地连衡开口,声音低沉,语气平直,简单的一句。这还是郑坤和庄无生第一次听到他讲话。
“那么,嗯,平手?”半藏向两边摆开手,微笑。
郑坤转述。
庄无生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那么,就是平手了。”服部半藏点点头,向后退开数步,高声向众人宣告,“各位,方才的试合结果已经有了。双方同时打出了最后一击,命中对方,战果相平。”
游客之间产生小声议论。因为有的人看到庄无生的迎头痛击,有的人看到百地连衡那命中有效的一拳。所以对双方输赢各有意见,似乎没人认为应该是平局。
至于道场学员那边,始终保持安静。
“各位,这一结果是双方都予以认可的。”
服部半藏继续高声对在场观众,主要是游客那边说到,“并且也是在下裁判的。最后一击确实是同时打出,庄先生撞到了百地连衡,百地连衡也以一拳回应。故而为不分胜负的平局。”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这一场试合,大家都看在眼中。两位前辈都是尽全力相搏,毫无保留地展示武艺,见招拆招,相互试探交锋,通过各自的技术展现各自的武术精髓与思想。孰优孰劣,我认为难下定论也不必下定论。此一战让我看到,双方均是首屈一指的武术大家。在此,还请各位观众,用你们掌声,向他们的武术精神表示致意,为他们献上的这场试合表示感谢。”
围观者听完此言,纷纷鼓掌喝彩。道场那边的学徒也同样在鼓掌。
“要是现在出门看见路边上两条狗打起来了,他是不是也能解说一番?”
庄无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嘀咕,声音细微。
“你闭嘴吧。”
郑坤翻他一个白眼。
“呐,庄先生,确实是很精彩的节目啊。亲云上先生也这样想吧。”
服部半藏走到郑坤身边,看着庄无生,笑着说,“那么,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我们回客栈稍事休息。今天晚上还是一起聚餐,两位都能喝酒,对吧?晚上还有一场演出,晚上为您呈现,忍者夜战的表演。我们忍者最擅长的就是夜战,演出绝对值得一看。”
“嗯……”
郑坤犹豫着,望向身边的同伴,将半藏刚才的话简要翻译。
“你想去吗?”
庄无生听完,问他,气还没喘过来,“我不太想去,打累了。晚上我自己吃点东西就行。你要去就去吧,我得早点睡。明天早上咱们得走。”
“……”
郑坤听完他的回答,想了想,转向服部半藏翻译,“……谢谢您的邀请,服部大人。不过晚上聚餐我们就不去了,演出也不看了,非常抱歉。我朋友有些疲倦。”
“这样,那……不勉强。”
男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微笑,“我会让阿佳送饭到你们房间,请早些休息。”
“……我还想问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是怎样的?明天早上是不是就下山了?”
“不是,虽说是一日游。但,其实明天活动还是挺丰富的,早晨我们要出城登山欣赏日出,回来后用过早饭,带大家在城中的市集转一圈,自由活动。中午吃过饭再下山。”
“……哦。”
郑坤又看向庄无生,将刚才的话翻译。
庄无生的想法不必多说。
“服部大人,依然非常抱歉,我们明天可否一早便动身。我朋友……庄先生,他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太久。”
“重要到一个上午都不能耽误的事?”
“……”
“啊,如果确实如此的话,依然不勉强。”服部半藏见他面有难色,便微笑着回答,“只是明早走的时候别不辞而别,等我来为两位饯行。”
“劳您费心。”
“不必客气。”
“说完了?走吧。”
庄无生看他们俩说话的神情,猜想不会有什么阻碍,便转身打算离开回去客栈收拾行李。
“——庄先生!”
身后,服部半藏喊住他。
庄无生回头。即便对方用日语称呼他也能听出来是喊自己,毕竟姓就是那个姓,是不会改的。
哦对面这位就改了。
好了,别再耍嘴皮,怪无聊的。
“您认为您今日的对手,我们这位精英上忍,百地连衡教练,他的表现如何?您说您想见识我们忍术的精妙,想看到我们忍术的真面目,想学一学真正的伊贺忍术。所以我为您呈现了这一场试合,您得偿所愿了吗?”
服部半藏站在百地连衡身边,手搭在连衡肩膀上,貌似随和地笑着问他。百地连衡则依然维持木讷的表情。
郑坤翻译。
“……”
庄无生站在原地,只是竖个大拇指,用半睁不睁的涣散目光示意,一言不发。
服部半藏的笑容更灿烂了,拍了拍身边同僚的肩膀。
百地连衡动作僵硬地朝庄无生微微欠身,就像刚开始那样。
他也抱拳回礼,然后和郑坤一起,一步步沿来路走去,穿过其他客人,不说话也不停留,继续走着。无视身后看着他们离开的服部半藏,也不在乎半藏和百地连衡在小声交流什么。
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你现在满意啦?和人打了一架,见识到他们的真技,心情好点了没?别老闷闷不乐的,我说,咱们晚上还是去看看那夜战的演出吧,或许也有值得一看之处。”
“不看。肯定又是什么无聊的做戏。刚才的对打也是……是假的。”
“嗯?”
“假的,还是在演。”
“……你确定?”
“那王八蛋处处都在留手,只是态度稍微端正一点,演得像真的,功夫还是保留了一大半没显出来。玩我呢。”
“哦,那好吧。”
“这地方就没一处可信。”
“好吧。所以对方只是有所保留,就已经把你逼成那样了?”
“……你也闭嘴吧。”
他们渐渐走远。
这个地方,这所谓的伊贺之里,他真的不想再多待哪怕一刻钟。庄无生心想,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伪装的表演。从一开始到现在,即便是刚才的比试也是。
百地连衡不只是在最后一击留手。实际上整场战斗,都在有意无意地藏招。当攻不攻,势不肯去尽。他会感到别扭烦躁,想来也是因此。
为什么?
庄无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忍者据点,伊贺之里,山中要塞,千贺地城,美其名曰开放,实际上却只显露最浅层的表面,更深的本真却始终掩藏,为什么?
嘁。还用问?这帮人是什么人?志能备,忍者,佣兵,杀手。潜藏可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是他们的饭碗。哪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给外人看?
我又何必关心?
庄无生不想再去关心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和他要做的,应该做的完全无关。
他不想再为此在这里耽误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了。
也不再恼怒,烦闷,无聊。
现在只想沿原路返回,回到旅舍,回到山下,回到这个国家的京城。回到那个人身边,做本来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不想再等,无法再等。
谁知道呢,也许现在回去都已经晚了,也许那个人还真躲了,逃了。
……
所以他不能再耗在这。
他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客栈就在道场不远处。庄无生预备回去之后,收拾好东西就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走。离开这穷乡僻壤。明天他就离开伊贺之里。他很明确他的目的地。
郑坤走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样子,始终。
庄无生望着身边人。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
会一直跟随吗?
就像他随着郑坤,一路走来。从故国琉球,到难波港口,到京城,再到这伊贺之里。
旅途漫长,却很轻松。陪伴,如今想来便是这轻松和愉快的原因。
是否就要在此结束?
自己又是否想要在此结束?
在这个地方,伊贺之里,作为两人旅程的终点?
……
别想那么多了吧。
他想。
或许明天再说吧。
似乎正是这种态度让他浪费时间至今。
客栈就在道场不远处。庄无生和郑坤回来后,迎面遇上老板阿佳姑娘,她问他们怎么先一步返回了?郑坤对她说了下午的事情,聊了一会。庄无生没兴趣听自己听不懂的聊天,便先行回房。过了一会,郑坤也回来了。
晚上,如服部半藏一开始说的那样,阿佳姑娘送晚饭到房间。他们隐约听到客栈中传来欢笑声和歌声,那是其他客人在欢聚作乐。庄无生吃完饭后就早早睡下。
郑坤在灯下,又把包中随身带的武器看了一遍,拿起自己的锁镰比划,同今日在场上看到的用法武术相比较,感觉似乎领悟了一些新的窍门。
这,算是今日在此,得到的一点收获吧。
只是失去的……
他看向熟睡的庄无生。
夜晚,灯一直亮着,郑坤始终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