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霜面颊浮上两团淡淡的酡红,轻声道:“割肉的这把短剑,你还记得么?”
唐怀眼波似揉进了月色,泠泠发光。
他微微一笑:“怎会不记得,第三关试炼,就因选了它,姐姐才答应为我铸剑。”
聂无霜伸出修长的手,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摆了摆,她笑道:“错!不是因你当时选了它,而是因你一直都选它。”
许是喝了生鹿血的缘故,唐怀只觉浑身燥热,气血翻涌。
他又饮尽一碗糵醴,哑声问道:“这话怎么说,姐姐?”
聂无霜忽地凑近他,清潭般的眼睛,漾满碎银子般的月华。她将手指虚虚地竖在他的唇上,笑微微地道:“这是个秘密。”
唐怀只觉小腹暗涌的那团火,瞬间被这根手指点燃。他头脑一热,猛地攥住聂无霜的手,将她的掌心,按向自己柔软湿润的唇。
聂无霜一怔,掌心温热濡湿,羽毛一样的触感,带起一丝温柔的痒意,从掌心蔓延至指尖,随即融入轰然潮热的血脉,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她向来平静的眼眸,如镜面骤然碎裂,散作万千星子,闪烁眼底,投映出内心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吐气如兰,声音近乎耳语,带着微微的酒香。
“你两三岁时,是不是曾看上一把剑?”
“你的头皮,还因为这把剑,被你父亲削去了一块?”
唐怀不自禁地模了摸发顶,这件事他并不记得,只是后来听师娘说起过。
聂无霜的目光深邃热烈:“你看上的那把剑,便是这一把,那是我八岁时所铸,也是我铸的第一把剑。”
唐怀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心跳声便盖过了所有神思,原来,他们之间的牵绊,那么远,那么深。
他无法言语,只是猛地将她揽入怀中,一手轻抚她纤薄的背,一手托起她的脸,深深地,辗转地,吻了下去。
清风送来一丝薄薄的云翳,轻轻覆在当空一轮满月上。
月光淡去,远远近近的树影登时晦暗不明。
清瀑的水声,盖住了两人的灼热呼吸。聂无霜回应着他,齿间力道刚刚释放,却又在下一刻试探地松开。
唐怀呼吸一滞,随即噙住她的耳廓,顺着她的脖颈滑下,激起她轻微的羞赧与轻颤。
聂无霜的指尖嵌入他的肩头,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眼中的迷离,骤然加深。
唐怀将她轻轻抱起,几步跨入清瀑边缘的水幕,飞溅而下的清流将二人的布袍打湿,或玲珑或有力的线条,纤毫毕现。
唐怀轻轻扣住聂无霜的后颈,指尖穿过她的发丝,低头再次捕捉她的唇,水声与水雾似乎竖起了一道屏障,将两人之间的温柔对峙与激烈回应,隔绝其中。
水声轰鸣,一红一绿两件布袍,似两朵并蒂莲,散入碧潭。
青石之上,水幕之下,时隐时现的月光为两人镀上一层朦胧清晖。
两双手十指紧扣,撑在结满青苔的峭壁上。
唐怀一边温柔地轻唤“姐姐,姐姐!”
一边将聂无霜一次又一次地,抛向更高的激流与浪涌。
——
次日,以鹿血、野羊尿、盐巴调制的淬火液,终于让双生剑顺利嵌铸。
新剑初成,剑脊嫣红,剑刃胜雪,剑身星斑流彩,当真是一把夺目又肃杀的好剑。
聂无霜道:“今夜,月亮会更圆。满月之夜,正适合为新剑开刃。”
然而,晌午过后,一只鸿雁却在谷中盘旋,清脆的哀鸣,仿佛带来一缕悠远的离愁。
唐怀闻声,蹙眉道:“是唐家送信的鸿雁。”
说罢,在客舍外打了声呼哨,鸿雁应声而落。雁足上果然绑着一只竹片。
唐怀解下竹片,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唐怀道:“唐家轻易不用鸿雁传书,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聂无霜沉默片刻道:“新剑将成,你不妨再等一晚。明日清晨再走。”
唐怀道:“无须担心,我去去便回。对了,这把剑,还没有名字。”
聂无霜轻抚剑身,扬眉道:“就叫怀霜吧。”
唐怀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温柔笑意。随即,他忽然伸手扣住聂无霜的后脑,深深吻了一下。
片刻后,唐怀转身出谷,直奔金陵。
是夜,月上中天,聂无霜独自为“怀霜”开刃。
她缓步走到洗剑池的青石前,将“怀霜”平放于石上,池水倒映出她晃动的身影,孤寂而清冷。
聂无霜取出磨刀石,蘸了潭水,开始为“怀霜”开刃。
磨刀石与剑刃相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她的动作缓慢而又专注,每一寸剑刃,都被她细细打磨,直到刃口锋利如霜,寒光逼人。
月光洒在“怀霜”嫣红的剑身上,剑锋泛起银芒,仿佛能割裂夜色。
开刃完毕,聂无霜提剑来到剑炉旁,将“怀霜”再次投入烈火。她久久凝视着“怀霜”嫣红的剑身,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忽地,她左手握住剑刃,掌心轻送,剑锋刺入心口,鲜血涌出,顺着剑身缓缓流淌,鲜血与星纹相融,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她的血祭。
“以我之血,铸剑之灵,以身护剑,剑亡人亡。”
聂无霜低声念诵,声音如夜风般低柔,又似剑锋般凌厉。
——
十五日后,唐怀从金陵返回拭剑谷。
谷中依然松风和畅,鸟语花香,然而,聂无霜看到唐怀的第一眼,便知道——
那个比春花更明媚,比春风更温柔的少年,已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