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台上演出,演着演着忽然犯病都是常有的事。但今天持续的时间要莫名地更久,这导致专门来听骆延唱歌的那些个老饕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站在台上急得无计可施的卫羽只得不停给手势道歉安抚他们的心情,同时也差人去找找演到一半忽然离场的骆延究竟去哪了。
骆延带着烟盒和火机,站在楼顶上吹了半个多小时的风。
一口尼古丁和两口帕罗西汀下肚,前一秒还在胸口躁动的心脏逐渐安静了下去,进而能让心脏的主人明确感知到,再在这里无所谓地吹冷风,受伤的可就不只是单薄的身体这么简单,还有因为无钱入袋而肚子咕咕叫的钱包。
顶楼这里风景很好,风也比平常遇见的要凶狠更多,同时也更能看见这座城市更多的不同的方面。
骆延很喜欢这个地方。丹柏市。旧日的工业巨兽摇身一变,变成如今迷幻的,铁幕重重的酒后艺术家。她总是这样想。城市会使人变得凶残,因为它使人腐化堕落。山、海和森林使人变得粗野。它们只发展这种野性,却不毁灭人性。
骆延缓过劲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待骆延再走回去,刚刚还爆满的酒馆霎时间走掉一大半。前一秒座无虚席,后一秒却已门可罗雀,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酒客在说着醉话。可骆延似乎并不在意,她叼着烟环顾四周,正瞧见董谦和乐队其他人满眼都是情绪地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骆延只在电影中临死的正派和如愿以偿的反派出现对手戏时才得以窥见。
骆延一言不发地走向那个唱片机,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那面三棱镜放进机器里,待逐渐增强的心跳声化作乐器的合奏,骆延披上衣服重新坐回了主唱的位置。
平克弗洛伊德。月之暗面。Dark Side of The Moon。专辑封面上是一枚简洁又充满美感的三棱镜。
你知道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中,生活在这样一个漫长又遍布苦闷的冬天里,必须有些足以让我们活下去的必需品,比如说烟,音乐,暖炉,或是热水,总之是一些让我们觅得活下去的理由的东西。没了音乐,这里只能是一群死气沉沉的小行星带,一窝亟需哺育的狼崽子。
和其他一些给酒馆驻唱的乐队不一样,骆延作为主唱,并不出现在舞台中央。从左往右数分别是贝斯,和弦,鼓,最后才是主音。骆延总是喜欢坐得离舞台中央远一些,至少得是角落,并总是希望那个灯光师别总把灯光对准自己,好像坐在中间自然而然地要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受到指控,受到口味刁钻的批判。
大家都知道,她又犯老毛病了。
然而默契并不因为谁出现了状况而变得不知所措。有很多方案都被这四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列进了自己的演出企划,自然也包括当主唱出现状况时的预案。根据预案,这时应该做的是一些不用唱的纯器乐演奏,如果这时候有一些年轻的恋爱男女爆发一些争执,或是一个醉酒的愚蠢男人准备犯点贱,都能让气氛缓和不少。
可是今夜无事发生。演到一半,骆延像以前会发生的那样,又一次放下弹到一半的琴匆忙走去了后台。凌晨一点了,根本没什么客人再会光临了,除了前来买醉的中年人和无处发泄的高中生们,根本没人在意舞台上这几个自作多情的年轻人。
匆忙的骆延近乎粗暴地拉开休息室的一个抽屉,用倾倒的方式抓了几片药混着温水吞进肚子里,十几秒后她整个人像是坐在了一列撞到冰山的航班上,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有时候,再精美的音乐专辑,再精致的嗓音都不能放倒她心中的病魔,何谈是精神上的。
舞台上的三个人是完全不知道这档子事的。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被骆延瞒住了有关生命或是死亡这方面的话题。狭窄的小舞台上,三个人迎着玻璃外离散的雪夜,用一厢情愿的方式给冰冷的空气演了一个晚上,直到匆忙赶来的董谦掐了电源开关,驱走所剩无几的客人,他们齐聚休息室,打起温暖的火炉和灯光,围坐在已经睡过去的骆延身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能算是演出事故吗?这其实根本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
——
很不幸,那对情侣关于面前这个像是瘾君子的女孩的耳语还是让骆延听见了。随行的卫羽很快就察觉出了异样,因为骆延毫无遮掩地像猛兽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那个陌生女孩,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最大。
她那样直接的眼神,卫羽,还有乐队的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但除此之外,几乎没人愿意将那样的眼神和好意联系起来。论谁被这样盯着,都会从心底察觉到不对劲,进而浮现出敌意。像是被一头饿狼死死地攥住了生命的轨迹。
眼神与眼神中碰撞出的异样演变成了口头争执。直到那男孩察觉到这个满手臂都是纹身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同龄人像个怪物一样又开始盯着自己的女朋友看,口角于是升级成了动武。混乱之间,那男的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留神,往骆延的侧脸上留下了一段指甲的划痕。
骆延全程都在忍受着他们的敌意,丝毫没有还手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