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昼夜交替的光芒开始照射在柳清言的鼻尖上,在黄昏消逝前的最后两分钟,她想起来一件事。
手机是在十分钟前响起来的,当时她正准备从停车场里把车开出来。巫凡在电话里说,又找到了一家租房的,并且看上去还不错。柳清言决定趁今晚去一趟。
再一抬头,路灯和街边的酒馆都已亮灯,栅栏和红绿灯围出的城市换了一身别样的行头。
“……对了,这个给你。”
巫凡从兜里拿出两个小瓶子。小瓶子上分别写着“碳酸锂缓释片”和“帕罗西汀”这两个显眼的药品名。
“药?你哪来的?”
“之前你走得急,后来询问室打扫卫生,在里面捡到的。应该是那个骆延的吧。”
柳清言面露不解:“你怎么就知道是她的?”
“那天我们去的询问室,这两天来只有她进去过。而且……”
“而且什么?”
巫凡顿了下:“我查了下,这两种药都是用来抗抑郁,抗躁狂症什么的。”
柳清言不语,眼里一直盯着前面的路况,脑海里只是在尽力不去想那双游动着毒素的眼睛。
待柳清言出现在小区门口,天边因为太阳的最后一点余光而印上了一段平静的淡黄色,蓝调时刻变成了黄调时刻,似一串上了年头的孔明灯斜斜地挂在远处的山峦外,那种平静的美丽让街道与大厦的闪光不值一提。
这个小区的样貌在柳清言看来,和老爹老妈住的那个干休所相比算是大相径庭。柳清言摘下冷帽环视着周围,这里环境不错,草坪上还有些猫猫狗狗。远处的树荫下,老头和老太太们斗牌斗得正酣,好像是二十一世纪大都市下的来自二十世纪睡着的老者。
柳清言顺着房东给的地址,在小区里绕了几分钟总算找到了,树下那个戴着眼镜蓄着山羊胡的大叔应该就是房东。
房东引着柳清言走向不远处的单元楼。柳清言有注意到,墙壁上有些应是小朋友弄上去的涂鸦,灯泡侧边还有三两窝燕子的巢,正叽叽喳喳着,幼雏好像正在和它的老爸老妈讲述今天在幼儿园遇见的什么趣事。
这是一户面积极大的房子。户型和装潢偏西式,电视机的右侧有一个壁炉,半封闭的厨房显眼地出现在客厅的正对面,用三片透明玻璃隔住。一进门的左手是客厅,右手边是一间宽敞又惹人注目的书房,此后一路直达饭厅,厨房的邻室是浴室,浴室直面空旷的阳台。阳台门前建有一飘窗。
从书房到饭厅之间,放着一个面积不大不小的杂物间,一间客房,以及通向二楼的楼梯口。二楼的楼梯口以及整套房屋的布置极具美感。起码这里空气清新,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叠书籍和唱片,唱片机被保养得很好。壁炉里的火正烧得旺,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和书香弥漫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住的地方。
这是柳清言的第一印象。光是这第一印象,就完胜了过去数次的看房经历。这间屋子居然难得地能让柳清言感到久违的归属感,它庞大得刚刚好,能让一股清流从柳清言的胸口流出。
“客厅往前走是阳台和厨房,刚刚看到的角落里是书房。二楼只有一个卧室以及一个不小的空间,那是您另一个租客的要求。”
柳清言站在二楼俯视着整间房子的构造,忽然扭头。
“那他人呢?”
“可能过一会儿就来了。”
这地方简直完美到不能再完美,无论是居家性还是归属性,抑或是通勤的时间,几乎每一个条件都像是为了柳清言量身打造的。终于算是找到了理想中的合租房。
在聊了几句确定了其他的一些细节后,柳清言已经动了签合同入住的心思,速度快到柳清言自己都不敢想象。可这多半是因为先前见到了太多糟糕的合租房的缘故,而当真正的神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倾心的速度只会无比迅猛。一想到自己曾经经历的无数次抓马的合租生活,柳清言就觉得自己简直捡到了宝。
柳清言和巫凡作别房东后开车回了趟柏南,准备打点些行李带过来。而待那房东拿来合同时,巫凡还在说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但此时柳清言已经听不下去了。
柳清言已经等不及了。这般价格实惠面积舒适,还是合租房,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细致地阅读后,柳清言便签下合同,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三十岁的美丽的合租生活了。
站在书房的窗口,柳青炎抬手拍了一张照片,转身便看见巫凡靠在门沿看着自己。
“今天算你立了一功。”
“害,这有什么的,总算是没有白费这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是好事一桩。”
“……喂。到了是吧。这就来。”
房东拿起棉衣便匆匆下楼。柳清言和巫凡还在已经快被堆满的书房内四处规划着这里以后会变成怎样一个温馨的小家。柳清言已经可以幻想出,自己是如何每天伴着书籍和唱片机里悠长的萨克斯入眠和起床的场景,不必再面对不讲卫生的或是不遵守合租规定的室友的折磨,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室友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
很快,柳清言的新室友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在房门前,柳清言最先看见了那双眼睛。
夜晚的照射下,在声控灯中,骆延的那双近乎美丽又澄澈的眼睛又一次击中了柳清言的胸口,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直插她的胸膛。这让她愣在门口,一动不动,神情当中,带着痴迷的凝望占据了大多数。
而骆延,站在距离平台两个身位的台阶上,略微仰视着面前的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骆延也只是用沉默回应着柳清言的沉默,神情中似乎并不意外,毫无波动与讶异之意,显得柳清言好像才是那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大龄女青年,骆延则是那个万能青年似的。
巫凡愣在柳清言背后,完全不知所措。骆延背后的三两好友也傻在骆延背后,因为他们分明看见了巫凡臂弯上的警服,仿佛面前是一场出人意料的交通事故,骆延和柳清言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神在面前狭窄的空间中头对头撞到了一块儿,让这里的气氛被点燃,变得吊柜,变得荒诞。
每个人都对眼前已经发生的事毫无心理预备。一段高达一百二十度的灼烧让彼此间的尴尬急剧升温。而柳清言率先注意到了那双眼睛。她今天依然穿着那件黑色夹克,绑着一个比较随意的发型,落下来的头发围在脖子边,盘绕在一个弹片项链上,像是在街边表演歌唱的一个年轻艺术家。其次,是她背在背上的琴包,再其次,是她拎在左手上的一袋猫粮,和右手的一袋像是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绿色蔬菜。
走在后面赶上来的房东手上同样拎着些行李,穿过陷入沉默的人群,一点也没注意到这群年轻人之间的一些沉默,笑呵呵地把行李箱送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