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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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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柳清言大病一场。

柳清言开始跟着江绮学着生活,一点点学着走出阴影,卖菜,学着做饭,以及那只萨摩耶的到来。穿上警服的柳清言,是坚韧不拔的人民卫士,拼死践行入行时的那段誓言;脱下警服,柳清言也不过是市井之中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会像十几岁的年轻人那样,有理想,有心事,却又迫不得已与昨日和解,全然忘记自己曾经身藏利刃,可如今自己的掌心,却已然矛盾密布。

规矩与方圆也许会拉扯她一辈子的心绪与看不到头的职业生活。它们都带着某种无形的默契,彼此之间默契地不去提那些难以愈合的伤疤,希望时间为其盖上遮羞布,遗忘于世。可这份命运与这份完全和想象中不一样的职业都并非柳清言亲自挑选,事情的一开始都是甜蜜的,越往后,越开始质疑当初烂泥一样的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灰矮矮又没什么浪漫的土地上,至今还有部分地区没有通自来水,更没有什么上游的甜风,古派的城市辅道里,几千万个长着四个轮子的细菌群如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每个人都要虔诚地躲在各自灰色的天空下,躲在华北平原的固有陈旧的折磨里,每个人都在质疑自己生存的权利。

就像一个无形的约定一样,没人敢再提旧事,没人敢再揭伤疤。柳清言后来进了市局上班,同样也没人再去询问他们认识的新人旧友为什么那么孤僻,那段旧事仿佛一层蒙在柳清言心里最深处的灰尘,无人可以吹拂,无人可以将其洗净,即便是柳清言自己。

打击是很剧烈的,剧烈到超乎了受害者本身的预料。她开始了自认为正常的生活,开始正常地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她的生活并不荒唐,总是走在合理的范围内,偶尔带来一些莫名其妙。因为她懂得快乐从何而来,至少是普通的,触手可及的快乐。她喜欢睡觉,一度来到了痴迷的程度。几乎没有哪个常年奔走在第一线的警察不喜欢睡觉。中江省丹柏市,一千万的人口,旧时代的工业城市,八个辖区,柳清言认识的朋友屈指可数。

有时候,那些作家或是诗人的话的确有其正确的一面。眼光长远是理性的,但也是苦闷的,因为美好永远在将来,当下永远有苦难。被繁冗枯燥的日常警务工作折磨几年下来,几乎没有什么人每天都能大笑着打起精神面对面前的烂摊子,有时精神崩溃,更多的时候是毫无波动的内心,麻木,不再对以后抱有什么惊喜,就这样让日子缓慢地流淌下去,也最好别再遇见河里的绊脚石,因为那样容易让本就失魂落魄的小船翻进彻底失控的漩涡。

曾经有关柳清言的谈话上,布满了诸如感情,懦弱,勇气等词语,知道她难以接受一段即便是正常的交往。囿于曾经的变故,真正的自己被锁在了日常生活之中,难以挖掘表象之下的真相。时间像是一把能劈断一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把柳清言变得有点不认识自己,也把柳清言变得像从来没发生过变故一样随意,不谙感情。曾经所谓的自由与漫游都被几声枪响封锁,年轻时的向往与对未来的期许都被几个巴掌打回原形,那些迟到的苦难一边驱赶着柳清言向前走,一边携带着过去的或将要到来的危险围绕着柳清言。这条代表着生命轨迹的曲线开始变得平直,变得无味,以至于同事们都认为她已经好了,已经走回正轨了,乃至宋局,牧厌,巫凡他们。

没有人真正向柳清言表示过“我心疼你”这四个字,即便是当巫凡这样的小辈从老队长牧厌口中得知这故事伊始。即便是最熟悉最有默契的巫凡,能做的也只是默默陪在柳清言身边,偶尔递来肩膀借柳队长靠一下,或是出任务的时候避免彼此因为眼前的惨状而患上PTSD。但更多的时候,是柳清言先巫凡一步挡在巫凡他们前面,像护着崽子的雄鹰一样,这双本就残破的翅膀依旧为这群出生入死的战友扛起一片天。

只有柳清言知道那不是真的——柳清言真的知道吗?她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携带着温和的能力的人,会不会终日也在上下求索着温和这般超能力的存在?或者说,也该有个温和的人来温和一下需要温和的柳清言?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它向东你就向西,就像你到死都要取悦你所讨厌的东西。

二十几岁的梦想最为多彩也最为致命,它会带来半生漂泊的安稳,也会带来层楼重重的逃亡。

——

柳清言从未和任何人细致地讲述自己前三十年,尤其是最重要的那几年的点点滴滴。

柳清言陷入到了一阵巨大的,难以止住的沉痛与痛哭当中。那沉痛中意味着过去的快乐被悼念,痛哭则代表着身体里的负面情绪占据了主导地位。她蜷着双腿收缩在自己的腹前,脑袋沉在膝盖与膝盖之间,哭泣的声音让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哭泣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收敛,带着些理性,仿佛只是在走个程序,把眼泪逼出来,把很久没有疏通过的情绪进行一次排泄。然后就能恢复正常了。像机器排水一样。可这却把还有些醉的骆延给弄得清醒了。

当她正努力地开始从那些许多年都未提及的灰尘里奋力脱身时,已然跪坐在她身边的骆延只是默默看着柳清言,仿佛遭受到了来自生活的一记暴击。她无法知道那些灰尘里伸出来的无数只毒手正在使劲地将柳清言再度拖进去。

骆延无助地倾听着柳清言的哭泣。她只是用自己的指尖,开始缓慢地摩挲着柳清言的手掌心,像许多年未见的小狗那般。这个动作柳清言曾经也对骆延做过,后来骆延便记住了这个动作。

又过了一阵子,柳清言逐渐恢复了理智,似乎是第一时间抽离出了那只无助的手,好像这代表着清醒重新回到了主宰的地位。骆延只好抱膝坐着,望着低着头的柳清言,假装刚刚掌心的发痒只是一阵不懂事的风吹过来。骆延有些心疼地望着不说话的柳清言,在那一刹那,骆延竟也有些想哭,柳清言脆弱的样子,竟然和那年失魂落魄的古玫无比相像。

她心里为数不多的勇气,还不足以让她面对柳清言时讲出“你别哭了”“我心疼你”之类的话。就像当年孤儿院寿终正寝之际,孩子们对各自即将到来的命运毫不知情,而古玫一人坐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的圆月时,骆延只是扶着墙根看着古玫。好像自那时起,一个如影随形的血印就开始触摸上骆延的内心。

“……之前,单位里曾经搞过内部匿名评价,可逗了。我收到过一封评价,上面写着‘工作上雷厉风行,任劳任怨,生活上随性自由,下班后衷于摸鱼’。”

“很中肯了。”骆延卯足了劲挤出来一个不好看的笑回应柳清言。

柳清言回应了一个无奈的笑。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不爱抽烟,不是很喜欢烟味儿,那是因为我会抽烟,但只是心理上不喜欢抽烟。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酒,文字,音乐,这些东西我不能缺,如果我要是连这些东西都没了,我不敢想象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骆延可以明白,当柳清言察觉出自己用药量减少后,她的情绪变化是那么的显眼。如果有机会,她想留给勇气。

“小的时候我总以为,长大后孤单寂寞的感觉就会消失。大人可以喝酒,也有能力独自一人走进电影院或是银行,因为那样别人就会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更加可靠。不过,现在的生活证明我的想法大错特错。我只是个演技拙劣的演员。曾经的哀伤和恐慌依然残留在胸中的另一个小小的心脏里。我还是像一个孤独的小孩,执着地固守着原来的影子。”

“你还有一件东西可以丢。”

“什么?别跟我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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