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随云指尖抚过茶台边缘,触到未刮净的松脂。
新凿的沟槽还带着木匠的体温,这般精妙的循环系统,绝非旬月能成。
他突然想起,守真提过,周怀安上山送药时,说驿站没开,他们只能连夜赶路上山。
西厢暖炕的棕榈蓑衣无风自动,冰蚕丝在暮色中绷出银弦。
成随云解大氅的手顿了顿,灰鼠皮毛扫过蓑衣时,三根冰蚕丝齐齐发出羽调清音,这是《广陵散》的起手式。
"好蓑衣。"
他似笑非笑地瞥向柜台,那里摆着本倒扣的《齐民要术》,书页间却露出半截针灸图的绢角。
老卒推开天字房门的瞬间,成随云嗅到了混着硫磺的雄黄酒味。
松木地板下,十二块磁石方砖摆成安神的七星阵,窗纸在夕照里透出金丝天蚕网的纹理。
最奇的是墙角铜炉,炉身錾刻着《铜人腧□□》,炭火正煨着驱寒的附子汤,炉边竟还煨着罐桂花糖芋苗,软糯芋头在琥珀色糖浆里载沉载浮。
"好生周到的驿站。"
成随云指尖叩了叩窗台,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禁军副统领假扮的老卒,特地显得佝偻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僵了半寸,显得他高了不少。
“仙长过奖了,可需传晚膳?”老卒低头客气道。
他低垂的眼角瞥见檐角垂下的八宝铜铃,那铃芯填的不是寻常艾草,而是太医院用犀角粉与龙涎香调配的驱瘟丸,每日都有暗卫攀上檐角更换,此刻正随朔风轻晃。
老卒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尽之言。
他眼角余光扫过西厢房,十二位御厨正在炭炉前守着御赐的紫铜药膳锅,地窖十三口樟木箱里的老参还裹着黄绫封条。
昨夜玄甲卫用银刀刮净井沿青苔时,刀刃与井石相击的铮鸣犹在耳畔。
想到陛下昨日传来的朱批密函上"若有差池,提头来见"的殷红玺印,他脸上的刀疤竟隐隐作痛起来。
我还要我这头颅吃饭呢?
只盼殿下您长乐未央啊!
“不必劳驾,我戌时自去伙房。”
成随云将药囊搁在方枕旁,那方枕芯里填的决明子立刻发出细碎响动。
他忽然伸手按向床榻,暖玉砖的热度透过靛青道袍,将刻骨的寒意都熨出三分慵懒。
老卒退出时带起的穿堂风掠过门帘,成随云看见帘后闪过半截玄色箭袖,那料子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云水缎。
他也不过是曾在雅儿的聘礼中见过。
他成家也算大富之家,可有些料子,只有品级到了,你才能用,甚于才能看到。
暮色越加浓时,成随云推开轩窗。两只云雀扑棱棱落在窗台,鸟喙沾着未化净的饴糖。
他伸手逗弄鸟羽,忽然触到羽根处细微的刀痕,这是驯熟的禽鸟。
远处马厩传来水声,成随云倚窗望去,见小厮正调整陶管中的精铁块。
七块寒铁沉在泉眼处,将水温控得分毫不差。
"咳咳......"
咳嗽惊得梁上暗卫险些摔落。
成随云掩唇的帕子接住血沫,那抹淡紫在月白绢子上洇开,恰似雪上一枝蒿的花汁。
他从容拈起块梨膏糖含在舌底,清甜裹着薄荷凉意漫过喉间血腥。
成随云就着残阳余晖展开《南华经》。
书页间夹着的金箔忽地轻颤,映出窗外某个随暮色移动的黑影。
他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如同师祖当年看破他偷懒的那样,既含着悲悯,又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戌时三刻,驿站木梯发出细微吱呀声。成随云扶着酸枝木楼梯缓步而下时,正撞见老卒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摆上桌。
"仙长来得正巧。"老卒佝偻着背摆正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粗陶碗盏在榆木桌上磕出闷响。
四菜一汤盛在粗陶碗盏里,唯独盛鱼的白瓷碗底泛着官窑特有的雨过天青色釉彩。
竹筷在碗沿轻敲三响,地窖里顿时传来器物翻倒声,暗卫手肘撞翻了药碾子,半钱朱砂洒在《神农本草经》抄本上。
老卒布满刀疤的手指稳稳托住汤瓮,瓮口腾起的热气里混着人参苦香。
"山野粗食,仙长多担待。"
成随云夹起块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