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丙的青铜腰牌刚露出半角,便被玄麒用剑穗缠住手腕。
缠金丝的流苏拂过冰面,勾出个"危"字。
那流苏本不该沾雪,原是浸过辽东进贡的貂髓油,此刻却凝着冰晶,正如昨日前洪景帝掷下令牌时,飞溅在"江山永固"匾额上的墨点。
成随云忽然俯身去捡松果。
这个动作让暗卫戊的弩箭差点脱手。
他们演练过七十六种突发状况,却没人教过如何应对这位在包围圈里采松果。
救命,为什么不是锦衣卫来干这活!
云君殿下,殿下,殿下,您慢点.......
待他俯身拾松果时,后颈凸起的棘突便从交领中显露,恍若雪地里半埋的玉琮。
这截苍白的弧度让暗卫们想起钦天监的浑天仪,同样是精妙易碎的器物,同样悬着万千人的命数,却偏生在冰天雪地里从容转动,碾碎所有精心布置的杀局。
当最后一滴冰水落在玄麒肩甲时,成随云的皂靴印已蜿蜒至山脚。
酉时三刻,暗卫们终于等来了驿站升起青烟,这才敢活动活动筋骨。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信号,当艾草混着白芷燃烧产生的三道螺旋烟柱。
十二道身影如雪豹舒展筋骨,簌簌落下的樟木屑在夕阳下泛起硫磺光泽。
这些浸透雄黄酒的引火条本是医典夹页里的防虫古法,此刻却成了暗桩最好的掩护。
驿站已被改造成铁桶般的庇护所。
粗麻窗纸内层嵌着金丝天蚕网,松木房梁夹层灌满混了硫磺的驱虫香屑,青砖地面下埋着三百块磁石方砖。
禁军副统领假扮的劈柴老汉,此刻正将南海运来的降真香木劈作细条,斧刃每落一次,便有镇痛安神的香气渗入地龙暖道。
正厅瘿木茶台暗藏玄机,凿空的七十二道沟槽形成药液循环系统。
当滚烫的汤药从铜虎首中倾泻而下,会沿着《千金翼方》记载的温浴经络图流淌,最终会汇入成随云专属的足浴盆。
西厢暖炕的棕榈蓑衣簌簌作响,每片叶脉间冰蚕丝都在月光下绷紧成弦。
这是太医院令与工部匠作监争论数日的成果,既要保留蓑衣的粗粝质感不惹疑心,又得让冰蚕丝的寒意中和暖玉砖的热毒。
马厩改建的浴房最见巧思。
禁军连夜引来的山泉经双层陶管过滤,水中沉着的七块精铁錾刻着《铜人腧穴针灸图经》穴位,通过调节铁块位置,可将水温精确控制在四十二度。
当值暗卫统领蹲在横梁上啃冷炊饼,腰间油纸包却散着人参气味,里面裹着九蒸九晒的黄精蜜饯。
天幕中君后出现地方,桌上点心水果总是偏甜的,每每总少不了蜜饯与糖块。
太子殿下便让负责云君殿下的暗卫都带上特制的甜食。
成随云推门时,檐下三盏气死风灯同时点亮。
灯盏里浮着琥珀色灯油,川贝枇杷膏混着冬青油徐徐化开,焰心裹着止血的三七粉竟烧出朱砂色,飘散的青烟在屋檐下结成镇咳的罗网。
这座看似粗陋的驿站,此刻如同精心调试的药炉,茅草屋顶下涌动着无声的暖流,将凛冬肃杀尽数化作滋养病骨的温床。
冰棱坠地的脆响刺破暮色。成随云灰鼠皮大氅下的手指微蜷,门轴转动的声响异常沉闷,寻常松木门不该发出这种铜器摩擦的动静。
檐角冰锥突然簌簌碎裂,三簇灯火暴涨如金针破空,将他单薄身影钉在青砖地上,洇开三重深浅不一的墨痕。
苦香似有灵性攀援而上,松脂混着川贝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暖意裹着药香攀上他冻得发青的指节,这暖意里还掺着桂花蜜的甜香,像是有人把秋日封在陶瓮里,专候着此刻启封。
这暖意过于妥帖,像是有人提前丈量过他周身寒气的深浅。
"仙长里边请。"
禁军副统领假扮的老卒躬身时,玄铁护腕在粗布袖中硌出棱角。
劈柴斧刃悬在砧板半寸处,南海降真香的碎屑正沿着斧柄木纹往下渗,这是太子私库里的贡品。
成随云回礼时目光掠过老卒虎口,那里新茧覆着旧茧,却偏偏在掌心留了道白痕。
江湖人练剑茧该在指节,只有常年握缰绳的军士,才会在掌纹里烙下这样的印记。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见过的那个少年校尉,掌心也有这样月牙状的缰绳印。
"劳驾,可有空房?"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凝在梁间,惊得横梁上蹲守的暗卫攥紧了黄精蜜饯。
油纸窸窣声混着药香散在风里,倒像是暮色里飘来的絮语。
成随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荷包,那里装着他师父给他装的麦芽糖,油纸包上还被守真抱着丹枢印出的爪印。
老卒引他穿过正厅时,瘿木茶台突然漫出汩汩水声。
成随云驻足望去,见铜虎首正吐出琥珀色汤药,药液沿茶台沟槽蜿蜒成经络图——那走势分明是《千金翼方》里的足浴方。
"山泉引的暖道。"老卒踢了踢地砖,青砖下传来磁石相撞的闷响,"仙长且看,这水能活血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