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这、这是陛下亲拟的诏书……”他来之前也不知道这份诏书竟写着这些!如果他知道,便也不会听了赵高的蛊惑,热血沸腾地带着卷轴上赶着前来,虽然并无军中斩来使的先例,可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诏书——他万念俱灰地觉得自己恐怕根本不可能站着走出九原大营。
维持着弯腰呈递卷轴的姿势,帐中无人发话,他自然不敢乱动一下,直到他热汗涔涔、腰背巨痛也只得咬牙坚持。良久,蒙恬才沉声道:“本将需得亲眼看看诏书。”
特使急忙将诏书呈上:“敢请将军过目。”
蒙恬将卷轴抖开,垂目一阅,心中骇然,脊背生凉——这无疑是始皇帝的字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可是,若这真是嬴政的本心,又太过不可思议,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心爱的长子和根基重臣一起去死?何况他这些年来北击匈奴、镇守边关、修筑长城,一桩一件哪样不是维护天下稳定之本,什么叫做无尺寸之功?何况蒙家三代为国,忠心不二,立下了多少功劳,如今得到这样一份诏书,蒙恬万万不能接受!他冷哼一声:“此诏书,臣等万不能受,还请特使与本将一同回转咸阳,面见陛下!”
特使简直要哭出来:“按照法度,若将军抗命,臣等回转咸阳也无一活路呀!”
蒙恬睨他一眼:“匈奴常有骚扰之举,特使此刻送信出城,泄露军情,也莫怪本将军法无情。”
“将军……”特使直接跪了下来,但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长公子,九原的话事人可不止蒙恬一个,可是长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声,他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思,难不成他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蒙恬无视了特使的告饶,接连发布命令:“扶长公子回行辕,小心护卫,不得离人!将特使请到偏帐,不得怠慢!传军令一刻钟之后,所有将领到中军大帐议事!”
扶苏终于似回过神来一般,抬手扯了扯蒙恬的衣袖——他很小的时候曾经这样做过,然而自从临朝听政,便从未再这般懦弱失礼了:“将军,不必了……”
蒙恬知他心病,这份诏书恐怕将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便不再顾忌,直言道:“公子切莫自乱阵脚!公子细想,臣在九原十数年,手握近三十万重兵,修关塞、筑长城、抗匈奴,帝国稳定皆系于此,陛下从未多言九原军务,均是放手由臣做主,若无全权信任,如何能做到?蒙家一门忠烈,三代未改!蒙恬在九原驻防,蒙毅在宫中为近臣,连胞妹也在陛下后宫之中。陛下英明神武,一生未下一道乱国之命,怎么会忽然轻易诛杀臣这般的重臣?何况此刻消息不通,除了这一道诏命、一个特使,别无他物,公子岂能就这般轻信?!公子应当振作,同臣一同南下面君,当面陈情!若那时陛下仍执意赐死,臣又有何惧?公子又有何惧!”
扶苏似被动摇了心旌,眸光闪烁着看向蒙恬,然而特使却震骇道:“将军这是要抗旨谋反吗?!”
扶苏猛地一震,陡然像被抽掉了脊骨,险些跌坐在地:“抗旨……谋反……”他胡乱地摇头,“父皇……父皇已然对我心死了!”
蒙恬强拉住他:“公子!莫要忘了还有湘夫人!若她还在,这道旨意必不可能出咸阳!旨意到了你我手上,必然是出事了!”
“可夫人……夫人……她一切唯王命是从,这道旨意能到你我手中,不就意味着这就是父皇的旨意吗?”扶苏苦笑。
蒙恬闻言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扶苏见状,两行清泪倏然划过他苍白的脸:“我与父亲政见相左,父亲终究是对我失望,若我此刻还抗旨,有何颜面再见他!”说罢便抬手去抽蒙恬腰间的佩剑,被他一把摁住:“公子!”
混乱之际,一道久违的女声忽地传入众人的耳朵,轻飘飘又不甚在意的懒懒模样,却让众人都冷静下来:“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扶苏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营帐前站着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烛幽:“夫人……?”
烛幽的脸上仿佛挂着无尽的疲惫,她手中握着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一边走近他们一边长出一口气。
“到底是如何情况?”蒙恬急急地问。
烛幽回了他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