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6跟在我身后随我走进房间。我开灯，待他走进，拉上房门。

我没有用御天敌金碧辉煌的大办公室，而是简单打扫了另外一间小房间。弹去灰尘，拖来一张大办公桌和几把办公椅，清理书架和抽屉里的杂物，重新换上房门的铭牌，就算大功告成。有物控一个人干这些活很快，我只用了不到半个赛时。下午我就是坐在这儿批文件的。办公桌上的文件按照类别高高叠成一堆又一堆，靠门一边是批改完的，靠另一边是还没看的。

我收起摊在桌面中央的数据板，拉出一把椅子坐上，D-16顺势坐到对面。

“我看见你对御天敌做的事了。” 他开口道，“你用指尖熔化了他的装甲。”

“没错。他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回敬。”我瞥了眼他胸口的伤疤，“当时我非常生气，也有想过直接原地处决了他。”

“……但你没有。”

“你应该也希望我在那时直接杀了他吧。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奥利安说得对，他应该接受全体人民的审判。你也听到了，广场上群众愤怒的呼喊。还有这些。”我抽出右手边的一张数据板，“这里统计了前矿工的名单，但救护车报上来，领导模块带出的齿轮数远远多于名单上的人数。我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D-16的光学镜猛然收缩又放大，赤红在凝聚，然后蔓延开。他骤紧眉头，没说话。

“接下来几天我也要去处理这些事。”我塞回数据板，“所以，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轻易地、单独给御天敌判处死刑，不管是你，还是我。我本想给他更痛苦的刑法的。你知道的，用锁链把他拷起来，拉着他在矿区游行，让他在黑暗中痛苦死去。”

他短暂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没入凝重。我继续说：“民众的怒火足够旺盛。他们肯定希望亲眼看到御天敌被处决，以此宣泄他们的愤怒。如果有机会，他们也肯定想亲自上前将虚伪的领袖撕成碎片。但是怒火过分热烈，会引燃自身，拖坠人落入深渊。”

尽管我并不认为另一个时间线的你落入了深渊，我想。“因而需要法律的公正判决，走正式的流程，好让民众意识到统领他们的是一个公正的政府。”

“……冠冕堂皇的冠词。”对面的银白重坦咬着牙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由此证明你自己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听到他的话，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眨眨光学镜。

冠冕堂皇，我没想到这个词竟然会出现在对我的形容上。

“那你既然有如此这般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御天敌的恶行公之于众？那些失踪的矿工！那些矿难！”D-16接着说。他在克制自己的声音，好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冒犯，不那么咄咄逼人，“你掌管了铁堡城的半数矿工领导工作，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然后呢，你做了什么？帮助御天敌粉饰真相，虚情假意地接近我们，告诉不知情的我们——‘你们可以做到更多’，然后呢？你放任谎言发展下去，放任我们沉迷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烦劳生活里。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所谓的‘故事的走向’，难道比我们，活生生存在于你眼前的我们更重要吗？”

……不。

我很想否认他。我想说我始终对他们真心真意，我想说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认知范围的极限，我想为自己辩护。但我没有。

“我想充其量是因为我没有这个勇气。”我的语气平静得诡异，“我……我不知道揭发他之后还能做什么。没有领导模块，赛博坦的能源依然无法流通，矿工们得不到齿轮，阶级歧视需要长时间才能磨灭，而五面怪还对赛博坦的能源虎视眈眈。更何况我的身份敏感，很难揣测民众会对我有怎样的猜疑。”

“就这样？”他终于提高了音量，“可是你不是拿到了领导模块吗？领导模块认可了你，元始天尊认可了你，你可是被认定的Prime！领、袖。”

D重读了最后那个单词。他很愤怒，他的眼神里还有别的什么……失望？

“不……请不要这么叫我，D。”我闭上眼，火种仿佛在抽痛，“还是继续叫我Aurora吧。我拿到领导模块并非获得了它的认可，而是当时我认为需要它，于是它主动现身。那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

“哈。”他冷笑一声，“听上去领导模块反而像是一个捉弄人的器具。”

可不是吗。我缓缓睁开光学镜，暗自想。捉弄命运。需要有人牺牲作为——祭品。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从我个人的角度上看，正是领导模块的出现彻底打翻了我的计划，尽管你可能会认为它也无关紧要。但正因如此，我的行程整整后移了四个赛时。我错过了在至高守卫基地和你们的相见，不然我可以保证，基地遇袭和你胸口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你在这个时候还要提一嘴我的伤疤。”D-16面色沉下来，但音量也随之恢复正常，“你这么在意我，在意我和pax。照你的话说，我们都是故事中的角色，嗯哼？”

“每个人都是故事中的角色。”

“你有意接近我们，获取我们的信任，暗示我们真相，暗中保护我们——”

我静静地看他说下去。

“——你给我们的挂件。”他从子空间取出精心雕琢过的矿石，拍在桌上，霸天虎的标志完好无损，闪着莹蓝色的光，“上面附着了你的法术，对吧？”

我点头，他继续说：“自你离开后，我们的矿工小队经历了不差六次矿难。通道坍塌，是你的法术弹开了掉落的巨石，救了全体下层区域矿工的命。而当时我们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高兴它能派上用场。”我说，“这个防御系统只会在服务对象即将收到致命伤时弹出。”

“嘿！Aurora。我不希望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前倾机体，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我， “我们在你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我们，接近我？”

我和他目光对视。汹涌的情感在那双橘红色光学镜里涌动，似乎下一刻要冲出镜片，狠狠扎入我的火种。

“你曾是我的上司，你说我们之间并不应该有等级之别，我听了。我把你当作朋友，当作可以信赖的人，当作——！”他握紧双拳，用力压在桌面，“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你！御天敌向全体铁堡人、全体赛博坦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些我曾无比坚信自己的日子！我曾期盼的优待和平凡生活！都在我亲眼看见御天敌在五面怪面前下跪时灰飞烟灭了。

那你呢？你身在迷局之外却放任不管，特地放低姿态陪同我们玩过家家般的游戏——你曾对我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分是真实！？我将它们铭记于芯，和御天敌曾对矿工们的赞美一起，分区单独保存在脑模块的里！”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还会说这些……是我想的太悲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