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主殿下”
柳枝由人扶着,转到公主身侧的案几上落座。
门外廊下传来铁甲相撞的细响。
公主府的亲卫,已围在廊下值守。
“不知... ...殿下唤臣妇前来,有何吩咐。”
她身板仍是僵硬,只努力平稳心绪,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颤。
她蓦地瞥见,窗棂外掠过一道颀长黑影,像是有人贴着雕花木窗疾行。
“吩咐谈不上,只是想同陆夫人聊几句知心话。”
李明岚低眉啜了口茶,反笑道。
茶盏顿在案上,门外传来长刀出鞘的铄铄微响。
“夫人不想喝口茶暖暖么?”
柳枝捧着茶盏,不敢贸然入口,却装作细细打量杯中茶汤。
李明岚似笑非笑,眉梢含了一抹戏谑。
柳枝越发觉得不安——这人绝不是善茬。
“臣妇愚钝,感念殿下抬举。”
“伯夫人入府不过几月,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明岚姿态依旧懒散,语调轻描淡写,却仿若一把匕首划过静水。
她忽然起身,绕到柳枝身后,染着丹蔻的手指拂过她发上翡翠簪。
殿外仿佛有谁的脊背狠狠撞上了立柱,发出浑浑闷响。
殿中苦香氤氲,李明岚长指一勾,将柳枝髻上的翡翠簪缓缓带出。
“你瞧瞧,入府头一夜,就能让王知覃那个老妇吃亏... ...前脚还只是个新妇,后脚就能让伯府中人对你服服帖帖,可称不上愚钝。”
李明岚嘴里的王知覃,是陆钊生母,柳枝婆母。
“听说,夫人还想开几家成衣铺?”
她突然将簪尖顶在柳枝颈侧,冰凉的触感激得柳枝浑身战栗。
“这簪子用料差了点,样子是不错,配上这张脸儿,倒也合适。”
茶盏在柳枝手心微微一颤,却未洒出半滴茶水。
几乎是同时,窗外爆发出压抑的喘息,刀枪铮鸣,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
柳枝按下满心的焦灼和惶恐,眼波柔柔一转,强笑道。
“不过是些闲针小线,倒让殿下见笑了。”
簪尖微微刺破肌肤,滚下细小血珠时,窗外投下一道剧烈晃动的影子,那人单膝跪地,以剑拄身,脊绷如弦弓,几欲倒下。
“夫人是个机敏的,只是近日里伯府内外的流言都不消停,我倒替你担了心。”
李明岚慢悠悠地摆摆手,又靠近几分。
含笑的眸光却如刀锋,刮过她脸上,手中又用了些力,迫使柳枝与她对视
“你可知,你所作所为,在旁人嘴中传成了什么模样?”
“臣妇所行端正,并不惧悠悠众口。”
自从上次得罪了些人,柳枝对自己在京中的风评多少有些数。
但若事事都为流言所扰,她也不必活了。
只是,她实在摸不清大公主因何要提及此事。
柳枝觑着李明岚神色,脑子转得飞快。
她知道,李明岚其人身为皇长女,刚硬强势,争胜要强,却出身不显。
大公主生母金昭媛是大盛属国新卢送来联姻的贵女,乃宗室庶女。
新卢半岛庶孽禁锢法极严苛,金昭媛却能比过她嫡出的姊妹,成为大盛妃嫔,诞下皇长女,必不会是个为流言所扰的人。
这位久在军中行走的大公主,瞧着做派,也定有其母刚骨,也足够... ...狠辣。
此事她听洛晚荷讲过,李明岚的风评,和本朝道学家所赞“温静贤淑”等字,半分不沾。
清流参奏,更是常有其名。
“殿下是端正仁德之人,您的功绩,也不会因流言参奏而减损半分,不是吗?”
柳枝定了定心思,大着胆子道,故意咬重了“端正仁德”四个字。
“臣妇斗胆请您宽心,既然您不为自己名声担忧,自然也不必忧心臣妇的名声。”
“是么?好一张巧嘴啊。”
李明岚听着这话,倒怔愣一瞬,朗声笑起,又她逼近几分,单指挑起柳枝的下巴。
“若孤... ...不想仁德呢?”
李明岚捏紧柳枝下巴,指腹粗糙,手劲极大,迫她抬头。
“最近朝中参奏陆家子侄的折子不少,也有参你的,夫人可知道?”
“夫人可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猜,你的好夫君陆钊——一定会觉得,孤用得到他,所以不会杀他,所以,他敢陪你一同前来。”
“是不是?”
李明岚笑得更盛,拍拍柳枝的脸颊,柔柔私语,却如冰冷毒蛇钻进柳枝的耳朵。
“他错了,孤用他,其实,并不一定要他活着。”
殿外传来血肉之躯被刀刃捅穿的闷响。
透过半敞殿门晃动的帘隙,柳枝看见陆钊左肩被四柄交叉的长刀压得鲜血淋漓。
“看起来,夫人对刀兵之事也很感兴趣。”
殿中开始渗进腥甜的血味儿。
“那孤便赏你看个清楚。”
李明岚见柳枝出神,扯着她发髻往后一扯,迫她仰头看向梁间垂下的锃亮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