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眼后,夜久又做了那个梦。
他穿着一身布衣,脚步轻盈地穿过满地金甲,卫兵们在厮杀后倒下,鲜血从裂开的盔甲缝隙中渗出,像藤蔓一样蔓延至他脚边。他无视这一切,径直走向最后房间里的国王。
真奇怪,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幽灵和象征——如同群青曾经提到的、神话中的那四名骑士,它们代表瘟疫、代表饥荒、代表纷争、代表死亡,却并不真正存在。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那名国王死前的话。
“你认为这么做你就能自由了吗?不,杀了我是不会让你自由的,因为你只是做了祂们让你做的事!”
“你永远会是个空虚的怪物,永远不属于任何地方。即便全世界的生命被净化,你也会是最后残留的异类,只能与傀儡为伴!”
梦中的他注视对方,抬起手,指间凝聚黑烟、喃喃自语。
“败犬之言,吾姑且当作狂吠吧。”
结束后,他走到窗边、俯视着王宫外的人群。
卫兵察觉到国王已死、纷纷放下武器投降,民众的欢呼响彻天际,各种彩色旗帜漫天飞舞。一名金发男子被人群反复高高抛起,然后走上高台,摊开高举双手,迎接云层中投影下的绚丽日光,又被带上樱草编织成的花环。
有人在高喊。
“旧王已死,新王万岁!”
而他只是俯视着这一切,如同那只是与己无关的风景——他似乎在笑,也似乎在嘲,但他不确定,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然而国王死前的话,却突然恶呓般回荡在脑海里。
他的眼皮微微跳动,手指卷曲起来。
-
“喂,醒醒!”
有人在拍他的脸,把夜久从睡梦里唤醒。
“……?”
夜久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了好几秒,才认出是群青回来了。
对方风尘仆仆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烟尘气味,不知道是在火葬场里呆了多久。
“别动。”群青皱着眉,将手按在他额头上,“你发烧了,感染了吗?”
夜久拉走对方的手,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有点,不严重,没别的症状。”
群青语气隐隐流露出担忧,“你刚才好像在说梦话,做噩梦了?”
“没。”
夜久喝了口水,死死盯着群青。
明明对方才离开七天,但感觉就好像是过了半个月似的,也许是做梦太多。
几秒后,他有点懒散地笑了起来,“其实是个很有趣的梦咧,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啧啧啧,这感觉还挺爽的,真希望再梦到啊。”
-
“……是么?那就好。”
群青看着夜久苍白的脸颊,伸手替对方擦拭额角,然后微微握紧那冰冷的指尖。
但他脑海里却闪回刚进门时看到的场景——夜久睡得很沉,可指尖却渗出了淡淡的黑气,仿佛不受控制。
虽然不至于伤到旁人,但这绝不是好兆头,况且夜久此前从未出现过疯血症的症状。
群青犹豫片刻,悄悄在夜久身上施了个咒,却没有开口问。
“你找到了火神花么?”夜久问道。
群青点点头,从衣袋里取出一枝鲜红的花,花瓣边缘如火焰灼烧过般焦黑蜷曲,绒毛泛着淡金色光泽,宛如熔岩在无声燃烧。
“它其实就是等雪草,在焚烧黑疫病人的火葬场边开花授粉、再作为陪葬与病人一起被焚烧。经过这两个过程,它们便成熟为特殊的种子,与骨灰一起被抛洒回大地,来年便会在山野间长成火神花。”
“瘟疫一停,火神花也会退回成普通的等雪草,所以它们从未留下来。”
夜久皱着眉,“还真是麻烦的培育方法啊。”
“嗯,我和天槲尝试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得出这个稳定的结果。”
“尝试?你们在哪里尝试?”
“黑疫不只在卡洛图耶,世界各地都有爆发,只是大多地方偏僻,消息还没传开。”
群青站起身,将火神花插在花瓶里,语调疲惫,“但愿它能有用,不然……我也无计可施了。”
-
当天晚上,夜久再度做了那个梦。
他站在国王的尸体边,看着满手鲜血慢慢化作黑烟。
——空虚的怪物。
那句诅咒在他耳边回响着。
”……!“他惊醒过来。
病房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驱散梦里的血腥,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重新聚焦,却撞上一只银色的眼睛——冰冷、锋利,让他彻底清新。
是群青正坐在床边、直直盯着他。
夜久吓了一跳,声音恼怒又沙哑,“干嘛盯着我睡觉?我做噩梦了,都怪你。”
群青眼神满是有些忧虑,轻摸他的额头,“你的烧还没退下去,难道花没有用?”
“哈?哪有这么快生效的,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夜久嘲笑对方,“更何况,如果它代表着神的慈悲,那我不需要它生效,心里膈应。你有空盯着我,不如关心一下其他两个人。”
群青没搭理他的话,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被传染?但是我没有任何症状。”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神印,深空自然舍不得你受苦呗。”夜久拍开对方的手,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再度上涌,“要不就滚上来一起睡,要不就滚回你自己的床去!别杵在那里,像个床头柜一样,也不准盯着我!”
群青大量着狭窄的病床,考虑几秒,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夜久尝试再度入睡,几秒后又觉得不自在,于是睁开眼查看。果不其然,群青虽然躺着,但那双银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
“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你这个偷窥狂!”
他吼了对方一句,把被子拉过头、彻底遮住自己。
-
“……”
确认夜久睡着后,群青长叹一口气。
他起身在夜久额头上施下封印咒,随后悄然离开房间,前往军营外的空屋。
它原属于一户人家,现在由天槲暂住、筹备更多的火神花。
找到对方后,群青开门见山,声音里透着焦急。
“疯血症爆发前,有办法阻止吗?”
“隐民?疯血症?”天槲停下手中的活,显得很警觉,“你问我做什么?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