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止是小主人,再过几天隐香台大概就只剩下一个主人了。寒江雪心里忿忿,可是又有点高兴。他抿着唇思索,烛火颜色散漫地沾到眼睫上,晶莹如星。
陆麟川收了他的本子凑到床前,轻车熟路地挨进人家怀里,仰着脸等他。
浅风微拂,烛光点燃一片黯淡沉夜。
寒江雪无奈道:“行行行,你是隐香台的小主人,长老的令牌你也拿去。”说罢,还真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钥匙和令牌塞给徒弟。
这俩人依在一起黏得像刚熬好的焦糖,勺子挖起来能拉丝的,挤到同一条锦被里说话,又讲了点有的没的,关于外面的世界。
此界广袤无垠,混沌初开时尚有魔界,如今沉入焦黄荒原北边上的魔渊了。其余的地方划为六域,沧凌派坐镇水乡北地,往北紧邻先前由青龙陆氏掌管的焦黄荒原,往南是黄土中原,西接荒旱的西漠,东流入海,是为东海。过了中原,还有一处火烤的沼泽雨林,得名南境。
六域万里江山宗门林立,其中又以五巨头为首。除了在魔渊一战中衰败的青龙陆氏,还有北地沧凌派、中原归一宗、东海扶摇宫和南境重霄殿,西漠太乱,没有能震慑一方的大宗门。
寒江雪能知道这些,还得“感谢”丢进湖里的傀儡兄。因他丹镇魔渊一战成名,外面的宗门想跟万踪丹尊搭上线的多如牛毛,送药送礼送美人趋之若鹜,都被掌门婉拒了,只有上面那三方巨头的礼物推脱不掉,进了隐香台的门,傀儡兄天天点数给他听,烦得要命。
他今晚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正借着讲话分散注意力,说完了几个大宗门还想唠唠重霄殿送来的孔雀翎大氅,却感觉怀里的暖手宝越来越往下滑,偏头一看,孩子都睡熟了。
陆麟川惬意地窝在毛绒毯子里,头发勾着编织物乱蓬蓬地鼓出空气包,脸色红润,显然睡得挺美。
寒江雪莫名微笑,也不吵他休息,便轻轻地卸了小龙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让他顺利埋入梦乡。
喉中蓦地一阵甜腥上涌,热气冲顶来势汹汹,打得他头晕目眩。
青年皱着眉去够床边的水杯,眼中世界叠了千重影,杯子被碰倒扫了一地淋漓,人也险些滚下去,急火攻心,来不及掩唇,血色如梅开满衣襟。
他实在是没力气收拾这些狼藉,只好催着自己快睡,熬过了就好了。
丹田处火灵根灼烈翻滚,寒江雪渐渐往里蜷身,忽而察觉有一件温凉柔软的物什挨在他小腹上,摆动着舒展开来,缓慢地替他揉肚子。
狂暴灵流竟也听话,任那神秘软团收走了火气,寒江雪的精神松懈下来。他乘着夜明珠的幽光看了看,原是一条流光溢彩的翡青龙尾,不知何时跑出来卷上了身旁人。
大约隐香台的小主人太想缠着师尊,平日里要稍作矜持,眼下掌管理智的部分睡熟了管不住身体,尾巴就趁机实现愿望,窸窸簌簌地越过被子山钻进人家怀里,忸怩地蹭他,又眷恋,又喜欢。
明灭花窗外,月褪清衫恰此时。
又过了几日,隐香台师徒二人商量好了外出上学计划,简单来说就两个字,折腾。
今天照寒江雪的印象,正好是独玉涧一年一度的修士换班日,独玉涧作为沧凌派的武装部门,经常要负责下辖城池的安全。至于为什么选在三月中旬,因为春天出门灵剑磨损少也不怎么下雨,比较省钱。
折腾计划的第一部分要邀请千山绝参演,陆麟川自告奋勇揽下了沟通的任务,这会儿他一边蹲在隐香湖岸旁洗衣服,一边跟千师伯通灵讯:“……总之,师伯您就交代师兄师姐们外出时传点闲话,最好能传进掌门师伯的耳朵里,让他知道别人都在说沧凌派故意关着万踪丹尊大人。”
千山绝跟师弟这个新收的徒弟崽子还是初次见面,爽快应下剧本后打量他一番,问道:“怎么派你来和我说这些,你师尊最近情况不好吗?”
她突然发现小龙洗的衣服沾着发黄的血迹还扯破了几个洞,眼下形容凄惨地晾在石头上。千山绝的眉头顿时打结,本来她就偏心师弟多过沧凌派,现在更是有一股无名火急于发泄,便抢了陆麟川的话:“好了,你不必说了,师伯会为你们两人争个前途的。”
天地良心,真不是掌门克扣隐香台的月俸,只是陆少爷坚信洗衣服也是一种大力出奇迹的活计,胡乱使劲,甚至没发现接缝处多了几个洞。
千师伯义愤填膺得莫名其妙,陆麟川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把话说完了:“师伯请稍等,向您介绍计划是我跟师尊讨要的机会,因为我想私下跟您借一本厨艺秘籍,最好是关于甜食的。师尊近日有按时吃药,您可以放心。”
“打住,小麟川,别您来您去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师弟昨天刚认识。”千山绝隔空弹了弹小孩额头,心想这当徒弟的还知道精进厨艺孝敬长辈嘛,不错。
陆麟川温然一笑,给衣服抹上两大坨肥皂,乖乖应道:“那我下回该叫千姨吗?”
“叫得太老了!”刀客大笑,起身离座,往灵讯另一头传来几页糕点全解,“我得领着你师兄师姐们出去了,之后让水重书偷偷给你带书。”
灵讯熄灭,陆麟川撩起一捧水泼到衣服上,湖泛涟漪,一圈圈往外荡漾,花影也招摇得晃眼。
纷纭新桃间,立着一座水榭,再往细了看,有银丝飘扬如飞雪,追着风坠入天穹。
陆麟川眨一眨眼,喔,那是他师尊倚在亭里的贵妃榻上小憩,长发垂落碧水,像倒进云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