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听到这个名字倏然一惊,回忆里蓝的模样还未散去,那小姑娘便转过身来,如一场由死至生的涅槃,依然是那双澄澈的水蓝秀瞳,穿过百年春秋,倒映出她的影子。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雏鹰离巢梦曾经,青纱幔,歌两段。
我回来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写,又一厢情愿地往她也不明白的归处寄了信,思绪翩翩,多年空寐今朝落,面目全非身颠倒,幸好再会时,她仍是阿隼。
铺前的三位哪知她心念百转,阿兰肚里有料,俏生生地笑,很轻松吞了糕,看得陆麟川一愣一愣的,脸上后知后觉飘起一丝羞赧,想转过头去装鸵鸟。
寒江雪两手捉了少年的腰,摸着摸着忽地一旋,掰了他脸正对自己后,不知打哪儿掏出一只锦囊,笑吟吟挂进人家的腰带,拍了拍,道:“为师送你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胜在圆溜溜的,你瞧瞧。”
小龙兴冲冲地解下来看,原来是一袋子各色小珠,没有灵气的普通材料,但是亮晶晶的,在晴朗蓝天下发着光,五彩缤纷,什么材质都有。
他五岁那会儿,陆家家主与夫人带着老大老二来祖地探望小儿子,除夕夜,外面梁柱窗格都是红的,只陆麟川幽居的院子还一片雪覆的苍白,偃甲们可不懂什么气氛。
魔渊战火未熄,各人均有要务在身,吃过饭便走了,临行他长姊想起来自己带了礼物给家人,于是掏出来,三枚流光溢彩的青金镂空玉珠,连着她新得长剑嵌的那颗,正好分写了东西南北四个字,合成一个镇阵。
陆麟川才五岁,懵懵懂懂地追上前头的身影,一双泛金的黑瞳写满了期待,他也好喜欢圆溜溜的珠子呀。
他一个趔趄扯了长姊的裙摆,得了愕然一瞥,的确,他早该想起来,东西南北四方已定,哪有第五个玉珠给他呢。
陆麟川捏着专给他买的小珠子,觉得比长姊随手拔的石榴簪珠好看得多,圆溜溜的。
往事消散碎影中,而今重洗当年憾。
便是他一颗颗数宝贝的当口,寒江雪眸光一凛,不动声色将崽子拉到身后,扣了两张符在手掌心,扫向阿隼,冷而慢地说:“盯了我们有一段时间了,这位姑娘。”
偷听被人叫破,阿隼也不慌张,从容地走到几人面前。
隔着纱幔眼神交锋数下,女人率先动手,起了一层淡淡的隔音灵罡,沙哑开口:“不知阁下是沧凌派哪位长老。”
乘舟梦她自然认得,眼前这位看似弱柳扶风的男子既没有穿戴沧凌派徽记衣饰,又被刚刚从城主府方向来的少年唤作师尊,无疑应是暗中来到秋声城调查的八代修士,等着在城中与举报信所言代理人接头。
寒江雪了然,卸了三分戒心,符还压着,似是而非地念道:“我听说,你们秋声城,有一只鸟踞着,专爱拿百姓性命填肚子,长到这么大,还有赖另一条水蛇的支持,且奇怪的是,这两位竟还是同母所出。”
阿隼点头,接过话头继续:“您有所不知,水自然是好的,蛇却是鸟装的,连累了水里清澈。”
“你说蛇是鸟装的,空口无凭,证据何在呢?”
女人僵硬一扯嘴角,没拉动,想来沧凌派的大人也不在意这些,便直接道:“明日黄昏,东坊相思阁相见。”
说罢,她似是才注意到阿兰,偷偷伸手去够,被寒江雪打落。陆麟川把小姑娘护到身前,警惕地瞪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妇人,便听他师尊慢条斯理地问:“你是相思阁的。那么,阿兰,你可识得你阁里的姐姐?”
阿兰抬头看,水蓝秀瞳满盈天真,诚实地回答:“不认识。”
寒江雪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小姑娘又细声细气地说:“但是……但是……阿兰总觉得,她确实是阿兰该记得的人。”
她头上一对花苞丸子犹豫地轻轻摇晃,垂着眼苦恼。
阿隼神色温柔地望着小姑娘,在心里说了一声自然,复而从衣内暗袋摸出一颗奇特的水滴型糖果,半跪下来摊在手心递给她,道:“你该记得这个。”
“我记得这个。”阿兰拿了糖果,立时捂在掌中,透过两手的缝隙,果然看到一泓微闪的繁星汩汩流动,她惊喜道:“我记得这个!”
她捧着手心星池要几人都低头来看,激动地说:“你是阿隼姐姐,青婆婆说,阿隼姐姐会回来。”
下一瞬,小姑娘风似的旋向了阿隼,全然不顾后头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抱得死紧,竟哭起来:“你怎么才来呀,阿兰等你好久喔……”
阿隼也抱得死紧,两条蜜色的坚实手臂把人揽在怀里,还半蹲着,面上流出两条泪水,不言语了。
她想,是等得好久,等得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