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江离央点头。
她又淡淡道:“你看,宫里下雪了。”
“小主这说的,怎么只是宫里呢,怕是整个京城都下雪了。”小宫女打趣道。
因为离皇贵妃的锦华宫住的远,又不能坐步撵,她只得步行。
雪下得有些紧,小宫女在旁边为她撑着伞,江离央刚想习惯性接过,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撤了手,沉默一阵,两人徐徐走到偏殿门口。
“有花香味。”
在枯枝败叶,茫茫雪色之中,江离央顿了顿,随即看到了几抹层层叠叠的,淡隐在其中的霜皓色。
是晚茶花。江离央暼过一眼,觉得有几分清心幽雅,收了目光,继续走着。
“这晚茶花……只有方才的偏殿门前栽了?”江离央漫步过几座宫殿,随意问了一句,“方才的瞧着晚茶花好看,怎么只有那一隅有?”
“回小主,这山茶不易成活,需好生养着,宫里人自是顾不过来的,就只有这一片有呢。”小宫女道。
“哦?”江离央道,“为什么是这里倒是有一株,瞧着这寝宫很偏。”
“这……”小宫女顿了一下,道:“蒹葭宫先前是有一位娘娘,自己栽的,平日里打理得好,这才有了现在这么一株。”
江离央“哦”了一声,又想到方才那株白山茶,忽然道:“想必那位娘娘也是一位清雅之人。她也在蒹葭宫?当是备些礼去访。”
旁边的小宫女顿时眼神有些复杂,尝试自若道:“……那位娘娘已经不在蒹葭宫了。”
“不在……是搬出去了?”江离央瞧着她欲要开口却不说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知肚明,想着是那宫女怕说了添些不喜之气,就追问了一句,“说罢,无妨。”
“小主刚来,是有所不知……”小宫女瞧着江离央的脸,斟酌些许,压低了几分声音,“先前的一位常在,后来逝了。”
江离央心下了然,脚却还是被绊了一下,半晌,才呐呐道:“可惜。”
“小主……”小宫女道,“有些事,还是不必打听为好。”
“知道,我就当方才什么都没问。”江离央轻声道,向前走着,步步向深宫之中迈去。
一个月就如此过去了,江离央在宫中不争不抢,避极锋芒。
和靖安侯府暗中通过几次信,皆是时机未至,让她在宫中安分,巩固自己低位。
照常请安过后,江离央正要回宫,她也一向是自己走的。
“江常在。”她忽然听见有人唤了她一声。
“……冯美人安。”瞧见是冯美人,江离央有些诧异,想着她很少和这位嫔妃说过话,平日里她似也是比较安静的。
“妹妹。自打入宫来,瞧着妹妹是个淡然性子,想必定是合得来的。”冯美人走过来,道:“西苑新开了梅花花,不知妹妹是否有雅兴,前与我喝一杯热茶。”
“……”江离央本是无心,正想去梅林透透气,也不好推就,就应下来,垂眸福身还礼:“承蒙姐姐抬爱。"素手将鎏金手炉交给身后宫女:"早闻西苑红梅压雪的美景,今日托姐姐的福,总算能得见了。”
寒梅凝香,细雪簌簌落在江离央的狐毛斗篷上。她望着冯美人鬓边微微晃动的珍珠步摇,"姐姐这串南海珠倒是别致。“江离央拢了拢手炉,看着冯美人亲自斟茶。
冯美人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划:“前日贵妃赏的。说是四殿下猎了头白狐,特意给各宫姊妹都分了皮子。”她忽然压低声音,“过两日便是先皇后忌辰,妹妹可备好素衣了?”
江离央心头一跳,她刚入宫一月,倒是听闻些。
自三年前中宫崩逝,嫣皇贵妃代掌凤印,这日子便成了阖宫禁忌。
她正要答话,忽见冯美人用帕子掩住唇:“妹妹可知道,当年皇后娘娘最爱在这西苑搭琉璃暖阁赏梅?”
她忽然压低声音,“可惜自打三年前凤驾薨逝,这园子里的梅花都成了贵妃娘娘手里的棋子。”
江离央指尖微颤,新雪簌簌落在她鸦青色斗篷上。宫中皆知贵妃代掌凤印,可这般直白提及前朝旧事......
“姐姐慎言。”她垂眸望着雪地上交错的影子,“听闻大殿下前日刚得了陛下亲赐的蟠龙玉带?”
“可不是?偏生……”冯美人忽然一笑,梅枝在掌心折成两截,“昨儿四殿下在御花园纵马,踏碎了李昭仪最爱的十八学士山茶。到底是贵妃亲生的,连句斥责都没落——"
冯美人话音未落,忽然二人皆听到很重一闷声。
“小主小心!”小宫女连忙惊起身。
似是打到些什么,随即应声掉下来一只带着血的鸟,凄惨地叫着,半挂在空中,扑腾着沾着血滴子。
“啊——”几位小宫女吓得尖叫连连,就要护住主子,遮着脸就是乱赶,场面混乱至极。
倏地,又有什么从很远一侧飞过,带起一阵呼啸,又是吓得姑娘们惊慌躲避,却是地命中了乱飞的鸟儿,精准干脆,江离央走上前去,才发现是一只箭矢,羽毛上刻着半边金纹,正中那鸟的头部。
江离央退了半步,旁边的小宫女面色惨白,连连扶着向后撤去。
“是谁!”空中传来一阵愤懑的声音,惹得众人齐齐望去,却见一个人,身着蟒袍金黄色,片金缘,绣文十二章纹,走进才看清似是十一左右的样貌,眉眼中留着些稚气和气劲,“分明是我先射中的……”
江离央瞧见那少年迈着步子,气冲冲地跑向那血淋淋的鸟儿,手里还拿着木质弓。
“四殿下安。”冯贵人打眼一瞧,小行一礼。
小宫女忙在江离央耳边悄声解释道:“小主,那是嫣皇贵妃的儿子,四皇子。”
低位妃子自是要向皇子行礼的,尚且是皇贵妃所出,江离央学着冯贵人的样子行礼,却见四殿下没有理会二人的意思,他有些不悦地将那箭羽扔到一旁,“又坏我好事。”
“暄儿。”,江离央这次一听声音,立即就知道了是谁——分明是每日早上请安的皇贵妃。
“恭请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江离央屈膝恭顺道。
嫣皇贵妃朝江离央瞥了一眼,并未理会,而是朝四殿下走去,眼神放得有些柔和——江离央却从未见过。
“暄儿,在皇宫中不可如此。”嫣皇贵妃淡淡道,“你和其他皇子不同,自当勉励勤修。”
“知道了,母妃。”四殿下瞥了瞥嘴,“可是……方才我明明都要射中那翠鸟,是要献给父皇的,却被……”
四殿下把箭羽就要给嫣皇贵妃看:“母妃,孩儿委屈。”
“宫中行猎,万一伤到暄儿,你们怎么看护四殿下的。”嫣贵妃道,却瞥见了尾羽上的金纹,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都是奴婢们的错,娘娘息怒。”四殿下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们连连跪了一地。
“真是不长眼,连本皇子的翠鸟都敢抢。”四殿下嘴上仍有些不饶,“要是让我查到……到底是谁,我就……”
“四弟。”冰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林间忽然漫开一股刺骨寒意,四皇子未尽的话语生生冻结在喉间。
听脚步不紧不慢,一步步走来。整个林里安静至极。
江离央只是对那声音全然陌生,但画面之外的路澜亦却忽然顿住了。
江离央忽然感觉骤然寒了几分,只是低着头,却见到有一人徐徐从自己身边迈过,金镶羽坠禁步撞响的节奏极缓,一袭月色貂裘泼开,裘下隐约可见织金蟒袍。
那人腰间玉带悬着错金羽坠,借着江离央所见,只是看到了那三殿下的身后背影,但在画面外的路澜亦,却猛然恍惚了一瞬。
不对……
江离央却见身边的小宫女丝毫不敢抬头了,皆是恭敬地要行礼。
“那是三……三殿下。”小宫女连悄声向江离央道。
江离央眼睫微颤,见那袭月白身影径直掠过跪拜的众人。四皇子锦靴不自觉地后撤半步,嫣皇贵妃广袖下的手攥了半分——
那人指节分明的手掌漫不经心扣着乌木弓,箭筒中翎羽泛着冷金——正是方才贯穿翠鸟颅顶的金纹箭:“……你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