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帮着捡起木匣子里刚散落的物什,一暗色玉珠滚落,她拾起来,就要递给那宫女。
“多谢娘娘了。”那宫女谢过,脚步匆匆就离了去。
待那抹石榴红裙裾消失在月洞门,江离央忽觉喉头一松。紧绷月余的脊梁,挨着冰凉的墙壁,竟品出几分暖意。
暮色漫过安河飘来的雾气,将琉璃瓦上最后一点朱红也洇成了灰青。
江离央回到宫中长舒了一口气,床柱悬着的鎏金香球早该添料了,此刻空转着竟格外悦耳。只觉得一直压在心中的事种落了地,昏昏沉沉地睡去。
原来卸了千斤担的骨头这般轻。
两日后,她听外朝堂上变了天,那日南宫尚书觐见回府,在马车骚乱中“南宫氏密信”从车帘缝隙掉落,被御史眼线拾获。靖安侯党羽同御史当庭弹劾路家私贩盐铁、通敌叛国,出示“密信”与盐引编号记录。南宫礼部尚书凌迟,男丁流放,女眷充官妓,盐业收归皇商。
高热是子夜爬上额角的。
混沌间她望见爹娘在竹帘外晃,她想喊,喉头却涌出大股咸腥。她在梦中见,南宫家族家破人亡,抵着她的喉咙,就是要来寻仇——
不是,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被迫的……
"娘娘这是喜脉!"老太医的声音刺破梦魇。
原来人放下屠刀时,菩萨偏要往你怀里塞块玉。
江离央原先想有亲生骨肉的心愿,似是就这般成了真。
然而好景不长,江离央本是以为感染了风寒,却是许久不见好转,反而病情愈加的重了。
太医又是来把过几次脉,却寻不到病的源头,就当是娘娘初次怀孕,身有所不适,为江离央开了调理身子的药方。
而仍不见好转,太医曾委婉地表示,若是娘娘再如此病下去,恐这腹中胎儿……
江离央生了病,更无法和皇上相见,虽怀有龙嗣,却也是失了宠的贵人,殿前日渐冷落。
"呕——"
侍女慌忙递来的漱盂盛着血丝
宫里头还有传言,道那江贵人腹中的孩子……流年不吉,天煞克母……
江离央只当充耳不闻,卧在踏上,成夜地无法安眠,时常咳了一夜。
那日,江离央只觉得恹恹的,久病闷在殿中,让宫女提上暖炉,就要出去走走。
原来这深宫里,连菩萨给的玉都是浸过毒的。
“娘娘这是要去哪?”宫女问道,“您病还未愈,又身怀龙嗣,太医恐您惊了胎气……”
“就在蒹葭宫殿旁走走。”江离央道,“病太久了,不见阳光,难受得紧,这样对皇儿也不好。”
“小主……”宫女在一旁,似是被说动些许,拿了绒衣披在江离央身上,转身又去取暖炉,“奴婢在一旁扶着小主,不过自是不能在外面走动太久的,且需小心。”
“好。”江离央点点头,有些疲惫地垂眸,“扶我出去罢。”
方走至殿门,江离央又瞧见那几抹晚茶花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一年春秋,倒是江离央心境变了不少。
当时那位新入宫的,自以为能安稳的小妃子,如今也入宫一个年头了,她看尽了太多宫中明争暗斗,步步为营,却是如履薄冰,尚且,自己的手上,也算是沾了礼部尚书的血,心魔或许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这孩子本是意外之喜,现在倒是不知,到底还算是福是祸,她这一场大病,想必也是这个孩儿惹了某些人的眼,而招来的。
可是江离央一直想要一个孩儿的,她也从来没怪过腹中的小胎儿,有时候也会暗责自己为何没有保护好孩子。
晚茶花枝的雪花落到发丝间了一片,江离央忽然瞧着眼前的光景,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难过和惧怕。
“红翠,红翠。”江离央轻声唤道。
红翠连忙上前:“怎么了娘娘,可有哪里不适,奴婢扶您回去吧。”
江离央未答,而是问道:“怕是还有两月,皇儿就要与我相见了。”
“是呢,娘娘,太医说,看您胎像,兴许是一位小皇子呢!”红翠道,“倒是后,皇上定会升您的位分,再有子嗣傍身,奴婢也就跟着能沾沾您福气了。”
“小皇子和小公主都是我的孩儿……”江离央道,却是一点都提不起精神,苦笑道,“不过,我总觉得,我与皇儿怕是……见不了几面了。”
“娘娘!”红翠眉头惊皱,“您别再瞎想了,您和龙嗣都定会安然无恙的。”
“是吗。”江离央阖上双目,轻摇了摇头,绕着这山茶树,沿墙角一拐,她用发白的手拨开花枝,却有一抹浅黄蟒袍映入眼中。
“三殿下金安。”江离央反应的快,虽有不便,还是行了万福礼。
这宫中,人人皆畏三殿下,江离央虽说不惧,但还是不想惹些是非。她忽然想起,上次见三殿下,还是在一年之前的梅园之中,那时他与嫣皇贵妃对峙,未言两语,却让贵妃与四殿下势气低他三分。
那三殿下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却是瞧见他本是目光留在晚茶花上,直到江离央出言行礼,他视线游离到江离央身上,并未出言,但微朝她颔首了一下。
江离央瞧着眼前这位三殿下,兴许是未对上嫣皇贵妃,或许是戾气轻了些许,或阴翳压抑之感少了部分,她总感觉,他似是和一年前哪里并不一样了。只是许久未见殿外之人,就不自觉问道:“三殿下也在看晚茶花?仅是宫中这一隅,甚是难得。”
三殿下依旧未答,只是又瞥了一眼江离央,视线拂过她的小腹上,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江离央又回过神来,道:“不扰三阿哥兴致,妾身抱恙,先行告退。”
说罢,再行一礼,就扶着红翠的手,徐徐行远。
“抱恙……”三殿下忽然点了两字,声音很轻。
江离央连忙回头,却正好对上对方寒色的眸子。
“既然保护不了,又何必生下来……”三殿下沉声,“何苦带来这吃人的地方?”
“啊……”江离央愣了一下,未料到三殿下竟会出言问出这样的问题,脑中茫然两秒,随即就轻声道,“或许与皇儿在这世上相见,能伴自己的骨肉,便是妾身的幸事。”
“……”三殿下眸子似是颜色更阴沉些许。
“皇儿每于这个世间一日,我便护他一日。”江离央道,“劳三殿下记挂,妾身先行告辞了。”
随即,江离央就离了晚茶花树,回殿歇息了。这一天的对话,她只当是小的插曲,未多记在心上,三殿下也好,各妃子宫斗也好,她也只当萍水一遇,随缘聊上几句罢了。
……或许她没有想到,那日的三殿下,会不会是在责怪当年,她的母妃就这般把他一人留在了深宫之中。
只是那日之后,身体照常未好转,江离央仍是卧病在床,身体日益地病重起来,竟倒是卧床而不能下地。
太医来看过多次,却仍照旧查不出治病的根源。
江离央靠着药水半吊着半条命,最终到了十月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