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文懋卿恍然自语。
姜女史从外院的月洞门进来,欠身向文懋卿行礼,禀道:“长王姬,宫宴礼服已备下了。公子逸求见。”
文懋卿一喜:“请他进来!”姜女史颔首,侧身回避一旁,公子逸便从她身后缓步而出,规规矩矩向文懋卿行过礼,坐在文懋卿对面。
“你与世家公子相处怎么样?”
“还算融洽。公子昭有意提携,世家、寒族又有礼仪加身,就算看不起逸,不会明面拒绝逸前往拜访;也有几家公子待逸和顺,可以结交。”公子逸恭顺答道,“不过公孙家的独子,逸这些时日未能见过。”
“世家与人交往谨慎,对外人有所冷落也是正常,谈何看不起之说?你身为宫中公子,与他们平起平坐,何故自我轻贱?”文懋卿反驳道,“你尽管去交朋友,不用顾忌。”
“唯唯。”公子逸拱手应下,文懋卿见他神色冷淡,又觉得他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于是解释道:“吾并非苛责你,只是初见你时觉着你高洁若冰雪,不想你因结交世家改了心性。”
公子逸笑了笑:“逸明白。”
文懋卿点点头,又问:“宫伯抚恤之礼有送到吗?”
“勐平君按照王姬嘱托,去拜访过杨家和两位卫家宫伯的家眷,不过那几位宫伯的孩子已送去远亲家。”
“他们都收下了?”
“捡了些值钱的收下了。”公子逸道,“他们说为天家万死不辞,多谢王姬记挂,若有来日,定当再为天家效力。”
文懋卿点点头,又问:“收下了什么?”
公子逸未曾料到文懋卿会注意这些细节,只回忆道:“一些御寒的衣物,刀币,匕首、箭矢、长枪之类的兵器。”
“匕首。”文懋卿笑了笑,也明白了卫、杨两家的意思。她所言匕首,正是回朝当日遇刺时,宫伯赠她防身的那把,她一直留着,就等此刻。
文懋卿笑了笑,又道:“吾将稚幽送去大府学习了,你去寻他回来歇息罢。此次宫宴,你二人身份特殊不便同行,就在六英宫候着吧。”
公子逸称是退下,文懋卿目送他远去,强使心中激荡平息,而后跟着姜女史回房更衣梳妆。
将入夜,姜女史领着文懋卿往宴会过去,快到时却在长廊转角一个不察撞上来人,懋卿连忙扶住姜女史,低声唤了句“姑姑”,姜女史示意无碍。
对方一行人纷纷跪地,“王姬”、“王姬”的请罪,其中一少年掷地有声,煞是好听,惹得文懋卿多看了几眼,是一个玄色锦衣的风流少年郎。
“无碍,”文懋卿温和笑道,“你们静吾动,你们不过避之不及,真要论起对错来还是吾莽撞。”
文懋卿颔首致意,便依旧由着姜女史领着走了,姜女史低声向懋卿说:“长王姬,那位玄衣束发少年,便是褚家大公子安稷。”
她脚步停滞了几分,侧头偷偷瞧那位传说中要与她有婚约的公子,却见那位少年似乎也回头正在看她。目光相接,她脸上骤如火烧,立刻别过头跟着姜女史走了。
偷看被人发现,实在是天下第一尴尬事!文懋卿不住懊恼,心道自己实在失了王姬分寸。
褚安稷本只觉见被撞的王姬宽容大度,身边寺人却对他说:“褚大公子,那便是懋卿长王姬,好在长王姬出了名的温柔识礼,否则我等皆要被治罪不可。”
文懋卿?他……未过门的妻子?褚安稷心中一动,他听很多人说过长王姬的好话,他的姑母、他的朋友甚至是宫里遇到的宫人,旁人说文懋卿亲切温柔、深明大义、恪守礼仪,似乎是最为合格的天家之子,也是最适合他的贤内助……
可是他脑海里永远闪过的却是荷花池那冷静果决,机警聪慧的身影,那才是适合与他一起站在边境守护天下的人。
但是为了家族,他可以妥协,也可以与王姬相敬如宾,绝不辜负一个女公子的一生。他存着好奇与憧憬,不由回头去看她——看他未来的妻子。
那人言谈举止均带些林下清风,似是女史说了什么,他看见她偷偷回头看自己,与他四目相对却红着脸逃也似地走了,在月色与朦胧的烛火中令他生出些“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情思。
他想笑,却一怔,文懋卿远去的背影与声音与脑海中荷花池那人重合起来,仿佛他回到荷花池旁,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告诉他文懋卿是谁,那人是谁。
他终是笑了出来,眉眼舒展,心中庆幸又雀跃。
原来是你。
幸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