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城愤懑起身:“将军,上月咱们收割的魏国七城,有三处流民在半夜悄悄打开了城门。若非我同林峰还未归家,恐要酿成大错!”
林峰沉吟片刻,也踌躇开口:“叛军若从文泉城借道来秦,恐不过三日,便会攻进城来。末将请调铁骑军火铳队——”
话音被宵明抬手截断。
她端起茶盏轻嗅,氤氲水汽模糊了神情:“金陵王氏,上个月曾往边关运过三十车精铁?”
司马倾云母亲的宗族林氏,有一旁支也在文泉城那边。金陵王氏也是个武将之家,出过王奉之、王天连这样的大将。
如若大难当头,应是能撑上一撑。
巽城像是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一卷染血的密函。
密函展开时,簌簌落下一把蒺藜。
若不慎被这种蒺藜划伤,无异于中毒。
巽城面色不改地用袖口拂去。
宵明心里暗叹,司马倾云的部下挺了不得的。
此情此景,这等心态,佩服,佩服。
“王二公子王阳付钦,半月前在平阳郡失踪,七日前有人在叛军的一处营寨见过戴有金螭纹护腕的尸首。那是王二公子的护腕。
”
茶汤在他盏中已凝成琥珀色,他却始终未饮,任由冷去的茶沫在盏沿结成环状浮垢。
宵明心里也不是滋味。
在司马倾云的记忆里,王氏虽出过王奉之、王天连这几员大将,但近年已衰弱不少,王阳付钦算是他们家族里,数一数二的将领苗子了。
少说是个副将,若再增进几年,说不定能同司马倾云这镇国大将军平起平坐了。
宵明缓缓摩挲舆图的边角,默不作声。
“让玄甲军换上流民装束混进运粮队。”她沉思良久,道:“三日后我要在虎牢关看到三十马车。”
巽城霍然起身,抱拳作揖道:“末将听将军的!”
林峰将冷茶一饮而尽,恨恨道:“听闻御史台昨日连上七道折子,说将军有通敌之嫌。我看那群老不死的是嫌命长了!若不是将军,他们的小命保不齐在秦国七年就交代了!他们那身板哪里活的过叶秦之战!”
宵明轻笑出声,指尖摩挲着杯盏,忽将残茶泼向雨中:“我们就让那帮老狐狸,最后的时刻,他们能信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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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雨声竟似战鼓。
巧云一面煎着茶,一面握着张宣纸,看着念着,甚是不解的模样。
平翠前来,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平翠!你快看这!有人从围栏那悄悄塞进来的!我方才给小姐沏茶回来,就瞧见了。你快看,这诗……是什么意思呢?”
平翠小心接过,喃喃道:“松风煮雪魂犹在,铁甲烹茶血尚温。”
那墨迹还未干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平翠忙叫巧云带她去发现这纸的地方——果不其然,又看见了好多宣纸,一张张、一页页,被风刮起来,又坠落。
巧云惊呼:“竟然有这么多!”
平翠不由神情恍惚,低声道:“将这些信,都收起来罢。若是小姐看见了,心情会好很多的。”
她似乎看见一个个满眼真挚的人,立于她家小姐的身前,一声声唤道:“将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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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明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王宫。只是在途中,她隐隐感受到身上被投来无数异样的眼光。
她懒得一一回拨过去,有时候被看得烦了,索性瞪回去,噎得对方无话可说。
还没踏入大殿,她便被不远处石阶上的人吸引了视线。
那人身形纤弱,躬身跪在石阶上,低垂着脑袋。
宵明走近,发现原来那是周夫人。
她正想询问她关于二殿下上书的事,又忽地想到她们二人不是能洽谈的干系。若非她攻下荆州,周夫人又怎会被贡给秦国君?
二殿下秦治响,想来也只是不想看到更多无辜的城池被攻占,才一时心急上书的。
听闻他现下也不好受。
国君罚他二百军棍,又削了他的爵位。他在宫中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宵明硬着头皮想越过她,未曾想,却被她叫住。
“将军在这时候进宫,所为何事?”
宵明也没有多想,她问什么,便答什么:“唔,问问二殿下和凌云殿下的事。”
周夫人不禁冷笑道:“二殿下就不必将军操心了。只是,将军恐是自身也难保,此时却还想搭救叶国四殿下?”
宵明身形一顿,没有搭话,继而提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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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曰,日费千金,师久暴,则国用岂能给?若穷征深讨,久而不懈,日费千金,及其国用空虚,乃下哀痛之诏是也。魏国有匪来犯,杀之即可,为小卒而攻国杀敌,乃为世人所不齿也。不如。”
秦国君将奏疏弃之地上,冷哼道:“早知他有这个建树,你们说,不如让叫他来坐这个位置?”
底下已然跪成一排:“国君息怒!”
沉默中,殿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国君,司马倾云求见!”
秦国君疲倦的眼神扫过去,不发一言。
一排排的目光皆向殿口看去——众人眼里都是惊惧、怀疑与不敢置信。
这镇国大将军就只差被扣一个逼宫的帽子了,竟然还敢只身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