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青铜鼎吞吐着龙涎香雾,白芷跪坐在凤首箜篌前,指尖抚过二十三根冰弦。琴身镶嵌的翡翠凤眸泛着幽光,映出她冠冕下苍白的脸——那是萧珩“精心”为她打造的祭天冠,金丝掐成的鸾鸟口中衔着蛊珠,稍一俯首便硌得后颈生疼。
“吉时到——奏《清平乐》!”
司礼监的唱诵刺破晨雾。白芷的指甲刚触到第七弦,琴身突然震颤,弦丝如毒蛇般绞住她食指。血珠溅在凤首翡翠上,竟被瞬息吸尽,琴腹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
“铮!”
辛夷从乐师队列中暴起,匕首斩断三根琴弦。断裂的冰弦在空中绷直,反抽向她掌心,顷刻勒出交错的血痕。白芷的银簪突然脱手,钉入琴身凤喙,毒雾从琴箱喷涌而出。
辛夷旋身将白芷扑倒在地,毒弦擦过她耳际,削断一缕青丝。掌心勒出的血痕泛起青紫,与白芷腕间的蛊纹共振灼痛。萧珩的冷笑从祭坛顶端传来:“陛下可知,这箜篌的弦丝是用何物淬炼?”
白芷扯断袖口金线,缠住辛夷渗血的手:“苗疆金蚕蛊,混着昭明嫡脉的脐血。”她的指尖抚过琴身暗纹,触到一处凹陷——那是辛夷幼时顽劣刻下的“宁”字,被金漆覆盖成缠枝莲纹。
毒雾中忽现幻象。辛夷望见昭明公主被按在箜篌前,琴弦勒入她十指,血顺着凤首滴入玉玺凹槽。白芷突然咬破舌尖,混着蛊血的唾沫喷向琴箱:“娘,宁儿替您奏完这曲!”
箜篌轰然炸裂,三百片翡翠如利刃四射。辛夷的剑鞘扫落毒刃,剑尖挑开琴腹夹层——半卷血书飘落,字迹被蛊血浸得斑驳:“宁儿,箜篌二十三弦对应玉玺残片数,断弦处即藏宝地......”
白芷的银簪插入祭坛地砖,撬出的暗格里躺着一支玉髓笔。笔杆刻满辛氏暗语,笔尖却沾着干涸的朱砂——正是昭明公主批阅奏折时所用。辛夷的掌心血突然沸腾,断弦勒出的纹路与玉玺缺口逐渐重合。
“小心!”
萧珩的袖箭破空而来。辛夷徒手接住箭矢,毒刃割破掌心,血滴在玉髓笔上竟浮出地图——正是北狄王庭与苗疆炼蛊窟的暗道全图。
五更天的晨光刺穿毒雾。白芷立在残破的祭坛中央,二十三根断弦缠在腕间,宛如血色璎珞。辛夷的剑尖抵住萧珩咽喉,项圈银链却突然收紧——那链环竟是用箜篌弦丝重铸,遇血即释放蛊毒。
“楼主可知,断弦之音最是诛心?”白芷忽然拨动腕间弦丝,清越的泛音震碎项圈。萧珩癫狂大笑间,祭坛地砖层层塌陷,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三百具尸骸沉浮其中,心口皆刻着残缺的“宁”字。
辛夷的断剑刺入血池机关,池底升起青铜匣。匣中玉玺碎片嗡鸣不止,与她的断月纹共振出凤凰清啼。白芷的蛊血顺着弦丝滴入血池,将腐尸骸骨染成金红:“这血祭,该还给你们了!”
朝阳彻底升起时,祭坛只剩焦土。辛夷展开染血的袖角,断弦勒出的纹路已凝成凰羽图腾。白芷拾起半截焦黑的琴弦,弦芯金蚕丝上竟刻着微小的生辰八字——与她被篡改的命格完全一致。
“萧珩至死不知......”她将琴弦缠上辛夷的手腕,“这箜篌本是娘亲送我的及笄礼。”
辛夷忽然抚上心口,那里浮现出与琴弦纹路相同的烙印:“你当年在冷宫奏的《幽兰操》,原是为唤醒蛊虫的引子?”
残弦在风中震颤,奏出无人听懂的安魂曲。血池底部的玉玺碎片泛起微光,映出地宫壁画最后一幕——双生凰鸟衔着断弦,飞向祭坛之上的万丈霞光。
苗疆的雨总是缠绵,细密如针的雨丝裹着山间雾气,将竹楼浸染成一片朦胧的灰青色。楼檐下垂挂的铜铃随风轻晃,发出空灵的声响,惊起几只栖在芭蕉叶下的翠鸟。白芷跪坐在竹席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辛夷腕间那道暗红蛊纹——那纹路如同活物般蜿蜒起伏,自心口蔓延至手腕,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巫医佝偻着背,将一束沾满银粉的蓍草投入火盆,青烟盘旋而上,在两人交叠的掌心间凝成诡谲的蛇形。她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像是从地底渗出:“情蛊入心,动情则噬。若要转嫁,需一人以血肉为引,承其九分痛楚……”火盆中忽地爆出一簇蓝焰,映得她布满刺青的脸庞愈发阴森,“姑娘可想清楚了?这蛊一旦转移,便再无悔路。”
白芷未答,只轻轻拢住辛夷冰凉的手。榻上人因连日蛊毒发作已瘦削许多,素日凌厉的眉眼此刻虚弱地半阖着,唇色惨白如纸,却仍挣扎着要抽回手腕:“阿芷,别犯傻……”
“你叫我什么?”白芷忽地轻笑,苍白的唇贴近她耳畔,呼吸温热如春夜的风,“从前不是总冷着脸喊‘女官大人’?”她指尖划过辛夷紧绷的下颌,语气柔如春水,“阿夷,你护了我半辈子,这次换我护你。”
巫医枯槁的手从陶罐中舀出一瓢猩红液体,腥气瞬间充斥竹楼。辛夷瞳孔骤缩——那是用五毒血与断肠草熬制的药引,只需一滴便能蚀穿皮肉。她猛地攥住白芷衣袖,指尖几乎掐进对方肌肤:“你若敢……”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蛊虫在心口疯狂游走,痛得她蜷缩成一团。
白芷俯身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汗湿的额角,低声呢喃:“你总说我像块捂不化的冰,可你可知……每次见你毒发,我连呼吸都是疼的。”她抬手解开衣襟,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旧疤,“当年太后命我试毒,我未曾怕过,可如今……”她将辛夷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比剜心更痛。”
巫医的银针在火中烧至通红,骤然刺入辛夷心口。剧痛如毒蛇窜入四肢百骸,辛夷闷哼一声跌进白芷怀中,冷汗浸透的额角抵上对方肩头。白芷双臂环紧她,任由巫医将另一根针扎向自己手腕,声线发颤却坚定:“我与你一同疼。”
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指尖滴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红线。巫医喃喃念起古老咒语,竹楼内烛火骤暗,唯有蛊虫自辛夷心口钻出的金芒刺破黑暗。那蛊虫形如双头蜈蚣,嘶鸣着钻入白芷腕间,肌肤下顿时浮起蛛网般的血丝。白芷咬破舌尖强忍呻吟,却见辛夷突然暴起,染血的手死死扣住巫医咽喉:“停下!我宁可死也不让她——”
“由不得你!”白芷厉声打断,银针倏地扎入辛夷后颈穴位。怀中人顿时瘫软下去,泪珠自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她衣襟。
火光复明时,两人腕间已浮现出纠缠的红痕,宛如月老系就的赤绳。巫医将药膏涂抹在她们伤口上,叹息如秋叶落地:“同生共死,双蛊连命……姑娘,这是作茧自缚啊。”她颤巍巍指向梁上悬着的一对褪色同心结,“二十年前,也有一对痴儿在此立誓同命,后来……”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血尽那日,两具尸身竟化成了交颈的鹤骨。”
辛夷勉强支起身,染血的指尖抚上白芷腕间红痕,喉头哽咽:“疼吗?”
“不及见你毒发时万分之一疼。”白芷低头吻去她眼尾泪珠,又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从今往后,你的痛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窗外雨歇,一缕月光破云而入,映得腕上红线莹莹生辉。辛夷忽然翻身将人压倒在竹席上,青丝垂落如幕,掩住两人相贴的唇:“傻子……若我死了,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