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心镜的裂痕……”辛夷的唇印在她耳后,寒毒将字句冻成冰晶,“是雪山祭坛的钥匙……”
白芷心口蓦地剧痛,护心镜“咔嚓”裂开细纹,镜面浮现雪山密道的图腾。而怀中人已无声息,腕间赤金丝线寸寸断裂,化作荧光散入夜风。
白芷在佛塔下枯坐三日。
她将辛夷的骨灰装入苗疆陶罐,血顺着割破的手腕浸透罐身双凰纹——那是辛夷及笄那年,她们在窑火前共绘的图案。毒蜂群绕着陶罐低鸣,尾针蓝光渐染赤色。
她掘开塔底地宫。残碑上宁氏禁术的终章被月光照亮:“以心血饲蛊,可续七日残魂。”指尖抚过碑文时,陶罐突然震颤,一缕靛蓝烟雾溢出,凝成辛夷虚影对她轻笑。
千里外长安城钟鼓齐鸣,新帝登基的烟火照亮朱雀长街。白芷抱紧陶罐,看烟花在荒漠尽头绽成模糊的光斑——恰似那年初雪,辛夷在宫墙上为她放的河灯。
第七日黎明,她跨上瘦马。陶罐缚在胸前,毒蜂群引路,尾针赤金流光在沙海上织就血径。行过辛夷咽气的那处残垣时,壁画上的断弦箜篌无风自颤,奏的竟是《长相思》。
白芷蓦地回首。
风沙掩埋的废城中,月光正为菩萨染血的玉指镀上银边,仿佛神佛垂目,将这场死别封入永恒的琥珀。
“待我焚尽这江山毒瘤……”她抚过陶罐上干涸的血痂,沙哑的嗓音惊起寒鸦,“便去雪山……与你共眠……”
马踏流沙,身后残塔渐成黑点。晨曦刺破云层时,她终于哭出声来——原来剜心之痛,不在利刃入肉的瞬间,而在往后每一刻,呼吸都扯着血肉模糊的空洞。
东海的风裹着咸腥,将画舫的素白纱幔撕扯成残魂般的碎片。白芷跪在船头,怀中陶罐被海风吹得嗡鸣作响,仿佛里头锁着不甘的魂灵。她掀开罐口,辛夷的骨灰混着苗疆的梨花屑扑向浪涛,却在触到海水的刹那浮起幽蓝磷光——那是寒髓丹残存的药效,遇水化作了万千流萤,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如星河倾覆。
“你说黄泉太冷……”她指尖抚过颈间骨哨,裂纹中渗出的血珠坠入海中,“我便把人间走成黄泉。”
话音未落,天穹骤然裂开一道紫电。浪墙自深渊拔地而起,画舫如枯叶被抛向半空。白芷踉跄着抓住桅杆,见辛夷的骨灰在飓风中旋成一道靛蓝的烟柱,烟柱顶端隐约凝出人形——玄衣银甲,马尾高束,回眸时连眼尾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阿芷。”幻影的声音混着雷鸣,真实得令她心脏骤停。
海水灌入肺腑的瞬间,腕间双生蛊的残纹突然灼亮。白芷在窒息中下沉,眼前却浮现雪崩那日的冰隙——辛夷的怀抱,寒毒发作时相贴的体温,记忆如毒蜂尾针扎入骨髓。
忽然有光撕开黑暗。
辛夷踏浪而来,赤足点在浮沫上,发梢滴水未沾。她伸手的姿势与那年冬猎围场一般无二,连虎口剑茧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抓住我。”
白芷的指尖穿过虚影,气泡从唇边溢出,像一串破碎的诺言。海底漩涡骤起,幻象碎成万千泡沫,每个泡沫里都裹着一帧往事——
苗疆竹楼的雨夜,辛夷用染血的手为她绾发,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佛堂火海中,她们背抵着背厮杀,血在经幡上泼出并蒂莲;
最后是长安烬那日,辛夷咽气时睫毛上的冰晶,融化在她滚烫的泪里。
“回来……”白芷在窒息的剧痛中嘶吼,咸水涌入喉腔,却浇不灭心头业火。
再睁眼时,她趴在荒滩上,怀中紧抱半截浮木。暴雨初歇,月光泼在木纹间,照见“白芷辛夷”四字——是用护心镜碎片刻的,血迹被海水泡得发褐,像极了她们初遇那日,辛夷肩头渗血的箭伤。
木芯突然裂开细缝,一卷羊皮滑落。海图上的星辰方位与护心镜裂纹重合,归墟之境的标记旁,赫然写着宁氏禁术的终章:“以执念为舟,可渡无间海。”
海浪忽地掀起诡异旋涡,蓝翅毒蜂群自云层俯冲,尾针蓝光在海面织成古阵。白芷踉跄起身,见辛夷的幻影立在浪尖,唇形分明是:“等我。”
她疯了一般冲向海浪,却扑了个空。指尖只捞到一片浮沫,泡沫中映出辛夷含笑的脸,下一秒便“啪”地碎在掌心。
三日后,渔人在荒滩发现那截浮木。
双人姓名旁多了一行小字,似是用贝壳尖刻的:“碧落无舟,我自造舟。”
木缝中塞着缕银白发丝——是白芷割下的。青丝与辛夷的骨灰缠在一处,随潮汐涨落沉浮,恍若她们纠缠的命数。
远处海平线上,蓝翅毒蜂群正托着一艘冰船驶向归墟。船头立着素衣女子,腕间蛊纹赤金如烙,怀中陶罐渗出靛蓝烟雾,凝成虚影与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