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点身份的人都会好好收拾自家门口,在上头挂个威风凛凛的牌子,请来德高望重之人,题写某某府几个大字。应先生的居处却很清简,牌匾是飘逸风流的三个字:芜竹居。
只一眼苏绾就知道是他的墨笔了。
苏绾跟着人进了正门,绕过狭长的抄手游廊,便到了一处雅致的园子。水乡中常见的白墙青瓦,墙外绿柳阴阴,墙内是布局随意的亭台楼阁,曲折游廊,透过青绿槐柳的间隙,可见碧湖上的水榭石亭。
苏绾走在架在水上的长廊里,上头是落满枯叶的横梁,下面是泠泠清寒的溪水,她打心里喜欢这里,不由得东张西望。
那管事的见她喜欢,便让两个侍女带着她在这附近转转,钟少轩则与他们去对账。
苏绾当然乐意。
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看见许多地方都栽了猗猗绿竹,风过之处暗影摇曳,沙沙幽鸣。苏绾心中暗忖:芜竹居,无竹居,明明到处都是竹,又为何无竹?
走至一处闲亭,苏绾瞥见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走近一看竟又是残局,这人难道是棋痴不成?
正好走得累了,她索性坐下来好好看一看这棋局。
一旁的侍女提醒她:“姑娘,这是公子未下完的棋,他哪天有心情还要继续下的,姑娘小心些,不要弄乱了棋子。”
“我晓得,我看看就好了。”苏绾微微一笑,又问:“应先生很爱下棋吗?”
侍女点点头,回道:“公子平日里若无事,便会在园里下下棋。”
“一个人下吗?”
“有时不是。”侍女答得含糊。
正说着,游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侍女恭顺地行礼:“公子。”
苏绾心里一紧,悄悄平复心神,抬头看去。
来人一袭天青色衣衫,领口和袖边绣暗金流云纹,腰间素白腰带,悬一枚莹润无暇的玉玦,清俊淡然。他缓步走来,身后跟着那名唤作苑秋的黄衫侍女,手中仍抱着一个锦木盒子。
及至亭前,他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苏绾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睛静如古井,无波无澜,她惊愕地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如此!以为从未谋面,却没想到已经见过了。
侍女道:“这是钟木工的小妹妹,今天跟着钟工过来,管事见她格外喜欢园中景致,便让奴婢带着她在这附近看看。”
苏绾从纷乱思绪中抽身,惊觉自己直愣愣地盯了人家许久,这显然是个失礼的举动。她面上羞愧,忙一行礼:“应先生。”
应先生道:“你是异乡人?”他的声音音调不高,一句话说下来没有什么波动,但是音色清冷,又有些沉,莫名让人紧张。
苏绾答是。他看到了桌上的残局:“可懂棋?”
他说的是官话,吐字很清晰,苏绾却听得茫然,迟疑地摇摇头。她能听懂的官话不多,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词。
“如此,”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看向侍女:“来者是客,不得怠慢。”
又把目光投向苏绾:“刚好出门会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姑娘勿怪。”他说完就走了。苑秋显然记得她,朝她微微一笑,举步跟上他。
苏绾想:奇了怪了,先前还满是疑惑,见了他,倒觉得本就该如此似的。
江听雨知道错失了这次机会后非常后悔,失落了好半天,忍不住巴巴地问道:“小六你竟然见到他了,他怎么样啊?”
“怎么样……”苏绾笑了笑,“我只是见了一面,说了两句,也不清楚。”
“哎呀!我是说……他、他长得好不好看!”
苏绾回想了下,诚实点头:“确实好看。”
“我就说嘛!”江听雨羞涩中又掺了点小得意,“当初我跟你们说,你还说我夸大其词。”
不是夸大,苏绾心想,真的是像神仙一样的人物。
她问道:“你有跟他说过话吗?”
江听雨脸垮了下去,小声道:“根本没有机会呀,我一年才能看见他几次呢,而且……而且我也不敢呀。”
苏绾想起那自带压迫感的感觉,暗道:这个确实,我也不太敢。
“他做过官吗?还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