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听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托着下巴想了下,茫然地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不曾听人说过。但是他跟县老爷家的公子很要好,我看见过几次他们一起到茶馆里去。”
苏绾笑道:“我看他气度有些威严,还以为做过什么官。”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人说他是从京城里来的,说不定家里真是做大官的呢。”江听雨咧开嘴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遐想到了什么。
苏绾见她那么喜欢人家,心中却隐隐不安。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她能感觉到那位应先生跟她们不是一路人,像他这样的人,眼光也低不到哪里去,如何能看上贫苦人家的姑娘?
她岔开话题问起钟无媚,江听雨脸上添了几分忧愁:“她到柳公子家里看看去了,今天我们去明月阁,那里的妈妈说柳公子告假好几天了,说是家里母亲旧疾复发了。这段时间雨都不见得要停,估计不适合养病,无媚也放心不下。”
柳家彻底没落了,如今竟没几个人能照顾柳夫人。
苏绾叹了口气,问道:“柳夫人是怎么了?”
“听说是常年体弱,一到春冬之际就咳得厉害,那个妈妈说柳夫人好像咯血了。”
那应该是肺痨了,在这个缺少相应药品的时代,这相当于绝症了。苏绾心里难过,忍不住问道:“那有按时吃药吗?”
“有的,”江听雨说:“柳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真的很孝顺。不吃不喝也要给柳夫人买药,我听无媚说他为了这个当初还给明月阁做闲汉的。”
闲汉就是给青楼妓子跑腿的,算是最下层且低贱的活儿了,说出来是要被人耻笑的。苏绾编着灯笼架的手停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的好。
人各有命,本该顺其自然,但是看着别人在这虚无的命运里挣扎,自己也是难过又无力。
“小六、小六!”
有人兴高采烈地喊她,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忧伤。
只见墙外的枇杷树上摇摇晃晃,一只手拨开大片的叶子,然后探出一张淤青未消,笑得格外吓人的脸。钟子林说:“我请你吃枇杷,接好了!”
“不用……”苏绾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手臂一摆,她急忙伸手去接,怎料这夕阳照在脸上晃得刺眼,一个不留神,额头就被“咚”的一声砸中了。
苏绾眼前一白,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
江听雨吓了一跳,丢下竹条来看她的伤势,光洁白皙的额角有点泛红,沾了点淡黄色的枇杷汁水。
钟子林着急道:“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能接住!”
苏绾看到了他来不及隐藏的那一点得意洋洋,缓缓俯身捡起那颗枇杷,把眼角的泪花憋了回去,仰起脸朝他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枇杷不能吃了,三哥哥多摘点给我好吗?”
江听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也想吃!三哥也摘点给我。”
钟子林报了上次的一拳之仇,总算有了一雪前耻的快感,十分乐意地给两人摘了好几串果子。
苏绾一手接一串放到怀里,缓缓抬头笑道:“三哥哥——”
“我也请你吃枇杷。”
钟子林预感到大事不妙,想要溜下树去,后背就被砸得一阵钝痛,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响,椭圆的小果子落在他的手臂、后腰和腿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
两串枇杷,只有一个没中,擦着头发丝飞过。
钟子林有点绝望地想,这六妹妹不仅打人忒疼,扔东西还贼准。
清晨,薄雾未散,几只鸟儿在庭院里的树上唧唧啾啾地叫唤。钟少轩在房子列清单进木材,写着写着才发觉纸只剩两张了,他往窗外看去,苏绾正在院子里扫刨花。她向来有早起的习惯。
钟少轩便让她到东市买些纸张。
苏绾抬头看了看,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就拿着钱出门了。
怎料沥城的天气说变就变,等她买完纸出来这天已经是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压得很低。她加快了脚步,还是躲不开急促落下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被砸了一身。
苏绾只好躲进了一旁的屋檐下,拿袖子擦干脸上的水。
沥城东市多酒楼茶肆,有丝竹管弦,佳酿清茗,文人书生爱聚集于此谈笑风生。她停留的这家就是沥城最有名的茶馆,从门口看进去可见里面墙上挂的名人字画,案几上雅致的茶具,花草奇石的摆设。
在茶汤泛起的飘渺雾气中,有个年轻公子端坐着,他的面前有一副未开始下的棋盘,像是在等什么人。
苏绾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一下,免得挡住人家门口。
雨好像要下个没完没了似的,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要变小,屋檐上、青石板上都在噼噼啪啪地响,白茫茫的看不到巷口。绵密的雨丝随风拂来,苏绾抱着纸后退几步躲开。她喟叹一声,这天气。
她发着呆,忽见雨中缓缓驶来一辆简朴内敛的马车,正好停在茶馆门口,车前坐着的家仆打着伞跳下来等候,车中人掀开帘子下车。
淅沥春雨中,他在伞下抬起脸,就看到了杵在那里的苏绾。惊蛰前后乍暖还寒,她身上只着单薄的旧春衫,裙摆淋湿了一点,冻得脸上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