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频频走神,此刻忽然说到生与死,应桓并不过问缘由,神色淡淡:“不能。”
“真的没有吗?万一……”苏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总感觉应桓不同于常人,说不定真见过些什么。
他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见过?”
“……没有。”
苏绾最终还是退缩了。她心中雪亮,这个世界有着古老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妄议鬼神之事不会为世人所容,即使是应桓,也不一定能理解她所说。
她心里装着太多事,念书时明显心不在焉,断断续续读错了许多字,最后不得不停下来,抬头却见应桓不知何时停了笔,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苏绾一下子捏紧书页,她分不清他神色中是何种情绪,下意识觉得自己犯错了,忐忑不安。
没想到他说道:“心中藏着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说。”
苏绾一下子抬头看向他,竟忘了原先要说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什么事,只是我有个朋友,他母亲昨天过逝了,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天理无常。”
应桓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苏绾点点头,这一句前天刚学过,意思大概是世间万物,自生之时便开始慢慢走向死亡,反之亦然,死亡也意味着生的开端。
“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是过客或是归人,或许并非你心中想的那样。走到今日这个局面非你所愿,但既然来了,不如安心。”
苏绾觉得应桓真是个怪人,他似乎真的能洞察人心,你只需跟他交谈几句,即使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也能察觉你心中所想。这也是她总有些怕他的缘由。
应桓见她不说话,想要反驳又不敢的模样,轻轻笑道:“这么想回去,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吗?”
“……”苏绾闻言愣住,嘴唇动了下,最终也没能说出违心的话。
苏绾向苑秋告了几天假,跟着哥哥姐姐去柳家帮忙处理后事。
柳夫人下葬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清早抬出城郊,棺材放下去,黄土一盖,柳家母子便一个地下一个地上。
除去钟家几人,再无旁人来送葬。
柳昀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瘦削的背像块灰暗沉重的铁板,许久没起来。钟少轩劝解无果,站在旁边无声叹息。
钟无媚轻声道:“大哥回去吧,我在这里陪陪他就好了。”
钟少轩的目光两人之间转一圈,点点头。苏绾跟着他回去,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们。
钟无媚在柳昀身旁跪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钟无媚是贫家女,柳昀为富家子,原先一个住近乎贫民窟的城南,一个在遍布高门大屋的北巷,论身份是天壤之别。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的背影靠得很近,地上的影子也紧紧挨在一起,残阳如血,余晖落到他们身上,这两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好像也在发光。
苏绾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看起来再相配不过了。
再去芜竹居的那天,苏绾打着伞匆匆走过乡间泥泞的小路,路旁栽满梨树,她偶一抬头,瞥见簇拥在枝头的雪白梨花,被雨水洗净,透着清新的春意。
她心中一动,驻足停留。
应桓眼睛不好时只能待在房中,从不出去走动,窗子也鲜少开。
苏绾忽然意识到,那他岂不是错过了很多个春时?
像一株高大静默的望水檀,春长不发芽,立夏始生叶,从不知春。
她如此想着,抬手折下两枝梨花。
她走进书房时应桓还未来,便把梨花插在桌角的白釉春瓶中,又拿过砚台,倒了些清水磨墨。
桌上摆着应桓写过的澄心堂纸,苏绾看了两眼,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她拿过一张纸铺开,用镇石压住,执笔蘸墨,闭上眼睛摸索着写起来。
视线一片黑暗,落笔很快变得不确定,她记不住上一笔终点在哪儿,也不知力道控制得如何,写了几个字,终于放弃。
睁眼一看,果然歪歪扭扭,大小都不一样。
苏绾拿过应桓写的一张,凑在一起对比,他的字端正平稳,疏密匀称,外廓与力度控制得几近完美。
这时,外头传来声响,应桓走入房中。
苏绾赶紧把自己写的揉成一团,丢入纸篓中,拿起书假模假样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