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26年8月,由于异常宇宙气候灾害,格尔特尔射线采集矿区发生意外射线泄露。矿区负责人立即启用三级应急措施,然而在人员撤离的过程中,却有五个负责巡查的工人被困设施内。待半个月后射线强度降低至一定阈值,救援队深入设施内部实施援助时,却发现五个被困者中只有穿戴了唯一一套辐射防护设备的阿斯特丽德·克莱森幸存,其他遇难人员的遗体在高强度的射线辐射下已经脱水碳化。
根据尸检,除了有一人为因基础疾病导致的死亡外,另外三人皆为利器致死,而现场残存的作案凶器上只有阿斯特丽德的生物痕迹。赫尔德州负责此案的检察官李宪君因此起诉阿斯特丽德。
此案疑点众多,相关证物基本被损毁,也没有其他在场证人。对于案件过程,舆论有众多猜想,但都倾向于认为阿斯特丽德为了独占资源杀害了其他三名幸存者。然而,阿斯特丽德却坚称三人此前因物资分配问题产生激烈争执并相互打斗,最终因无法得到救治身亡,她虽然遵照其中一位队友请求,终结了他的痛苦,但绝无故意杀害其他人的行为。
阿斯特丽德的辩护律师是因专打疑难杂案而闻名的年轻律师萧翊文,除了他,没有别的律师愿意主动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陪审团在就案情争执两天后得到一致同意的结论,并由此案法官靳理宣判:阿斯特丽德二级谋杀罪名成立,判处50年监禁。
事后,阿斯特丽德没有选择上诉,但申请见了靳理法官一面。然而,当靳理到达时,亲眼目睹了阿斯特丽德坠楼,被事后的媒体报道解读为当事人在以生命伸冤。靳理为此被停职调查了一个月,直至证明自己与阿斯特丽德的死亡无关,才得以复职。
如果一起旧案能在多年后造成另一起息息相关的案件,就像一场雨后冒出的蘑菇圈,它的菌丝一定隐藏在土壤之下很久了。这是埃德加·法尔科的原话,但就算司法部有意追查格尔特尔矿难案,也无从下手。近二十年过去,连这起案卷的卷宗都已经在文书库里落灰已久。况且,每一位联邦检察官的任期有限,他们都有自认的更重要的目标。
“当时,我坐的车在中途因一些‘故障’临停在海伍德大道的应急维修处。”靳理闭着眼回忆道,“阿卡多塞·克莱森穿着维修工的制服上来了。他和我说,我的车一点毛病都没有,是他采用了一些技术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告知我一些信息。”
“法警署没对你的车采取一些保护措施?”萧翊文质疑,“让一个陌生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混上一个大法官的车,这不像是他们应该干的事情。”
“我随时可以启动警报措施,但我认得他,所以我没有。”
“那你记忆力还挺好的。这些年过去了,我都未必认得阿卡多塞的脸。”
被多次打断的靳理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阁下要是这么多疑问,或许应该去找法尔科检察官聊聊。我就先告辞了。”
萧翊文依言闭上了嘴,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卡多塞跟我说,自格尔特尔案之后,他一直被人监控,因而只有这一次机会跟我交流。他并不认为阿斯特丽德之死和我有关,也不认为阿斯特丽德完全无辜,但他说,阿斯特丽德一案只是冰山一角,此案的影响远没有这么简单。他希望我上任大法官后,多关注科学伦理的案件。”
“然后就没有了?”萧翊文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阿卡多塞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他会和你打哑谜?”
“因为我们只交谈了三分钟,然后就发生了那起事故。他说话不快,一直在斟酌词句,像是被监听了。但奇怪的是,如果他真的被监听了,他来见我的计划又是怎么成功的?”
萧翊文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或许是他的动作实在豪放,连靳理都颇为诧异地多看了他两眼。
“埃德加·法尔科已经和那几个被推出来顶锅的交管中心的人达成了辩诉交易,你知道这事吗?”
“我没有指望过司法部会细查。”靳理沉声道,“假如阿卡多塞所说是真,他的指控针对的将会是科学界……”
“学术自由,这是联邦建立时的合法性根基。”萧翊文接上他的话,“他们这些联邦检察官任期也就十年,没有人会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去动摇立国之本。就算他们想,我们的总统女士也会阻止的。”
说完,萧翊文顿了顿,又将矛头指向了靳理:“还有您,大法官阁下——联邦最高法院空有司法审查权这柄尚方宝剑在手,然而乔治亚·马歇尔却十余年没有动用过它。现行的法条要是已经完美无缺,那还要法官做什么?”
“研究宪法学三十余年,我怎么不知道联邦最高法院有立法的权力了?”靳理没好气地回答,“萧参议员,国会每年出台法案的流程你比我更清楚,国会自己内讧做不成的事情,凭什么指望法院和中央行政厅来替你们解决?还是说,您因为一起旧案中自己的无能,就随意迁怒其他人?”
萧翊文冷笑,语速也快了几分,更像在咄咄逼人:“格尔特尔案只有阿斯特丽德·克莱森一人可以称得上是人证,李宪君检察官请了那么多技术专家,只能从技术层面辅助还原当时的情况。但是技术推断是有纰漏的,所以我们才需要阿斯特丽德尽可能冷静下来,有条理地陈述案发经过——但是我提交的延迟开庭申请你没有批准,靳法官。为此,李宪君一直在以精神问题质疑我当事人证词的可靠性。”
“我需要再重申一遍我是法官吗?”靳理忍无可忍道,“当时你擅闯州法院找我申请延迟开庭,我也批准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所称的格尔特尔矿难案是多起案件的统称,阿斯特丽德一案的证词和结果与对此案责任人员的起诉息息相关。我已经批准了两次延迟开庭,你也没有给我有说服力的期限来确保你的当事人拥有完全‘理智’的头脑。”
他说话又快又沉,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重重地敲在隔音空间内,竟有几分落槌定音的威严。萧翊文只觉得刚才一下灌进去的酒有些上了头,脑子一时间也没能转过弯来,竟失语了片刻。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作出了今晚唯一一个理智的决定:不再继续跟大法官阁下纠结格尔特尔案的法庭表现。
“最后一个问题。”沉默半晌,萧翊文敲了敲桌子,“我现在不过是一介私人执业律师,已经不再是参议员。理论上,国家公职的规矩不能束缚我了。靳大法官阁下,我的问题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会继续追查格尔特尔案,你有没有兴趣?”
靳理终于抬起了眼,目光洞若观火。萧翊文坦然地和他对视,发觉在那镜片后藏着一汪深邃的黑。尽管他今晚对靳理多次出言冒犯,但仅看对方的眼神,依旧和在参议院那天一样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怒气。
真有意思,他想,似乎到现在为止,他从来没见过这位大法官有明显的情绪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