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年站在门后,从门缝里透出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和他右腿上一道已经半干涸的、泛着枯红色的血痕。
“怎么回事?”她吓了一跳,“靳,你上哪把自己的腿弄伤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那道伤口,面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我已经消过毒了。”
“妈妈说阁楼上的东西很多很杂,你一个人上来怕你磕着碰着。”墨翟有些担忧地说,“就这一会儿,你就受伤了。”
“谢谢哈齐兹阿姨关心,我没什么事。”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请您别告诉阿姨。”
“不用对我用敬称呀。不过,你不想让妈妈发现的话,你可能要换条长裤。”墨翟回答。靳理闻言,松了口气,侧身让墨翟走进房间。阁楼上没有开灯,窗户外是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片。斯维茨州大陆上多是高耸的山脉,因此居住片区的气候调控系统做不到像夏尔德那样四季如春。高山带来的风雪是这里的常态,不过至少室内的气温仍是舒适的。
在阁楼的黑暗里,一台全息投影仪幽幽地变幻着影像。墨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小时候接受基础教育前的幼教科普,上面正在介绍现在各州的基本状况。她借着这点光绕开了散落的杂物,和靳理一起坐在窗台上。窗台上铺了软垫,还放了几个腰靠和一床毯子,这是因为她这位法律上的弟弟经常靠在这里看纸质书或是发呆。
靳理很专注地浏览着这些资料。墨翟对其中的知识已经很熟了,觉得有些无聊,便向后一靠,略有些懒散地倚在墙上。
“靳,你为什么不喜欢开灯呢?”她百无聊赖地问。
少年闻言,暂停了影像的播放,扬起下巴想了片刻。
“因为安静。”
“可是光和声音有什么联系呢?”
“有的。”靳理很认真地回答,“你听。”
于是墨翟闭上眼睛,沉下心来。窗外的风声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他们,夹带着雪融化在玻璃上留下的水滴拍在窗棂上的声响。温控系统运作时不可避免地发出细微的低沉白噪声,还有他们的呼吸。这些在黑暗里都分外惹人注意。但它们不吵闹,而像是茧一样环抱住了阁楼中的少年们。靳理在这时继续播放那段影像,以黑暗为幕布,墨翟发现自己更加专注了,知识如同水一般浸入了自己的思维里。
两人一起盯着那片影像看了一会儿,趁着投影仪的光,墨翟眼尖地发现他右腿上的血迹又长了一些。
“你的伤口……”她急忙道,“它没愈合。你没发现吗?靳?你不痛吗?”
靳理摇了摇头。“可能有些裂开了,待会它会自己愈合的。”
“可是……要不下去用医疗舱把伤口缝上吧。”
“没事的,墨翟。”他轻声说,“忍一忍,痛感就过去了。下去的话,会被哈齐兹阿姨知道,给她添麻烦的。”
*
忍耐,这是靳理最擅长的事情。
别说话,把思绪从自己身上抽离,放到其他需要思考的事情上去。历史、制度、哲理、法律,人类的联结关系......让思维如网络一样辐射出去,折叠、共融、割裂,众多理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表象。切下薄薄的一片,都足以让一个学者研究一生。雅典学派引以为傲的理性和思考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也弥补了他在十二岁与十二岁之间断崖般缺失的认知。
而此时此刻,或许恰如彼时彼刻,靳理闭上了眼睛,而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再一次忍耐,但始作俑者未必会如他所愿。
“靳大法官阁下,这些年来,您不会都是和卷宗与文书度过的吧?”
靳理偏过头去,无声地表达着抗拒。萧翊文的声线分明温和从容,隐藏于黑暗中的笑意却愈发狡黠。
“此前最高法院见到您的时候,就觉着您气色不好。此前是伤病未愈,如今一看,怕是身体底子有些弱,”萧翊文不疾不徐道,“可不能不注重健康问题啊,阁下。”
他没有得到任何反应。疼痛吞噬了靳理的感官,他被折磨到近乎麻木,却又被愈发深入的探索揭开了欢愉的一角,残存的意识让他的自尊锁死了一切不体面的喘息,尽管现在两人的坦诚相对也没什么体面可言。
靳理无法自抑地闷出了一声痛哼,他的体力所剩无几,几乎无法撑起瘦弱的身躯。
“您瞧,”萧翊文俯下身去,撩起他已被汗水打湿的长发,又贴着对方的耳廓,不怀好意道,“您体力还是太差了……这怎能让您坚持完成您的工作呢?大法官阁下?”
大法官听得一清二楚,但也无力争辩,长时间的忍耐已经将他所剩无几的意志折磨得破碎不堪,无法控制自己心理和生理的恐惧盘踞在他的脑海里,甚至一度超越了最初的愤怒。
清理完一切后,萧翊文终于有机会环顾靳理的私宅。说来奇怪,尽管这宅邸理论上有三层空间,但靳理看起来基本只在一层活动,通向二层的楼梯上落了一层灰。
萧翊文皱了皱眉,多打量了两眼那道格格不入的阶梯,耸了耸肩,趁着夜色掩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