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照嘉寺的后山有棵山槐极为有灵,向它忏悔过失便能消减一些业障。
只是后山有一片林子都是山槐,具体是哪棵有灵却无人知。
东家说是刚入林便先看见的那棵,是槐林之首是为有灵,西家说是林中最高大的那棵,高大挺拔可传神音是为有灵,北家说是林子最中央那棵,林之中枢牵引百棵山槐是为有灵,南家说是最枝繁叶茂那棵,蓬勃生机是得神庇护是为有灵……
柒七走进林中,如今正是槐树要开花的时节,许多槐树枝头都结满了一串串花苞,有几棵已经开了花,走近了能闻见一缕清香。
柒七看着这许多槐树,也思索着是哪棵有灵。
她找得极为仔细,故而有一寺僧走到她跟前也没有察觉。
“施主,不可再往前了。”寺僧忽然开口,把她吓了一大跳。
柒七见来人,双手合十依礼道:“弟子不解,听说这山槐林有五里,我只走了三里不到,为何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有什么不妥吗?”
寺僧回道:“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引了山崩,此槐林为后山低洼处,山崩的泥土石子都落到了这里,槐树林又连着山崖,崖边承不住这么多泥石,连着埋了的半片槐树一起落到了崖底,如今前面没有槐树了,只是处山崖,寺中在前面立有木牌提醒行人不可往前,施主可能没有留心故而贫僧开口阻拦。”
“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提醒。”
寺僧念了句佛道,又转对柒七说道: “施主,天色渐晚夜路难行,不如随贫僧先回去吧,若还有什么未了之念,明日再来也不迟。”
柒七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点了点头,便跟着寺僧走着。
“师父,依您看这槐林中哪棵槐树有灵呢?”柒七开口问道。
寺僧笑笑,也不停脚步,自顾走着,轻声回道:“万物有灵。”
“十六州槐树何止千万棵,槐林也是千百亩,为何只说这照嘉寺的槐树有灵?”柒七谄笑,嘟嚷起来。
寺僧仍笑着说道:“施主,心念从心生,错失种种,不可和人言,便来与树语。
贫僧只知万物皆有灵,此处的槐树或许只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此槐林中忏过悔,回去纠了错余生心安了,便认定了此处槐树有灵而口口相传,人求心安不是寄托悔,而是错,有错便改,是为心安。”
柒七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手掌,立即想起了周恒,心底不由得隐隐作痛。
“施主,你心念颇深而深陷其中,可听贫僧一言:你虽坚信行事不尽其功者而非君子,但也再生君子焉能利己而忘善之念,施主迷途知返,有了此念便改错积德,心自可安。”
柒七吃了一惊,寒毛竖起,这寺僧竟能一语道破她的内心,这照嘉寺的僧人果然不同凡响。从前的她坚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只要是不妄杀好人的事都可以做,她觉着周恒纵得皇帝愈发昏聩百姓艰难算是个坏人,她加重他的病也是他罪有应得,可想着她的梦,想着周恒在那太子之位上坐的艰辛,想着周恒那羸弱的身子,她竟然心里有了动摇。
她竟有了动摇。
纠错么,如今停下无魂膏应是纠错。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没有妄杀。
不自觉中二人已经走出槐林,那寺僧与她行了礼后就离开了,
柒七也往院子走去,她回到院子时周恒还未回来,只看见一脸焦急的采薇,见她推门而入,采薇立即向她扑了过去:“小姐,你去哪了,奴婢担心坏了!”
柒七给她擦了眼泪,抱歉道:“好姑娘,我就是随便走走,看你睡得香所以没叫你。”
采薇一脸严肃:“不对,我刚刚明明是在给你熬药,怎么到椅子上来了,是有人敲晕了我,这里竟有歹人!”
柒七安抚着她:“没事了,那人是昭王,原先我们预备的事要提早安排了。”
采薇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正是她们主仆三人约定的逃离东宫之事。
采薇看柒七脸色认真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幕低垂,柒七靠在床边点着灯继续读着《千陆志》,这还是她从东宫带出来的,这本书记录着十六州的风土人情,路线地理,她一直在找着一个适合她的逃跑路线,准确的说也是一条适合她的游山玩水的路线。
因为她早就想好了,若能离开自是去云州安定的,那里四季如春,万花不败,正是她向往之地,她想在去云州的路上尽可能的多看看其他风景,过一朝快活恣意时日。
但今日她看着书,心却静不下来,满是纠错之事,眼盯着书本,思绪却早已纷飞。
于是周恒回来就看到她这副看书看呆的模样。
周恒浅浅笑道:“筠柒不痴迷戏文小说,不痴迷史书经卷,倒迷上这枯燥乏味的方志。”
柒七见来人,收了书回着:“方志才不乏味,里面大有奥妙。”
又转道言:“殿下可用了饭了,这么晚了殿下合该在东宫里歇着,何必辛苦的上山来,殿下的身体还没好呢。”
“你大病初愈我不放心,亲自来看一下才能安心,何况你不在东宫,那里不过只是一处冰冷的宫殿。”周恒坐在她床边,帮她掖着被子,温柔道。
闻言,柒七心里泛起波澜,又想起纠错之言,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好像什么也看不透,却又好像能看见那一汪柔情。
周恒见她盯着自己的模样,动作停了下来,柒七却一味靠近他,仿佛靠得更近看得更清。
他心中忽地涌起几番涟漪,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她的朱唇,看见那柔软细腻的唇瓣,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柒七没有躲开。
双唇轻触着,她的唇是那样软,那样甜,他的舌头慢慢撬开她的皓齿,一股湿润的感觉渐渐蔓延,他贪心地想汲取更多,他吻的更深,手也更加用力地握着她。
柒七被他吻得有些难受,眼中的迷离之感消散,兀的清醒过来推开了周恒。
周恒见状,也从那痴念中醒来,二人面对坐着,但屋里的暧昧气息却还未褪尽,柒七面上浮起红潮,这满屋的暧昧气息淹得她满心尴尬与羞涩。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躲开,她坚定了要离开,为什么还要撩拨别人的心弦。
是被他一次次言说出的爱意打动了吗,还是沉浸在了那纠错之言中,此刻她也辨不明了。
周恒率先开了口:“我,我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抱歉。”
柒七惊讶他这般直白的说出这些话,倒有些赤忱有趣。不过她也不懂,虽然她也及笈,也时常看些夫子士子们言的“荒淫颓靡,消减精气”的禁书,但她到底还没有实践过这些事情,今天是她鬼迷心窍了!
她略显羞窘,强装镇定道:“咳咳,我忘了吃药了,殿下去传采薇上药来吧。”
周恒看她这模样,轻笑起来,柔声道:“哦,我去传。”
突然又快速地轻吻了下她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地飞快,“我们是夫妻,这些事哪有那么害羞,你的脸怎么红得像夏日的蜜桃一样。”
柒七听他打趣,佯怒地拿起手边的书砸向他,可他哪里还有身影,早就溜到门外唤起了采薇。
柒七没处撒气,只得从床上下来去窗边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