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窗户被掩上了,还盖了块帘布遮挡阳光。方才进门时也只开一条缝隙,进去就关上了。房间里空荡荡,除了一张用棉絮裹紧的床再没有其他家具。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算不上难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只是明显空气浑浊,闷窘异常。
陈盛戈进来就问了,“这昏暗密闭的环境哪里适合养病啊?”
林老爷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犬子久卧病榻,身体越发削瘦,吹风受凉则咳嗽不止,涕液堵塞鼻咽,呼吸不畅。大夫特意叮嘱不能见风。”
到了面前,林老爷挥手示意小厮解下绑带。一圈圈解开后,便看见削瘦凹陷的两颊和深陷的眼窝。嘴唇紫白,面色土黄,下唇有一圈伤口,已经结痂了。
上下牙关还因着惯性难以合拢,一个小厮轻松扒开牙关,另一个则是将药粉细细洒落在伤疤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牙齿已经上下聚拢,有合上的迹象了。
小厮一收回手掌,上下牙就撞击在一起,接下来不停重复撞击的动作,竟有种在机械进食的错觉。
能听见牙齿相撞的声音,听起来用了狠力气,一声声地响起来。
陈盛戈没看明白:“这是在咀嚼空气吗?”
林老爷刚欲开口,却看见牙齿咬到了嘴唇内侧的软肉,力度并无减轻,一下子就咬出来深深的牙印子,开始渗出鲜血来。
他将棉布塞进去,挡住了下落的轨迹,于是就转变成咬棉布了。自始至终,林健紧闭双目,似乎并无意识。
林老爷又照看了一会儿,给众人讲了讲来龙去脉。
林家三代单传,妻子走得早,他只有林健这一个儿子。从小万般娇宠长大,府里下人从来不敢怠慢。
林老爷打心里疼爱这儿子,三岁时便给他张罗铺路,请来全城最德高望重的夫子讲授经书。
只是小孩子心性不坚,坐着不到一刻便东倒西歪,昏昏欲睡。性子又贪玩好斗,狼毫笔拔光了笔毫,石砚台砸成碎块,松烟墨进了湖心。
如此胡搅蛮缠之后,夫子拂袖而去。林老爷气得胡须倒竖,拿起戒尺却又舍不得落下。
罢了,家中颇有积蓄,铺子连街,日后跟着自己学习商贾之术,也并非定要读圣贤书。
但林健对此毫无悟性。从小在金银珠宝里堆出来,对银两没有概念,倒是要排场重脸面。对方只消说几句客套话,就能卖出几倍的价钱。
第一次跟着外地商贾谈买卖,他放心不下,叫了亲信跟过去细看,差点给他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到处都是的竹篮子,居然收价收了十文钱一个!
随便去村里找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会自己编篮子。在农闲时期,或者在平常傍晚,就在房前屋后自己编篮子、篓子、簸箕,基本都是自给自足。
而有些手艺好的,编织得紧密耐用,会多做一些,拿到集市上兜卖。也只一两文钱一个,挣点钱补贴家用。
十文钱一个,真是从来没听过的天价。而高价的起源,就是几句夸赞编法独特的客套话,和大量对林健的溢美之词。
“这竹篮子是专门找十几年的老匠人手工编出的,纹样又新又好。”
“林公子,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对您早已仰慕已久!”
“在这石桥城做生意的,谁没听过林公子的美名啊?商贾世家的经商奇才,点子从来都独出一帜,比我们这些墨守成规的老东西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以后啊,定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今天终于有机会一见,林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
“我有幸和您会面,这辈子都值得了!如果不介意,我能留下这套茶具聊表纪念吗?”
最后也自然就赔到一文钱不剩,还把平日里的零用钱填了进去。
林老爷深思熟虑了三天,最后长叹一口气,从此不让儿子过问家中生意。
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鸟固然令人失望,但让他来主掌林家生意实在太过冒险,败光家产就再无依仗了。
此后林健和几个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除了时不时做些证明自己的无用功,日子也还算相安无事。
一年前,便常常流连青楼,彻夜不归。也许是搞垮了身子,也许是招惹了邪祟,开始日夜颠倒,昼夜不分。
正逢新货上市,林老爷去外地交接洽谈半月。回来之后,见了自己儿子混混噩噩的样子,看见凸出的腕骨,才觉出不对劲来。
四处寻医问道,只是并无效用,反而愈发严重。一月都没一句清醒话,牙关还总打颤,林健似乎不知饥饱,没有节制,开始暴饮暴食。
那房间里的桌子只能放二十个碗碟,菜盘子垒着菜盘子、山珍压着海味上菜也不够吃。
于是就出到待客厅的长桌子用餐。足足一百零八道菜肴,半个时辰就扫荡一空,吃得肚子高高隆起,不能自己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