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华重楼都待他不薄。于是拖拖拉拉养好伤后,华谏还是走上台阶,站在小楼前犹豫着敲响了门,“是我,华谏。”
“请进。”声音略哑。
华谏应声推门,隔着屏风,见人影半坐起身,似要下榻迎接,忙道,“妹妹不必多礼。”
妹妹二字一出,华谏敏锐察觉那身影顿了顿,声音随之放软了,“兄……长?”听起来似乎不大确定。
难道是他太过唐突?华谏想,斟好茶水站在屏风另一端,学华重楼轻声唤道:“烨儿,需要喝水么?”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浑身不自在。
“谢谢……兄长。”对方似乎更不自在,“兄长,不必多礼。”
怎么跟孩童牙牙学语似的?华谏觉得奇怪,只能归因于华烨睡得太久,还不太习惯开口,干脆绕过屏风,站在绡帐外,递出杯盏,“有点烫,慢些喝。”
“谢谢兄长。”一只手探出绡帐,准确无误地抓住杯盏,又迅速抽回,没有洒出一滴水。那架势快、准、稳,倒不像大病初愈,更像习武多年的老手。
这个妹妹恐怕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华谏收起几分轻视,正要开口,绡帐忽然被人撩开,于是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眼里。
因常年卧榻不见日光,华烨面无血色,惨白如纸,倒显得那双眼愈发明亮,像新生的小兽,对外界一切都十分好奇。
“兄,兄长……”她神色别扭一瞬,努力让声音变得柔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咳……大概睡得太久,忘记了好多事……”
还好不是要听话本。华谏没来由地想,接过空杯,回到屏风另一端,像是又回到最初,手足无措的时刻。
默了片刻,华谏咬咬牙,决定先从印象最深的事开始说起:“上月初宗门举行了入门仪式,这一批弟子报名三百人,入围七十八人……”
“谢谢兄长送的花。”她忽然道。
这一句顿时令华谏坐立难安。他迅速回想过去种种,气自己口不择言说的太多,落了把柄,但一想到是自己主动递出去的,又变得后悔莫及,“你……”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不要说出去。”
“我不会的。”听起来,她好像笑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令华谏觉得脸烧得不行,大概是因为来之前把华烨想得太坏,所以才会在见到人之后意识到是自己太小心眼。
一小半就一小半吧。华谏羞愧难当,毕竟他是兄长,照顾妹妹是应该的,于是咳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而后,瓶中的花不曾断过,哪怕到了深冬,大雪皑皑,遍无生机,华谏也能想法子从别的地方找来最新鲜的也桃枝,博妹妹一笑。
虽然还是不知道如何和妹妹相处,但有不少热心的师姐师妹们都给了建议,诸如饰品和衣物之类。
为此,储物戒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华谏的月俸越发捉襟见肘,但他乐此不疲,每每见到妹妹的笑容,都颇有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得意。
后来华重楼来的少了,换做是芳芪贴身照料,华谏便从每三日一去,改为两日一去,有时遇到新鲜玩意,甚至一天要去好几趟。
“还打吗?”席子瑞问。
最近席子瑞找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会是忌惮自己进步太快吧?华谏洋洋自得,正要应下,看了眼天色,赶紧下了擂台,“不了,我要去帮妹妹搬东西。”
今天是妹妹从芳芪那搬回小楼的日子,再不快点,就赶不上傍晚的宴席了。华谏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忽然被人叫住。
“谏儿,过来。”如此熟悉的声音。
脚步一顿,华谏回头,华重楼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神色莫辨。
跟着华重楼走进密室,华谏忍不住想,这会是自己期望已久的推心置腹吗?还是说,这又是一次华重楼蓄谋已久的揭晓契机?
门关了。
原来二者皆有。
当所谓的身世砸下来时,华谏觉得四肢凝固了,好像变成了一株树,被狂风骤雨打落了所有叶子,心头像被挖空,隐隐作痛。
原来他连一小半也不配拥有。
“离烨儿远一些,对大家都好。”
走出密室,华重楼的话仍然在耳边挥之不去。华谏忽然想起那时她提到兄长二字的迟疑,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知道。
至始至终,都是他自作多情。
于是,瓶中的花断在了那一天。
他再也不去小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