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洒落的茶水,密室里的警示,以及虎口的厚茧。华谏缩在山洞的角落,隐隐猜到了一些,但不敢去想自己的结局。
是威胁他,打骂他,或者……杀了他?
“兄长。”他听见华烨这样叫自己。
怎么能?她怎么还能这样叫他!往日的真心相待仿佛都成了笑话,愤怒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将高高筑起的防线击溃得一塌糊涂。
华谏一边唾弃自己的软弱,一边无法自控地将一切全盘托出,像是挖到树的最深处,露出盘错的根系,肮脏又丑陋。
“我恨你。”华谏说,却忽然明悟。
说到底,其实华烨并没有做错什么,华重楼也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把他放在他们的位置上,他不一定会做得更好。
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在十四岁之前,他想要华重楼的一视同仁;在十四岁之后,他想要在华重楼的眼里看到自己;再后来,他努力修炼,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可是不够,还不够。
是他太贪心,想要的太多吗?华谏质问自己,一路向内追寻,直至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根系里,也没能弄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见华烨的叹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说。
焦躁忽而平息了,像是久旱逢甘霖。华谏努力闭上双眼,忍住想要顺着叶尖滑落的水滴。
原来……她一直看着自己吗?
“我叫阿也。”
原来他并不是自作多情。
可华重楼知道吗?他应该告诉华重楼这些吗?告诉他你女儿并非真正的女儿,那一切里本该有自己的一半,或是谁都不该拥有。
但他已经不欠华重楼什么了。
所以华谏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就像阿也替自己保守秘密。
一天又一天,华谏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阿也,有时甚至夜半醒来,下意识向四周张望,直到见到那张在月色里朦胧的脸,才能入眠。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阿也,微笑的,淡漠的,盛装的,简朴的……见过越多,越想追寻,于是忍不住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看见她眼里的自己,看见自己眼里隐秘的情意。
一切都乱了套。
华谏强迫自己远离,又情不自禁地靠近,庆幸阿也冷静自持,不曾让外人发觉,又气她太过冷静自持,让自己看不透她的心意。
“你看过我杀人,那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死。我可以救你、救云欢、救凌栾,但我救不了三十一个人。”阿也说。
原来还是他自作多情。华谏闷闷地想,但很快在生死面前开始唾弃自己耽于情爱,更恨自己身微力薄,只能目送她独自远去,又沐血归来,不敢再奢求更多,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每当离远了,那种焦躁卷土重来,无法缓解,在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中凝固为一种既沉重的,又轻飘飘的东西,仿佛干涸的土壤,只能在甘霖滋养下重焕生机。
华谏想,如果他是长在荒野的树,那么她就是来衔枝筑巢的鸟儿。
等时候到了,鸟儿会飞向更远的地方,或许有了新的巢穴,不再回来,又或许还会回来,而这一切都与树无关。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曾是彼此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