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曾在越国公驻守之地历练,越国公也曾是他敬畏的长辈。
因此,无论他指天发毒誓说自己自己当时过于年幼,心思单纯到根本不懂何为结党营私,还是说越国公忠心日月可鉴,断然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丑事,陛下都是不会相信的。
那么,究竟是谁有胆量提起十年前的旧事?明明朝堂上每个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萧恒殊压下心中困惑,一边继续窥探皇帝的表情,一边斟酌开口:“回禀陛下,罪人封承钧通敌叛国一事证据确凿,当年之所以能屡次取胜,皆是勾结异族的缘故。吹嘘者居心不良,陛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当年越国公功勋卓著,连皇帝都感慨能有贤臣辅佐在侧,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皇帝再无法接受对越国公的任何赞誉,昔日的功臣变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萧恒殊这么说迎合了皇帝的心思,皇帝对此很满意,但必要的敲打与试探仍然不能免除。
“恒殊,朕从前只觉得你野性难驯,像旁人多过像朕,可如今觉得,你终归还是像朕多些。你虽不通文墨,倒也算得上识大体,明事理。”
萧恒殊呼吸一顿:“儿臣为陛下亲子,自然还是肖似您的。”
皇帝决不是在感慨他们父子之间的血缘羁绊,而是在进行一种隐含的威胁。
皇帝在警告萧恒殊,不要再惦念过往之事,无论是越国公,还是其他人,都与现在的你没有关系了,你是朕的儿子,只能是朕的儿子……
楚王是怎么死的,越国公又是怎么被扣上谋逆罪名的,倘若你不能按照朕的心意行事,那么将会得到与他们一样的下场。
对于萧恒殊的回答,皇帝“嗯”了声,不置可否,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朕平日忙于国事,对你有所忽略,不知你身边可否有贴心人伺候。”
萧恒殊再次起身下拜:“陛下为国操劳,儿臣又岂敢因一己私事惹您烦忧。儿臣一切都好,还请陛下放心。”
“其他皇子身边都有影卫侍奉,朕从前忘记了指派人去你身边,正好趁着今日去影门挑个称心的留下。”
这条规矩是鬼扯,只有皇帝猜忌的皇子身边才会有影卫盯梢。
这些影卫来到皇子身边后,名义上是侍从,实际上是皇帝的喉舌,有谁敢把他们当成普通的仆从来看待?
萧恒殊虽不愿,却没有拒绝赏赐的余地,甚至还要心悦诚服地叩首谢恩:“谢陛下赏赐。”
按照常理来讲,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皇帝心满意足,萧恒殊保住了性命,实在不应当再说些什么。
可今日萧恒殊偏偏当了回扫兴的人,他同情心作祟,见自己被饶恕,便想起了那名影卫眼睫上覆盖的白霜。
萧恒殊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以一种极其不识时务的口吻地对皇帝说:“陛下,儿臣在殿外等候之时,见到有名影卫在殿外罚跪,儿臣斗胆,敢问那人犯了什么错,不知陛下可否开恩饶他一次。”
听到这话,连在一侧不动如山的太子都蹙起眉,显然是极其不赞同萧恒殊的行为。
皇帝当即一哂:“你倒仁慈。”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渐渐凝固的气氛,令萧恒殊如坐针毡。他因一时冲动而产生的勇气尽数褪去,若非心下强撑着,大概会立时跪地请罪,请求皇帝宽恕他的意气用事。
正当萧恒殊后悔于自己的鲁莽时,皇帝再次发话。
这一次的皇帝没有继续敲打萧恒殊,反而爽快答应了他的请求:“那影卫并未犯下太大过错,只是侍奉不周,泼洒了茶水。”
“你难得开口,朕也不好拒绝。既然如此,朕便把他送给你,让他去你府上伺候吧。”
萧恒殊未料到皇帝会如此痛快,怔了一瞬后,叩谢道:“多谢陛下开恩。”
“好了,回去吧。”皇帝似是懒得与他多言,摆摆手说,“这儿没你的事了。”
“是。”
萧恒殊缓缓退出殿中,直到重新见到扑面而来的风雪,他才意识到今日这关算是过去了,皇帝有几日不会再来寻自己的麻烦。
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松动下来,萧恒殊呼了口气,发觉自己背上的衣料竟已被冷汗打了个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