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曾是越国公对他说过的,他怎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幸好则溪不知原委,不会联想到那些往事……若不然,他今晚就得交代在这儿。
萧恒殊觉得,他可能是疯了,才会在这几日频繁出错……看见人家眼睛就想起往事,等明日看到街上来往行人有一样的眼睛,他要不要当街哭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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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成行的大雁在苍穹中匆匆飞过,军营中的战马躁动不安,时不时传来响亮的嘶鸣。
营帐中,越国公正在灯下专心撰写准备呈交皇帝的奏疏,直到萧恒殊莽撞闯入帐中,他才搁笔抬头:“殿下,您该回去了。”
萧恒殊似乎想说点什么,嘴唇开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收拾行装回京吧,迎接您的使臣已经等待很久了。”越国公从桌案前战起身,走到萧恒殊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今后殿下要照顾好自己。”
那温和的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愁绪……
不!不能让我回京!
萧恒殊拼命摇头,以示拒绝,他想说:我皇兄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你左右已经被扣下通敌叛国的罪名,要不干脆拿我当人质,起兵谋反了算了。这样还有一线生机,总好过束手就擒,全家被杀……
但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哀切的哭喊声。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噩梦袭来,满眼都是猩红的颜色,西市的刑场上,萧恒殊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纷纷被压上刑台。紧接着,刀锋扬起又落下,人头滚滚落地,鲜血蜿蜒流过,浸透了萧恒殊的靴底和衣袍。
他想上前抢夺刽子手中刀斧,但这一次仿佛有巨石压顶,别说让他挪动脚步,就连让他呼吸都无法做到……
骤然惊醒,萧恒殊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漠北或是西市,而是晋王府的卧房中。梦中的窒息之感,原来是养的橘猫不知何时潜入了内室,此时正趴他在身上睡觉。
萧恒殊没有逗弄猫咪的心思,只把它从自己胸口上举起,放在一旁,连往日常做的顺毛动作也没有。
他多久没做这个可怕的梦了……
被迫在观刑后,他大病了一场,期间反反复复梦见的都是这些,越国公送他回去,越国公一族被处死的场景,有时候还会梦见他兄长的死。总之,他所梦见的都是不愿触及的残酷过往。
但这次与以往的梦境相比有所不同,他竟然在梦中想劝越国公起兵——
他可真是疯了,皇帝刚派人来到自己身边,他就做了大逆不道的梦,这到底是希望越国公谋反,还是自己暗地里生了反心。
萧恒殊捏了捏眉心,试着打消这狂悖的想法。
其实他无须想这些有的没的,皇帝身体素来不好,只要再熬上几年,等到太子皇兄即位,他就不必继续提心吊胆,时常担心自己有今日没明日。
说句大忤逆犯上的话,皇帝总不会比自己活得久,日子终归是往好里去的……
想到这里,萧恒殊心下稍稍得到几分宽慰。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准备亲自伺候他这的脾气暴躁的猫主子。
察觉到萧恒殊梳毛的动作,猫半梦半醒间用头蹭了蹭萧恒殊的指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橘白相间的绒毛很暖,萧恒殊脸上涌起笑意,然而下一瞬,他又猛然想起了皇帝指派过来、也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人。
萧恒殊不得不认命地推开门,去问小厮那位影卫大人的伤势怎么样了,是否还在发烧,有没有早起去做什么不要命的事。
然而,萧恒殊得到的回答是——
“那位大人醒来之后就走了,说是有要事在身,要去什么影司一趟。”
下人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位大人还问了奴才殿下何时起身,奴才如实答了,于是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奴才,切莫因他的事惊动您。”
影司起源于前朝,负责巡察缉捕、搜集密报,却只受皇帝一人制约,是皇帝真正的亲信耳目。本朝太宗皇帝深谙影司之弊,于是下令废除。
还是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之时,下诏重新启用影司这一名声实在算不上好的官署。
越国公尚在时曾多次上疏直言,对皇帝痛陈利害,皇帝虽未纳谏,却也不好赋予影卫们太多权力。但越国公离世后,皇帝不再有所顾忌,影司的势力随之到达顶峰。
萧恒殊对下人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的,他听了这话后有些不痛快。虽说则溪去影司这事理所应当,也用不着同他汇报,但离开时又何必添上一句不必惊动自己,难道还担心自己阻拦不成?
但萧恒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当与皇帝一般多疑,没准人家压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打搅自己休息呢,正如他隐瞒受伤是不想麻烦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