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则溪一直想多瞒几日,让自己多过几天舒心日子,但这种事,岂是他想瞒就能瞒过去的。
则溪据实相告:“影卫命贱,只要不死在殿下的府上,受伤是没人追究的。”
受伤没人追究,那么言外之意,在府上对影卫动私刑是没人理会的,用些手段让影卫死在自己府外也是没人管的。
萧恒殊的反应并不像则溪设想的那般,他没有面色大变,把则溪赶出房去,也没有说“卑贱仆婢”“枉费苦心”一类的话,而是缓缓开口询问道:“陛下不管吗?”
天子近臣受了伤,皇帝难道不管吗?
……
则溪哑然,他不知道晋王是真没看到他右手虎口上的刺青,还是明知故问,故意装傻。
他把右手递到萧恒殊面前:“殿下真没看到这个?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管罪奴的死活。”
萧恒殊当然看见了那浅墨色的“奴”字,他又不是瞎子,如此显眼的刺青,他昨晚给人上药时就看到了,他只是没把这放在心上。
“我以为这是你家中获罪时留下的,太宗朝曾有将军受过黥面之刑,你手上的字不算什么。”
萧恒殊还当这是皇帝用人的手段,使功不如使过,有时候犯下过错的人用着更顺手。
可则溪的意思是,他依然是尚未脱离奴籍的罪奴?昨晚则溪口中的规矩,指的也是对待罪奴的规矩?
“这是罪奴的刺青,影卫手上都有这标记。”则溪说,“对待罪奴,无需太客气。”
萧恒殊颇有几分疑惑道:“你们毕竟是天子近臣,哪有殿下敢轻视你们,就不被治藐视皇权之罪吗?”
“皇帝哪瞧得起我们这些罪人。”则溪哭笑不得,不知是否该说一句晋王殿下心思纯良,根本不像皇帝的儿子,“只要诸位殿下不是对陛下心存怨怼,或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陛下才懒得理会这些。”
更何况影卫们挨惯了打,又只存了为陛下尽忠的心思,根本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纵然哪位殿下不那么好伺候,他们也只会如平常受刑一般,沉默咽下所有刁难。
竟是如此,萧恒殊终于明白了皇室中人是如何把这些影卫往死里作践的。
这些人该不会觉得罪奴能活命就是皇帝开恩,被折磨对待也是他们自己活该吧。
他昨日就该意识到,只因打翻茶水就被罚着在寒冬腊月里下跪的人,怎么能算作官员呢,这分明就是皇家的奴仆……
萧恒殊没忍住问:“你昨晚说的规矩是什么?”
“未得准许,影卫不得与生人私下接触。”
“大夫也不行吗?”萧恒殊难以置信,“你与我府上小厮接触,算不算违令?”
则溪沉思片刻:“这大概要看统领的意思。”
统领的意思……
那这所谓规矩岂不是统领一人说了算,萧恒殊暗骂一句荒唐,皇帝如此行事,难怪楚王与越国公屡次上疏。
“统领事务繁忙,不会每件小事都亲自过问吧。”萧恒殊语气相当笃定,与充满漏洞的规则相对应的,大概是一个尸位素餐的上司。
则溪一怔:“是。”
萧恒殊循循善诱:“那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你的统领就不会知道,你也不会因为违反规矩受到惩罚,对吗?”
则溪艰难地点点头,挤出几个字:“殿下说的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也要看看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换成太子或是吴王,则溪毫不怀疑他们能说出诱人越轨的话。
但他面前的晋王素以循规蹈矩著称,纵使皇帝时常去找晋王麻烦,却也知晓他绝不敢做违逆圣意之事,只是皇帝迈不过去自己心中那道槛罢了。
晋王殿下亲自教他欺瞒,听起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晋王既然这么说了,则溪虽难以置信,却仍然会痛快照办。
为了防止萧恒殊疑心,同时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则溪还补了句:“殿下放心,属下心中有数,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说。”
则溪这话说的轻巧,萧恒殊却懵住了。
他一来是仗着人对他坦诚,才敢冒险试探,二来他敢这么说,也是认定屋内只有他们两个,空口无凭,就算则溪有心拿他这句话做文章也掀不起风浪,闹到御前他咬死不认就是,皇帝总不会有闲心断这些鸡毛蒜皮的案子。
可则溪说的是什么?告诉自己放心,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这还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影卫吗?而他就这样撺掇人家做了违背皇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