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殊颇有些头疼道:“你忘记我前几日对你说的话了吗?”
“属下……”
则溪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想起,晋王前几日对他说过要照顾好自己,于是把那句“为晋王殿下效力,流点血算什么”生生咽了回去。
则溪更没敢说,既然他敢瞒着晋王这么写,那就是做好了自己替晋王抄写经书的打算。他们当年的字迹本就相似,他再模仿几日,皇帝不会瞧出问题。
但为这点小事惹晋王不快,实在不值当,于是他选择对此缄口不言,只低头说:“对不起殿下,属下一时疏忽,忘记您叮嘱属下的话了。”
“你不是一时疏忽,你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萧恒殊笑了笑,“不管我怎么希望你多爱护自身,你都记不住的。”
则溪抿抿唇,口上说:“属下知错”,心中却思忖着自己是否应当为这件事跪地请罪。
他不希望萧恒殊不悦,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能让萧恒殊高兴起来,他有点拿不准,如果自己下跪,晋王会不会更加反感。
可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如果放在从前,他做出什么没有分寸的事情,惹萧恒殊生气,他会仗着年纪小,没皮没脸地强行缠着对方,直到萧恒殊无奈地原谅他,说自己没真和他生气。
可如今,他大概也没什么资格继续纠缠人家。
何况往前数八九年,他还没有不顾生死的习惯,萧恒殊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和他置气。
彼时的他虽然在京中留下了惯好逞勇斗狠的名声,但他到底只是个有几分骄纵的少年,说他不惜命,那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他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去死,想结束生命的这份心,比太子还要强烈。
“不怪你,是影司的错。”萧恒殊安抚似地攥上那双带有薄茧的手,“虽然皇兄昨日说的话我不全信,但我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解释了。我想说,你应该更看重自己一点,无论是我,还是救过你的太子,都不值得你豁出自己的性命。”
“命只有一条,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指尖传来的温热令则溪一时失神:“属下记住了。”
“鲜血可以用猪血之类的东西代替,陛下没见过人血,不会发现端倪。”
萧恒殊温和说:“还有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讲讲你与太子之间的事吗?”
则溪叹了口气,开始穷尽毕生功力来圆他与太子扯出来的谎言。
撒谎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没办法轻易结束,只要他不想立刻失去眼下近乎美满的日子,唯一的选择就是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萧恒殊。
则溪开始讲自己因为家中获罪而沦为下仆,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整日的劳作对他而言太过难熬。
他最怕生病,因为没有人在乎罪奴的死活,不会有大夫为他们诊治。
夏日还好,至少不会生冻疮,而寒冬腊月里,别说棉衣,他们有时连一口热水都得不到。
他遇到太子时,就是某个冬日,当时他烧得很厉害,却还要跪着清理宫道上的积雪,以免轿夫踩雪时脚底打滑,伤到哪位贵人。
太子路过时见他年幼,不免起了探究的心思,多看了他几眼,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他惨白的脸色。
太子顿时心生不忍,向总管开口救下了他。他感念救命之恩,愿意为太子出生入死。
这故事听起来很动人,可全都是假话。说到最后,则溪甚至羞愧地闭上了眼睛,自责于从未对萧恒殊说过哪怕一句实情。
萧恒殊沉吟片刻:“既然你当过仆役,那你有没有没见过一个人。”
“他叫宁襄,是汉人与胡人的混血,容貌与中原人有细微差别,五官更深邃一些,最有特点的是那双眼睛,他的眼睛没你那么像琥珀,颜色比棕色稍浅一些。”
“殿下,没人会这么细致地观察一个罪奴,更没人会注意罪奴的眼睛。”则溪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中传来一般飘渺,“属下不记得有这人。”
你看,萧恒殊果然还是更在乎宁襄。则溪内心深处无声地嘲讽道,太子说倘若晋王知道封邃没死会很高兴,这实在是句假话。
萧恒殊可能会有一瞬间的惊喜,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封邃害死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