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薛敬弓着身子,单膝跪地,禁不住丝丝打颤。
“还知道疼?”二爷双手交叠在膝上,看笑话似地瞧着他。
薛敬的呼吸都拼命压抑着,全身上下仿佛被冰刀擦过,冻得他直打哆嗦。
“疼……”
“疼死你算了。”
薛敬连忙低下头,不敢正视那人的眼睛。
二爷话音平稳,不怒自威,伸手拿过桌上的药碗,将那半碗姜黄色的药稳稳地递给薛敬。
“把药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薛敬听话地接过药碗,倒头便将小半碗黄汤灌入口中,一瞬间,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发烫,细品之后,又在苦涩的味道中尝出些许甜,是那人刻意往药里加了霜糖,为帮他催避了这抹苦涩。薛敬将这口苦到令他发指的汤药自虐似的含在口中,偏要用舌尖细细寸寸地品了品,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
“六寨主如今是越发厉害了。”二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几只畜生而已,一把刀还杀不干净吗?竟然想出这种自损的方式,本事都学回娘胎去了。”
“咝……”薛敬低着头,脖颈发硬,愣是没敢接话。
“现在倒是哑巴了。”
“……”
二爷微微蹙眉,偏头去看窗外的星晕,轻声道,“为了见我一面,故意留下破绽给畜生咬,要是我不派人跟出寨子,你是不是打算在山里躺一辈子?”
“不会。”薛敬宁死不屈,低声道,“日出之时你若是没有出现,我就回去,换匹快马再来。”
“你……”二爷猝不及防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竟一时间哑然,“你好啊……”
“之前不好,现在挺好的。”薛敬低头笑了笑,“总算见到你了,没白咬。”
“怎么没咬死你。”
“咬不死。我给那狼兄烧柱高香,祝他来世投去个好人家。”
“你混账!”
“我……”薛敬连忙住了口,少时不敢去瞧那人的眼神。
二爷微微叹气,冲他摆了下手,“你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薛敬连忙起身,走到二爷面前,单膝跪下,将被咬伤的肩膀递给他看。
借着跪地的姿势,他才敢近身抬头,仔细去瞧二爷的面容——这人和三年前自己离开鸿鹄时几乎没怎么变,只人清减了,发长了……经年不晒太阳的皮肤霜白如雪,连唇色都似浸过软冰,睫毛垂落时,眼睑灼着刺火的冷光。那双眸子却始终温静如海,深不见底的,让人捉摸不透,只要盯着看,就会无知无觉地被吸引进去,毫无怨悔地坠陷,拼命想去探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总这副尘伤难捱的样子,一笑间,却又千帆竟过,轩如霞举,似有环云绕身。
“无妨,只是皮肉伤。”二爷仔细检查了片刻,刚要转头,却发现薛敬正盯着自己,不由一笑,“怎么?我瞧你还是不疼。”
薛敬咳了一声,忙将视线收回,“没什么,你瘦了不少。”
二爷的侧脸隐在柔和的灯晕中,下唇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怒极时轻抿泛红。薛敬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伤口处传来了痛感,才稍稍回了神。
“二爷,你的腿……怎么样?”薛敬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试探地询问,“还是没感觉?这样呢?”
二爷轻轻蹙眉,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老样子。”
薛敬连忙收回手,从旁边取了毯子盖在他的膝盖上,沉声道,“我让大哥去吴家寨,是为了给你找寻灵蛇的蛇胆。可你半路把他抓回来,把他打了,还丢进马棚里,那蛇胆百年难遇。现如今蛇胆没取成,改明我还得自己去。”
二爷听了他这话,轻不可闻地笑了笑,往前探了探身子,“怎么,没被狼群咬死,倒想试试蛇毒蚀骨的滋味?”
薛敬笑道,“没事,我命硬。”
二爷无奈摇头,“你寻的那些玩意,这些年也送来不少,都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留着给能用之人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有作用?”薛敬道,“若是能寻到好的,我自然都给你送来。”
“……随你吧。”
“二爷,你怎么让我躺着,被子也不给我盖,要是冻出个风寒来,你更不忍赶我走了。”薛敬盯着他看得久了些,这会儿嘴唇有点发干,便随手抓了摆在床边的衣服,胡乱地往自己身上套。
二爷倒没觉得他伤得有多重,此时看他缓了过来,便道,“我瞧着那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收拾收拾,尽早启程回幽州吧。”
薛敬活当没听见他这句话,站起身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臂膀,左肩那处伤口虽然依旧疼,却已不是难以忍受了,兴许是方才那碗掺了糖的苦药起了作用,有兴许……这人本身就是药。
他这人生来一副大喇喇的性子,人一但圆满,精神头也跟着好起来。于是枕着右手臂躺在床上,笑说,“好歹我也是鸿鹄的六寨主,你让我走就走,让我留就留,哪里合你定的那些规矩?”
“规矩?”二爷反问道,“六寨主今日闯山门,斗群狼,还嚷着要拆我的生杀帐,这就合寨里的规矩了?”
薛敬一时间语塞,偏顿了一下,闷声说,“可是你不见我,我也没别的办法。‘谁放六寨主进山门,就让谁皮开肉绽’——这条规矩,是你定的。”
“是我定的。”二爷微微敛眉,“明日我就自领三十鞭子,无需六爷过问。”
薛敬连忙从床上一轱辘爬起来,单膝跪在他身前,“二爷,我错了。”
他不过只想呛对方几句消消心里的火,无非呈口舌之快罢了,但当他听见二爷真说出要“领罚”的话后,三魂七魄直接吓飞一半。以这人说一不二的个性,他真有可能亲自去领三十鞭子,还得冠冕堂皇地盖上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帽子,叫兄弟们劝他都劝不回头。
“二爷,我替你领罚,你随便打。”薛敬想到了什么,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也别打哥哥们,他们是惯着我。”
“你也知道他们惯着你。”二爷叹了口气,“罢了……”
他将这声“罢了”闷进喉咙里,叹息似地说出来,“殿下,你我道不同,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却见薛敬的手微微一滞,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万八千劫了你的镖,我叫人从他的寨子里带回来补给你,那二百匹战马,我分毫未动。”
二爷这话讲得冷冷淡淡,生分进骨头里,一声“殿下”太过刺耳,薛敬的心像是被血棘扎了一下。
“是送去军营,还是送回幽州,你吩咐一声,我立刻叫人——”
二爷这话还没说完,门就被猛地撞开了,乔刚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来,险些摔一个趔趄。
“二……二二……爷……死、死、死……马……死了……”
薛敬眼神一缩,“嚯”地一下站起。
二爷轻皱起眉,“推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