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猝死
任半山瘫软在角落里,急促地喘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出了失心疯,他竟突然撞起胆气,冲着几人嘶吼,“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胆敢这样对我!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
李世温立刻挡在二爷身前,以防任半山发了疯扑上来。
二爷拨开他,低笑道,“我们这些悍匪占山为王,确实比不上大人位极人臣,但我这人向来活得没规没矩,最不受人威胁。我再问一遍,九年前云州,你前往帅府行贿家父,要其派兵动土修山,究竟得谁授意,修哪座山?”
“你说不说!”李世温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任半山的肩膀,猛地向后一扼!
“呃啊——”任半山爆发惨叫,手臂几乎被人折碎,“我说、我说……”
他急喘了几口气,咬紧牙,“九年前……我、我在云州府,跟着云州知府孙蔚齐,孙大人做事,我俸禄微薄,每个月的钱都拿去贴补我娘的药费……可我那天杀的胞弟嗜赌成性,在一家地下赌坊欠了别人一屁股赌债,被人砍了手指头扔回了家,我娘一气之下,病倒了,我弟弟也因为这事落瞎个残废……后来,后来赌坊的人找到我要我还债……五十两纹银啊……我那时候每个月的俸禄才三钱。我没办法,就到处去借……但是不够,根本不够……”
二爷静静地听他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打断。
任半山抬起头,挣扎着看着二爷,“后来我走投无路,快要不行了,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随信还附带一箱金箔,信上说,赌债已经还了,但是要我将这箱金箔送到云州帅府、烈元帅手上,只需要告诉他,借兵——动土修山。”
二爷轻声问道,“谁送的信?”
“没有落款……”任半山拼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他要修哪座山……我拿了人家的银子当然要去帮他办事,可是没想到,你父亲看都不看那个箱子,更没收信,直接就让人把我轰出了门。后来他们又派信点我去,隔了两个月,我只能又去,却还是不行……”
二爷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说了等于白说。”
李世温了然,立刻攥住任半山肩膀,桎梏收紧——
“呃啊!!”任半山哀嚎,“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二爷没见一点慈悲心,眼神利如锋刃。眼睁睁看着任半山像一头濒死的畜生,烂肉一般瘫在脚下哀嚎,心如死水,不见一丝波澜。
“可以了。”见任半山倒着气,疼得舌尖都咬破了,这才叫李世温停了手。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那我再说一件事。”二爷缓了缓,又道,“任大人,你方才提到了孙蔚齐,他是当年云州城的父母官,而你,只是追随他、受他提拔的小小师爷。泽济二十三年十月末,北方战役打响,父帅领军在九龙道血战七日七夜,最后全军覆没。后来,北鹘人仅用了三天,就占领了云州城。我且问,那个为敌人打开云州东河河口,不耗敌军一兵一卒,就将敌船放入云州内城港的人是谁?是你吧,任师爷。”
此时的任半山已经瘫在了地上,尿了一裤。
翁苏桐忍无可忍地扑过去,举起匕首就要往任半山心口上扎——
“苏桐,住手!”二爷喊住她。
翁苏桐收紧的手臂颤抖着,顿了顿,终于回刀入鞘,躲到了一边。
“泽济二十三年末,云州献城。一个月不到,北鹘军占领云城腹地。”
话到此处,二爷停了一下,好似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上涌的血气。可即便五内俱焚,他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平和得好似在讲旁人的故事。
“泽济二十三年冬至,下了好大一场雪。烈家帅府却着了一场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三天,在那场大火中,我烈家上下三十四口,尽数死在敌军的乱刀之下——包括我的母亲。”
说到这里,二爷肺腑传来剧痛,猛地咳嗽起来。
李世温连忙转身,“二爷,您怎么样?”
二爷按住李世温的询问,依旧死死盯着任半山,沉声问,“那场火……是不是你放的?”
此时的任半山情绪已经彻底崩塌了,疯狗似的爬过去抱着二爷的脚踝,拼命哭吼,“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放火烧你们家,我真的没有!烈将军!我求求你,我、我那时也是逼不得已,我是被他们逼的……我……”
二爷从腰间拔|出短匕,架在任半山的脖子上,任半山愕然一震,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抬起头,忽然和这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瞬间一抖。
“是谁?谁逼你的?”
任半山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说?”二爷微微蹙眉。
“不是!不敢……”
此时,任半山仿佛吊着一个口气。烛火一闪,他忽然像是破罐子破摔,用尽力气用脖子去撞那柄短刀的锋刃——
“呀!!!”
二爷瞬间撤刀,刀锋浅浅划过任半山的脖子,在上头留下一道血印——任半山扑了空,摔在椅子边,磕在床脚,瞬间头破血流。
二爷探身,一把抓起任半山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想自尽?我耐心有限,再问最后一遍,九年前,到底是谁放的火?说!”
“鬼……鬼……”
“嗯?”二爷神色一变。
任半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语无伦次地瞎叫唤,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求求你们,放过我……让我去死……我死了,他们不会动她……求求你们……”
“‘他’是谁?”二爷松开手,就见任半山蜷缩着跪在地上,不断地向四面八方磕头,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诸如“放过她,让我一个人死”之类的话……
李世温不明所以,“二爷,他这是……”
“他不是求给我们听的。”二爷环顾四周,眼神忽地看向房顶。
下一刻,李世温便冲了出去。
屋内,任半山还在磕头,可当他最后一次磕下去的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僵直,开始不断抽搐——
“不好!!”
翁苏桐连忙上前,一把将任半山拉起来,只见他翻起白眼,口中不断吐出红绿色的液体。
“他怎么了?!”翁苏桐大惊。
任半山此刻就像一条被剖开了肚子的甲鱼,拼命地扑腾。片刻后,瞪着眼,僵了……
二爷叹了口气,“死了。”
翁苏桐不可思议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动他……”
二爷抬眼盯着房顶,沉声道,“有人要杀人灭口。”
这时,李世温快步走了回来,一眼就看见死在地上的任半山,“二爷!这……”
二爷抬手打断他,“搜到什么没有?”
李世温摇了摇头,“晚了一步,房顶有脚印,没看到人。”
翁苏桐走到二爷面前,双膝一软,跪在了他的面前,“二哥哥……”
二爷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翁苏桐的肩膀,握拳在嘴边咳了几声,“丫头,欢月楼死了朝廷命官,明日一早就会惊动官府,你不能待在幽州了,跟我走吧。”
翁苏桐瑟缩着,将肩膀从二爷手中撤了出来,“二哥哥,死了一个任半山,只是那些人中的冰山一角。我不能走,我还没查明白呢……”
“九年了,我都没查明白,你一个人,怎么查呢?听话。”二爷压制着怒火,竭力维持笑意,“丫头,我寻了你九年,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
翁苏桐躲避着二爷的眸光,退后一步,“二哥哥觉得我脏……”
二爷叹了口气,“怎么会呢?你无论变成什么样,都还是当年的你。傻丫头,旁人欺你、辱你,你皆不必入心,重要的是,不要自轻自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