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顿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蹙起眉,“浑话。”
“哪里是浑话。”薛敬侧目看着他按揉自己肩颈的动作,满足地笑了笑,“……平日想碰你一下,比登天还难。”
他看出二爷心疼,踩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才不会犯他的忌讳,因而有恃无恐。
果不其然,二爷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打断他这没规没矩的胡说八道。
这时,门被敲了几下。
“进来。”
陆荣、蓝舟和葛笑三人走进了屋子。
“老六!”葛笑比那两人更快一步扑到床前,“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不会说话就闭嘴。”二爷抬手敲了敲床板,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来看老六!”葛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来,给哥哥看看你的伤。”
随即还没等薛敬拒绝,葛笑一把撩开被子,就见薛敬后背裹缠的纱布上斑斑点点全是渗出的血迹,当即破口大骂,“怎么还在渗血这!!这群杀千刀的!看老子不弄死他们!他妈的!”
蓝舟凑过来,心疼地问,“老六,还很疼吧?”
陆荣凑不进来,只能在人群外垫着脚,“老六,你要想翻身就跟三哥说,三哥就守在外头。”
薛敬打住几个人的话,“哥哥们,我好多了。”
“好了,让他休息吧,你们三个,跟我到书房来。”二爷扫了三人一眼,指着葛笑,“你推我去。”
书房中,葛笑刚将二爷推到主位,就忍不住开口,“他妈的,陈寿平这个王八蛋,他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蓝舟坐在一边,继续修他的鞭头,“二爷,老六被打成这样,咱们要是再缩,可有点说不过去了。”
陆荣从旁劝阻,“老四,你怎么也冲动了?老六被打,咱们都心疼,但这是幽州!”
“你这个怂蛋玩意!”葛笑冲陆荣低骂,“幽州怎么了!他陈寿平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一样扒了他的皮!就算是老皇帝的靖天城,老子也一样掀!”
“他娘的,你闭嘴!”陆荣反唇相讥,“你又要冲动?!你忘了幽谷一战中,险些带着老六一起葬身饮血营!还有运粮船那一役,你……”
“你才给老子闭嘴!”葛笑一巴掌推在陆荣的肩膀上,将他推得趔趄几步,“三十六记杀威杖可都是带着刺的家伙,活生生地砸在他的背上,你是瞎了么?!陈寿平都不手软,你倒是替他心硬!你他妈的站哪边?!”
陆荣炸了,当即和葛大爷怒骂,话音冒起火,就差动家伙了。
可这次,二爷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由着他们拱火。
蓝舟看着一直缄默不语的二爷,微微蹙眉,“您是有什么打算吗?”
二爷这才抬起头,眸中闪起冷光,“这笔账当然要算,但是要仔细想想,该怎么算。”
蓝舟叫了葛笑一声,终于将他俩从震怒中唤了回来,“二爷,您怎么想的?”
二爷缓道,“其实这两天趁着他养伤,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陆荣喘着气坐下,“什么事?”
二爷低声说,“据我所知,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行刑兵这个职位上的人,都是最懂察言观色的。况且,行刑当晚,陈寿平的确当众表示过他不想打老六,只是被郭业槐和卓缙文话赶着话,僵在那了,他才不得不打。”
蓝舟眼神一亮,“那您的意思是……”
二爷看了他一眼,冷道,“那两个行刑兵有问题。”
葛笑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对啊,行刑兵都是‘二八手’,收‘活岁’的,遇到了祖宗都是‘拜太岁’,不可能施展全力。”
陆荣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从旁踹了他一下,“念什么经呢?”
二爷冷不丁瞧了葛笑一眼,笑了笑,“老五,你怎么还懂这些?一般来说,只有在官家当过差的人,才会懂‘二八手’。”
葛笑挺起胸膛,笑嘻嘻地说,“这有啥,二爷,我也不是没摸过‘帘门子’,早年在道上混的,哪个没结交过几个官家的兵爷,那还是来鸿鹄之前的事呢。”
二爷未想多问,继续方才的话题,“老五说的没错,所谓的‘二八手’指的是他们动刑时落杖的力道。经过严苛训练的行刑兵,下手必分轻重——三分四分落血,五分六分透骨,八分九分枉送性命。‘两分力’是针对需要保命的祖宗,‘八分力’则是要送人归西——一‘二’、一‘八’,便就分出了阴阳两界,是以俗称‘二八手’。行刑兵向来是有油水的好差事,得人钱,消人灾,不得钱,也不会轻易惹事。而总兵府那晚,行刑兵必然下了六分的力,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叫老六送命,可他们偏偏就差了那么一点。如果你们是行刑兵,面对的是当朝皇子,又有陈寿平在侧示意,会拼上六分力吗?”
陆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葛笑深吸了口气,一拍桌案,“对啊,那晚下再大的雨,行刑兵都不至于眼瞎看不见陈寿平‘不愿真打’的眼神。如此,他们都下这么重的手,甚至用了将人置于死地的力道,必然有问题!”
陆荣迈步上前,“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蓝舟快速接口,“依我看,咱们最好从那两个行刑兵查起。”
二爷立刻下令,“今晚就去,免得对方反应过来,将这两个人杀人灭口。还是老五去吧,夜里的活,你身手好。”
“明白!天一黑,我就去!”
二爷又对蓝舟说,“老四,城里城外涌出越来越多的难民,你继续盯着坊间,跟着那份被放进城的流民名单,一个一个仔细查。”
蓝舟狐疑地看着他,“二爷,您让我一个一个地查这些刁民,难道……是在找人。”
二爷思索了片刻,坦然道,“是想找人,但你先查着。”
蓝舟点了点头,和葛笑一同离开了书房。
两人走后,二爷这才问陆荣,“三雪呢?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她。”
“她在偏房休息呢,说是自己做错了事,自罚闭门思过。”
二爷一愣,“她做错了什么事?”
陆荣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二爷敏锐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荣为难片刻,终于道,“我没细问,但是我今早去给她送吃的,看见她拿着一个剑坠发呆。”
“剑坠?”二爷狐疑地看了他片刻,“什么意思?谁的剑坠?”
“二爷,咱们院子里新住进来了另一位大人物,使的就是重剑。”
陆荣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随即默不作声地退出了书房,留下二爷一个人坐在那,神色慢慢幽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