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什么都没说,接过他手里的酒壶,拔|出匕首一浇,利落地扯开衣襟,反手握刀,毫无犹豫一刀划在心口的皮肉上——
“王爷!!!”谢冲惊吼出声,扑过去就要夺刀。
“别喊。”薛敬躲开他的手,背对着他,生憋着一口气,刀尖持续深入,刀刃接着伤口涌出的血,一滴一滴灌进瓶子里。
“王爷……你、你这样自残作甚?”
薛敬镇静道,“幼童无辜,总不能见死不救。一点血而已,本王先养着他们。”他将装满血的瓶口塞紧,反手抛给谢冲,“帮我交给信兵,让他嘱咐大将军,省着点用,最多能撑上几日。”
谢冲赶忙从衣摆撕下一截布条,浸了酒后紧紧缠在薛敬胸前,却见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从始至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要是阿鹤抓不住,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谢冲极罕见地恼起来,似是被滚烫的冰水淋了一身,“让我去吧,我保证把那小子活着绑回来。”
薛敬接过绷带,在胸前狠狠勒成个死结,再将衣襟整好,若无其事地抻了抻手臂,“然后你就正中下怀。贺人寰巴不得给承恩阁换一任总使,总比你听话。”
“……”谢冲倒吸一口冷气,一块石头恨不得将自己心口砸裂。
“先撑过这一阵。你帮我拦着点葛笑,蓝舟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谢冲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靳王背对着他,半分再跟他交涉的意思都没有,只能默默退下,结果刚一转身,就见石头后面冒出一个人影。
“公、公主殿下……”
“哥……”
薛敬蓦地转身,“阿灵?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他——”
“他没事。”阿灵装作没看见谢冲手里装血的瓶子,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找不见你,就出来找。哦,二哥哥虽然还没醒,但他刚刚会握我的手了,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薛敬使了个眼色,示意谢冲退下,又朝阿灵招了招手,“哥哥忙完这边的事就去。我不在的时候,阿灵要帮我好好照顾他。”
阿灵慢吞吞地走过去,伸手环住哥哥的腰,不露声色地在身后握住他那只不住颤抖的手,“哥,你很难对不对?”
薛敬眯着眼,一字不答。血脉真是神奇的东西,连这点破绽都瞒不住她。
“哥,你要是有难处,我也可以帮忙的。”
薛敬摸着她甩来甩去的小辫子,淡淡道,“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有哥哥在,阿灵只负责笑就行了。”
阿灵搂紧哥哥的腰,学着他平时安慰自己的样子轻抚他的后背,“哥哥不要难过,我以前在百草阁,也经常睡不着觉。无聊啊,就只能数药草度日,专注力一转什么疼啊苦的就忘了,十几年下来,还没有我认不出的草药呢!”
“草药……”薛敬忽然低头,“那你认识‘枕骨草’吗?”
“枕骨草花粉生毒,能阻断凝血。需以陌南青的花根浸水,涂于伤处得解。陌南青生在岭南,一年就能长那么几株,成活率极低。是谁中毒了么?”
“蓝舟,你认识的。他还救过你。”
“是那位蓝四爷!”阿灵眨了眨眼,“他是蓝鸢镖局的少主。”
“是……嗯?你怎么知道?”印象里,好像没人特意告诉过她蓝舟的身份。
阿灵直言,“小敏哥说过。况且就算他不说,在伦州葫芦巷第一眼看见蓝四爷的时候,我也认出了他。他腰间挂的鞭子是蓝鸢镖局的信物,后来我才知道是老东家传给他的。蓝清河到百草阁选药童的时候我见过。哥,那你不用担心了。”
“什么?”薛敬皱起眉。
阿灵笑了笑,“那条鞭子上绑着的金丝是以陌南青的花根缠绕而得,只要取下浸水就行!”
薛敬眼神一亮,“当真?!”
阿灵正色点头,“当然是真的!第一次见老东家挂那条鞭子我就闻出来了,虽然他刻意用马鬃和金粉遮掩气味,但是瞒不住我。小敏哥都不一定闻得出来。”
薛敬大笑起来,“阿灵,你简直是哥哥的福星!”
说完疾冲出去,大步跨进营帐。
葛笑此刻正蹲在床边,一副刚交代完“遗言”的倒霉模样,七尺男儿眼都哭肿了,这会儿正好说到让二爷将他俩埋在哪座山头。
“哥,你不用死了,四哥的马鞭呢?!”
葛笑嚎声震天,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老六,也不需要你跟二爷求情,在雪松林里给我俩腾个地方就行。”
薛敬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来,“行行行,你想埋哪埋哪!用不用我把刻碑的师父一并介绍给你?”
葛笑一懵,“啊?”
薛敬没工夫跟他废话,一眼看见枕边放着的马鞭,立刻拔|出短匕,抄起马鞭毫不犹豫一刀割断,将缠绕在里面的金丝小心翼翼取出,回身丢给阿灵。
葛笑看傻了眼,“这、这是弄啥?!”
薛敬冲他笑了笑,“这事成了,我家妹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得摘给她!”
紧接着,阿灵和小敏合力将马鞭中缠绕的金丝剃粉、浸水、入药……一炷香后,陌南青根水与紫色毒粉融合,蓝舟的伤口以明眼可见的速度凝血。高老板终于眉开眼笑,暗钉并未伤及要害,后续按军外伤入药即可。
人保住了……放眼山海,雪色渐清。
葛笑整个人天旋地转,扒着营帐口的旗杆,吐了个七荤八素。
“我去给蓝清河那老王八蛋上炷香,这老东西生前没干过一件人事,化成灰了倒救了自己儿子一命……咳……他给老子当老丈人老子真嫌窝囊。”
薛敬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调侃,“你这便宜女婿,那老王八蛋也不认,你叫他一声‘爹’,他还嫌你晦气。”
“滚……你哥刚死里逃生,现在五脏六腑挪了位,少消遣我!”葛大爷双腿发软,靠旗杆支撑才能勉强站稳。却见薛敬虽然笑着跟自己闲扯,却心事重重的,忙正色道,“这事,确实得谢谢公主。当年亲历萃阑殿一场大火,是我带人去验的尸。没想到……她能逃过一劫。老六,好人命硬,你别担心。”
薛敬眉头一松,“只要天还没亮,长夜就还没过去,我能等。”
谢冲突然从帐内走出来,“王爷,十六爷,发现了点东西,你们过来看看。”
两人忙回到帐内,就见小敏递来一把拇指长的铜制钥匙——钥匙极细且短,还湿哒哒地滴着水。
葛笑忙问,“从哪来的?”
小敏道,“在浸水的散鬃里发现的。钥匙就缠在马鞭握持的木段中,为了方便甩鞭发力,握持的鞭尾一般会扎木骨或竹节。将钥匙卡进中空的木骨,握鞭人绝不易发现,除非像方才王爷那样——断鞭。”
薛敬翻看那柄铜制钥匙,眸光一沈,“五哥,这应该就是云首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找的东西!”
葛笑赶紧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这是‘喜鹊锁’的钥匙,民间嫁娶时惯在妆奁上用的,又叫‘喜锁’。我开过的锁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会认错。咝,蓝清河这老东西还真是让狗咬了命根子,将一把喜锁的钥匙捆进马鞭是什么毛病?”
薛敬皱起眉,“蓝清河给你马鞭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
葛笑一边踱步一边捏着下巴回忆起来,“我记得老东西当时的原话是——‘这是蓝鸢镖局总镖头的信物,上头坠着的起鸢令是总令,所有听命于蓝鸢镖局的人见此鞭犹如见总镖头,是好东西,却也极烫手。’所以他当时所谓‘极烫手的好东西’不是鞭尾坠着的起鸢总令,而是卡在木骨里的钥匙!”(前情:279章)
“给我……给我看看……”蓝舟朦朦胧胧睁开眼。
葛笑箭步奔到床边,嚎道,“好人,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要守寡了!!你怎么样?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闭嘴……就你吵。”蓝舟接过薛敬递来的钥匙,费力地看了片刻,紧紧闭上眼,“没错,是我娘妆奁的钥匙,她的嫁妆。”
“什么?!”葛笑瞪大双眼,“可、可你娘走的时候你才刚出生,你那畜生爹把你娘的东西都随葬了,你怎么可能见过?”
“其余的,都葬了……只留下一个妆匣。”蓝舟痛得狠了,喘声都发闷,“我小时候……在蓝清河的书房里无意间见过,我还问过他……他只说留个念想,放屁。我当时就不信,但不敢忤逆他……于是当晚偷偷溜进书房,想把我娘的东西偷出来……不慎被他发现了,我以为他要打死我,可他没有,而是把那只‘喜鹊锁’取下来,将妆奁丢给了我。那个盒子一直陪着我到十六岁离家出走……里里外外都被我翻过无数遍,我能确定没有暗格……”
“如果不是妆奁,就是那把锁。”薛敬声音一沉,“这世间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蓝清河当年藏起来的‘喜鹊锁’应该藏着猫腻!”
“一把锁而已……”蓝舟眼神茫然,头痛欲裂,“唔……”
薛敬见他状态不对,忙按住他,“四哥,你冷静点!”
蓝舟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吃力地说,“老六,我现在怀疑我娘的死跟这件事有关……她会不会当年发现了什么,在云首他们的逼迫下,才被蓝清河趁临盆时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