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XIII
德文斯离开有一会儿了吧?朝从者离去的小巷尽头眺望片刻,柏伦格懒懒地收回目光,把钥匙插|进信箱盖上的锁孔。尽管德文斯不能理解主人坚持回家一趟的原因,一路上牢骚满腹唠叨不断,但他还是忠诚地履行了在这个特殊而又紧张的时期把主人保卫妥当的职责。
这天下午,返回家中的柏伦格打开竖立在门口已经快两个月没查看过的信箱。里面躺着牵动他心神的东西。当钥匙发出清脆的转动声响时,一阵莫名的激动划过他的心头。
上个月讨伐济伽的战争使他连续错过了十二月和一月的两封信。此前,他从没有错过任何一封。
年初的战争以没有结果的形式落下帷幕后,龙术士们动身返回卡塔特,自愿请命为龙王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柏伦格和休利叶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按时出席如何攻打济伽军队的战术研究会议。尽管以门德松提斯为首的长老们希望用一个稳妥的、能将龙族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的办法战胜敌人,然而连续十天的激烈争论却未能取得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突破。想不出比增兵更简单有效的办法,白罗加的主张自然而然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值得高兴的是,以往墨守陈规从不轻言动兵的长老们这次破天荒地统一了战线,抛弃了守旧的思想,主战的浪潮在卡塔特占据主流,没有任何人在以战争手段对付敌人的这个原则问题上提出不同看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抓住眼下这个机会,投入全部兵力,一举铲除济伽王的威胁。这样就能使一支敌对势力在龙族与异世界邪恶种族角逐的整个大战役中率先出局。济伽怯战的态度已证明他没有勇气和实力与龙族对抗。柏伦格所持的观点与主战派完全一致,认为卡塔特应该抓住这次灭敌良机。
前方由卡缪斯领导的牵制部队仍然驻留在冰雪覆盖的敌军窝藏点,受他们监控的敌人至今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好像等着被杀一样安安静静地躲在“缓冲地带”。很快,龙王就将派发集合全体龙术士的命令。龙族另一支精锐部队的征兵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离出发只剩三天时间,柏伦格暂时辞别两位龙王,返身回家。他突然想起来阿尔斐杰洛前两个月的信自己还没有收。与前任首席互通书信保持联络,早就成为柏伦格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习惯。
把两封未读信件揣进怀里,柏伦格开门进屋,点了两根蜡烛,分别置于窗台和床头柜上。本来,他身为龙术士,视力理所当然优于常人,甚至拥有比猫头鹰更为突出的夜视能力,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也能看清东西。如果是极端黑暗的低光环境,则可以通过把魔力集中在眼球释放夜视术来保障视物无碍。但是,柏伦格比起魔法手段,还是更偏好运用贴近常人的方式处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事物。柔和的橙红烛光轻轻摇曳,温暖着清冷的空气,给光线昏暗的独居房屋带来一丝生机,照亮了屋主人坐在窗前挑灯默读的孤寂身影。拆下封口的火漆蜡封,取出里面的羊皮纸,柏伦格按顺序开始阅读第一封信。虽然阿尔斐杰洛甚少在信中言及龙族的事,但柏伦格相信,这次他一定会忍不住对当前的战事发表看法。
咚咚咚,无预警的敲门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激烈又急促,好像一个人很用力地在击打鼓面。
被瞬间败坏了兴致的柏伦格目光凉飕飕地瞟向房门,极快地感应了一下周围的气息,没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心想大概是某个邻居需要帮忙。由于私人时光被打扰因而满脸不悦的柏伦格很快恢复了往日热情温和的表情,装出好客的样子过去开门,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他绝没有想到的访客。
“哎……怎么是你?”
眼前的这个人完全能被称得上稀客,以至于柏伦格惊喜地睁大了他金黄色的双眼。门外的男子正是阿尔斐杰洛。英俊的外表和洋溢着自信光彩的笑容与印象中的分毫不差,一点都未变。如果是寄信者本人亲自登门拜访的话,倒是可以直接和他对话,省下读信的功夫了。
柏伦格立刻把这名稀客迎进屋,从墙边拉来一张椅子招呼他坐下,倒了两杯蜂蜜茶放在桌上。
虽说一直保持通信,实际上他们已经快七年没见过面了。龙王果真如阿尔斐杰洛离别卡塔特时预感的那样不再派他外出执行任务。远征济伽的龙术士名单中,阿尔斐杰洛不在其列,柏伦格总觉得有些遗憾。此刻,与这个男人重逢的喜悦让他难掩激动的情绪,刚才倒茶时差点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把蜂蜜洒出来。
二人分坐在桌子两侧。柏伦格凝视过去,发现对面的男子也一直在看自己。
“你这个大忙人,平时连影子都不见一个,今天倒想着来看我了。”
“前辈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啊。实不相瞒,自我离开卡塔特,龙王派了不少密探盯着我,光是想法子应付他们就花费了我不少时间。没有经常来贵舍拜访是我的不对。”
“好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猜你今天来也不是闲谈喝茶的。与济伽的战斗就要开始了,想必你有什么见解吧?”
“确实与此事有关,但我不是来献计的。”阿尔斐杰洛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目光正对柏伦格,“如果是前辈的话,我也就不必再绕弯子说话了。首席的位子一直没有人坐,让我有点在意。听说目前呼声最高的依然是我的那个夙敌白罗加。你觉得他能堪当大任吗?”
“两位龙王对他很器重,他始终都是龙术士讨伐队首领的不二人选,就连增兵强攻的战术也是他提出来的。如果此次我军能大破济伽,白罗加必能胜任。”
“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一路高歌猛进的态势呢?如果有谁能想出优于增兵强攻的奇招,在战斗中抢到比白罗加更大的功劳,就能化解他的优势吧?”
阿尔斐杰洛紫罗兰色的眼眸闪烁出暧昧而微妙的光芒对准柏伦格。后者瞬间就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不由张大嘴巴,露出一丝羞愧的、急于辩解的神色。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请命留在山上不是为了要争夺什么功劳,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为龙王分忧,看看有没有更妥善更保险的办法用最低的消耗换取胜利。你总不能因为我智慧不够连我的人品也要抹黑吧?”
在解释的过程中,柏伦格身子不断往前移,显露出他的焦灼。也许正是他急着想要为自己开脱,才会遗漏一个重要的细节:远离政权中心的阿尔斐杰洛,怎么会对战后龙神殿发生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彻呢?
“错了。”阿尔斐杰洛双眼放射出厉光,对柏伦格宣示道,“这不是你的目的。”
“没有人会像你那样想。谁都知道我对龙族有多么忠诚。再说你不要忘了,休利叶也和我一起留了下来。你这么胡乱猜测同样也是在诬蔑他。难道他也想当首席?”
“前辈,你这算承认自己垂涎于那个位子了吗?”
“这……阿尔斐杰洛,你不能这么套话。”
“就算这真是你的愿望,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男人嘛,没有志向才可悲。但是你不该一边隐瞒你的目的一边亲近我。”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毫无遮拦,等于是粗暴地撕开了柏伦格一直以来戴在脸上的伪装假面。阿尔斐杰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男子,观察他的反应。他听到柏伦格用全身的力量叹了一口气,继而用更加确信的口吻说下去。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就是,你在与我相处时,对你的真实目的隐藏了很多。这或许是你一贯的处世态度。我相信你的伪装不止面对我一个人,所有龙术士甚至包括龙王对你的野心都一无所知。也许你会问,我有什么凭据?坦白说,若你抵死不认,我确实拿你没辙。除了一个地方或许可以间接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就是你的魔力。”
远在敲门进屋之前,阿尔斐杰洛就发觉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份机警敏捷到不愧与首席身份相称的优秀感知力,使他清楚地感觉到柏伦格的魔力与自己的差距渐渐缩小,比起当年二人分别时有了长足进步。如果不是寄托于对至尊荣耀的渴望潜心修炼的话,凭这个男人的资质是不可能取得现在这个成果的。柏伦格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使自身魔力在短短七年时间里提升到完全可以与白罗加平起平坐的地步。加上他的“魔棱镜”绝学,如果他能够在魔力上有所修为,确实很有希望与白罗加一争高下,甚至达到逼近首席的实力。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男人,果然一直对“首席”存有非分之想,仅此一条就足可见他的野心。
与自己同样不甘于屈居人下,想要一展雄心壮志,这样的男人阿尔斐杰洛本该杀掉他,为自己排除一个竞争的对手,但是阿尔斐杰洛即将要进行的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不会拘泥于某个具体的东西,去计较名利地位的得失。他需要助手,能为他效劳的强大而充满智慧的盟友,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让他们来充实和壮大他的力量。
“我大概快十年没见过白罗加了,但他魔力的储量,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些年不管他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超越我。我大约能估摸出他目前的魔力处在什么水平。”阿尔斐杰洛还是首席时,偶尔会趁白罗加完成任务上山复命的机会躲在暗处探查其魔力。虽然两人多年未见,白罗加的魔力量势必会发生变化,如柏伦格一般得到增长,但是阿尔斐杰洛也变得比以前更强,因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毫不夸张地说,当前情景下你的魔力已经可以与白罗加匹敌——不,甚至领先于从前的那个他了。而我们上次见面时明显不是这个数值。前辈,你那么拼命地修炼是为了什么?不要拿追求魔道啦、自我突破啦那种蹩脚的借口糊弄我。我已经非常确定,你对那个我曾经坐过的位子极为向往。我有说错吗?”
被说中全部心事的柏伦格不禁语塞,稍微低下头,铂金色的碎发落下前额,盖住了小半张脸。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预备怎么做?”
望着前辈紧张的脸庞,阿尔斐杰洛也拿起杯子轻抿一口茶,却表现出与桌对面男子完全相反的从容,恣意地翘起二郎腿,身子慢慢往后靠,“我怎么做?这得取决于你会给我怎样的答案了。如果你还想装蒜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一点。你和我做朋友是为了什么?单纯想要巴结我?还是假借关心我的名义潜在我的身边有所图谋?”
虽然看似毫不留情地对柏伦格发出控诉,但是在阿尔斐杰洛心底,却一点也没有被利用的愤怒感,反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对柏伦格的动机曾有过大胆猜测,觉得他是想踩着自己的身体当垫脚石借机上位才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通过假意的关心,不断地麻痹自己,迷惑自己,一旦阿尔斐杰洛稍不受宠,他便会采取行动,夺取自己的地位。
可是,阿尔斐杰洛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站不住脚的猜测。
自己曾被剥夺“首席”,放逐到孤塔。那段失势、落魄的黑暗时光,对这个以“首席”为奋斗目标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行动时机。可他后来的作法,却与他的目标南辕北辙。
很明显,让阿尔斐杰洛永远烂在孤塔监狱对柏伦格更有利,但他却帮助他的对手渡过难关,重新获得龙王的宠爱。如果无法合理解释这个充满矛盾的作法,阿尔斐杰洛就不可能相信他。
再换一个角度去想,就算自己被龙王弃用,再也当不成首席,那个位子也轮不到柏伦格头上。在至少有白罗加作为竞争对手的现实环境中,这份野心又该如何实现?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我说实话呢,柏伦格前辈?”
“因、因为……”
被逼问的男子手指抽筋了似的揉捏着茶杯的外壳,一时间竟好像结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舌头僵硬得无法正常转动。从来没有人能把这个巧言善辩的男人逼到如此词穷的地步。
静静等候的红发男子一语不发地直视柏伦格,眼中闪烁着的紫色光芒幽雅、专注而锐利,好像埋伏在草丛里观察猎物计算狩猎时机的食肉猛兽一般,其中密布着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就把你杀掉的高傲和冷肃。
“……也许在外人眼里,会觉得我是因为人脉和名望才对首席大人曲意逢迎、虚与委蛇吧……其实不是。”白净的脸颊憋成紫红、心虚到不敢正面迎视对方的柏伦格,在吞吞吐吐近十秒后,终于挺起腰杆,不再逃避那道直射过来的目光,有了向对方坦承的勇气,“我只是单纯地嫉妒你。嫉妒你比我优秀,比我强大。你的才华,你的天赋,都远胜于我……我太自卑了,在你面前,根本无法向你亲口诉说这些心事。虽然怯懦到不像话,但是我也没那么蠢,认为凭我的能力就可以取代你。我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你,留在你的身边……”
“啊,也就是一种想要窥视我的心理吗?”在这个世上,总有庸人会好奇为什么别人比自己优秀,柏伦格的所言所行完全证明了这一点,也大大增强了阿尔斐杰洛作为一名强者对弱者的优越感,使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我不管你是出于嫉妒还是怎样,总之这些事我先不追究。我想知道,假如我能将白罗加的囊中之物授予你,你会如何报答我?”
“怎么可能?”
“我们可以试试看。这样好了,杀掉不给你出头机会的龙王,杀死所有反抗的龙族,收编愿意臣服我的龙术士,交给你领导,也就是说由我指定你做下一任的首席。这样能不能让你称心如意呢?”
杯底与桌面发生重重的撞击。柏伦格惊讶得几乎要当场站起来。
“阿尔斐杰洛,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龙族灭亡。”斩钉截铁的话语,不掺一丝犹豫,说出这句宣告的男子,面容冷静而凄厉。“所谓的龙族,对龙术士而言只是群吸血虫、奴隶主。他们不应该存在。”
得到这足以冲击大脑的肯定回答,柏伦格果然沉默了,身子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蜡像。
阿尔斐杰洛喝了一口蜂蜜,然后放下茶杯,盯着他,双眼透着森冷而危险的幽光。柏伦格的一切神情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下。
他会如何决定呢?
离挥师讨伐龙族只有三天了。眼看出发日期将近,一个未解的难题却始终横在阿尔斐杰洛心底,让他整日忧心烦恼。直到不久前传来的一个消息,扫除了他的不快。他从监视阿尔卑斯山脉动向的宾口中得知有一个龙术士下了山,而那人正是自己一直渴望求见的柏伦格。担心夜长梦多的阿尔斐杰洛立刻动身赶到柏伦格的家,抢到了这个宝贵的碰面机会。现在,距离他的目标实现只差一步。
说服这个男人服务于自己,这便是阿尔斐杰洛今天过来的目的。如果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那就让他消失,无法再被龙族所用,一如当年对待英格利忒。
柏伦格让双手叠在一起,十指互相交错,沉稳地放在桌子上,看样子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已经稍稍镇定下来了。
“你用什么来保障自己可以战胜龙族?”
他没有怒言痛骂这个误入歧途企图颠覆龙族的叛徒,没有任何反抗他的举动,连对他危险的思想进行劝解或纠正都没有,反而担心起战斗的胜率……柏伦格的这一问话实在太耐人寻味了。在阿尔斐杰洛看来,这恰恰证明了他怀有异心,对龙族当权者不满。
“我有个想法。”下颚搁在交叉拱起的手背上,阿尔斐杰洛向前凝望柏伦格,深邃狡黠的紫眸透着点点光芒,嘴角带着沉着冷静游刃有余的笑,“等龙族派出全部精锐到遥远的南方攻打济伽,我就从后面抄他们老窝,将这个老迈腐朽的政权连根拔起。”
“你一个人干?”
“我当然有我的盟友。相信我,这绝不是头脑发热的决定。为此我已经等待了太久……而你,柏伦格前辈,则是我最希望得到的助力。”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疑问的话声透着失望,阿尔斐杰洛听了出来,不禁喜上眉梢。
“听你的意思,你答应了?”他本以为会再花些功夫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瞒你了。我承认,我想当首席!”手掌猛力拍打了一下桌面的柏伦格用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一样的嗓音大声说道,“我就坦白告诉你吧,以我的实力,虽然跟你、跟乔贞还有差距,但我自认与白罗加相比是丝毫不会落于下风的,甚至以我‘魔棱镜’的绝技,还能略胜他一筹。我日日夜夜地刻苦修炼,期盼龙王的眼睛哪天能注意到我,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那两个老家伙的眼里只有他……我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决定跟你干!”
“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阿尔斐杰洛拿手指着他,眼中放出锐光,“你企求‘首席’的那颗执着的心,完全不亚于白罗加。”
“谁不想?龙术士里头有几个不想风光一把,荣登那个位子过过瘾?我不觉得我哪里有错。哪怕这份执念被认作是一种丑陋的、可怕的东西也好,我也想体验一回高高在上独领风骚的感觉。再来看看吧,阻挡着我的家伙除了你以外说穿了只有那四个人!乔贞不可能再用,修齐布兰卡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账给他做他还不要,苏洛为人低调不喜争斗且实力并不出挑,至于白罗加,别看他一时受宠,其实他好大喜功目中无人的恶劣性格根本就不讨龙王欢心。除开他们四个,除开你,就只有我最合适!为什么——他们从来不给我机会?!”
柏伦格义愤填膺地高吼着,到最后甚至笑了出来,笑中同时混合着自嘲和对不理解自己的人们的鄙视。阿尔斐杰洛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对首席的渴慕只是想借此博取名声和一种成就感,而并非长期霸占那个位置。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懂“首席”的坏处——失去自由,如同一只羽毛鲜亮的金丝雀,被永远禁锢在鸟笼里。他只想尝一尝攀至峰顶的那个滋味,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体验够了之后找个由头全身而退。毫无疑问,阿尔斐杰洛当年借故向龙王辞职的作法就具备了非常可观的借鉴性。
“跟着你比较有前途。不必在毫无希望的空等中蹉跎岁月,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施舍。但是想让我答应你必须有个前提。我得先确认你一定能保障我得偿所愿。阿尔斐杰洛,你该明白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人身上。”
“我已经与那个名叫刹耶的异族首领取得联系。他会以最大的诚意和实际力量支持我的行动。我还争取到几个和你同样对龙族失望透顶的龙术士的加盟。拿下那个只有老弱残兵守卫的龙族根本就好像捏死几只蚂蚁那样简单。你不必有所顾虑。”
要让柏伦格撇开一切心理负担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去推翻他曾效忠的龙族,就必须让他知晓自己这一方有必胜的把握。现在的形势是,除白罗加和休利叶以外的多数龙术士都在各自家中,还没有上山。三天后,龙术士集结,赶赴前线,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将有另外二十头壮年龙族。等前方的战争一旦打响,讨伐部队忙着进攻济伽无暇分|身之际,阿尔斐杰洛就可以伙同刹耶发动奇袭。失去中坚力量的卡塔特不可能抵挡得了异族军队的铁蹄,到时候柏伦格只需在途中找个机会折返卡塔特,参与攻伐,就可享受胜利的果实。
“太好了。如果真如你所说的,简直是完胜!”
“放心了吗,前辈?”
“我会与你共进退!只有一点,我无法欺骗自己。”刚才还双手击掌笑容灿烂的柏伦格,欣喜的面庞慢慢被忧郁之色占据了,“阿尔斐杰洛,你早该找我的。”
“柏伦格前辈。”阿尔斐杰洛刚想解释,却被对方打断了话声。
“不,和我说实话就好。那样你才能赢得我的效忠。”牙齿咬住红软的嘴唇,柏伦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轻叹了一声之后问道,“你临近起事才告诉我,是信不过我吗?”
阿尔斐杰洛静静地看着那双总给人温暖感觉的金眸现在逐渐失去神采,仿佛感情受到了创伤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了。此时,橙红的烛光映照在柏伦格脸上,将他失落的表情揭露得一览无遗。阿尔斐杰洛想了起来,这个男人在自己历经雅士帕尔死亡风波后的人生每一个困难阶段都力所能及地帮助自己,而他所求的回报只不过是一份信任。可是到目前为止,阿尔斐杰洛收服他的方法仍然是拿利益去诱惑他,用封官许愿的手段把他捆绑在自己这辆战车上。从刚才的对话中柏伦格也已经知道了一个令他心寒的事实:有其他龙术士比他更早被阿尔斐杰洛选中。所以他才能够在近阶段忙碌于前线战事的柏伦格没空写信的情况下依然把卡塔特的大事摸得一清二楚。那些个暗中偷偷为阿尔斐杰洛通风报信的人,无疑赢取了他的信任,而柏伦格自己却始终求之不得。可能正是觉察出这一点,才使得这个敏感聪慧的男人忍不住流露出落寞、哀伤的表情。
“虽然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企求你的信任,但多少还是会有点在意……那些幸运的人是谁呢,阿尔斐杰洛?龙术士中间,谁是我的友军?”
“你很快就知道了。”
“到头来,还是不肯对我坦诚相见啊……”
听着柏伦格的叹息,凝视他的脸庞,阿尔斐杰洛一时沉默了。他无法为自己的多疑和无情做任何辩解。就算怀疑这个男人的动机也是近几年的事。在那之前两人曾相处得很融洽。可就连最没有隔阂的那段时光,他都始终对他抱有一份戒心。
“你在我沉浮之际给予我的帮助和鼓励,我都记在心里,你教给我的脱困复宠手段,我也非常受用,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说我们中间有什么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我身上,不在你。但是,今天见到你,我终于完全确信了。等我们打下卡塔特,杀掉那些奴役我们的家伙后,我会收编所有愿意向我投诚的龙术士,让那些归顺的人交给你统领。或者你可以与我共同治理新政权,分享胜利的荣耀和喜悦。”
听完阿尔斐杰洛郑重的话语,柏伦格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必了。我自认不如你。在你心里,也是不希望与任何人并立的,对吧。给我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柏伦格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淡定与温和,看样子似乎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心态,将内心的受挫感抛却到了一旁。现在他们商议的不是一件小事,必须认真对待,而不是让任何感性的情绪淹没理智。不管怎么说,若要追究本源,柏伦格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对方坦诚。在察觉到他不纯的目的后,阿尔斐杰洛会有所提防也实属正常表现。他又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责怪他呢?
听完柏伦格的回答,阿尔斐杰洛嘴边扬起满足的笑意,从心底为这个男人能审时度势的聪明头脑感到愉快。“好,一言为定。”
达成合作的筹码是那个令人眼馋的首席宝座,双方都非常清楚,因此心照不宣地笑了。
“将来你该以何种名号自居呢?”柏伦格笑问道,“你又不是龙,不可能自称龙王吧?”
“我要让龙族化为尘埃,整个消失在历史之中,自然不可能做什么龙王,也不会再做首席。到时候就要仰仗前辈这颗睿智的大脑,给我拟一个震古烁今的名号了。”
“我自当尽力。希望他日你登顶成功,能记得我的好处。还有一个问题,也请你对我开诚布公吧。在你的计划中,准备怎么安置我们的契约者?我当然愿意全心全意地辅助你,可是德文斯……你该明白他绝无理由背叛自己的族群。我们的行动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他参与,但是将他除掉又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前辈,我需要你召唤德文斯,让他接受灵魂的净化。等他成为完全服从于你的傀儡,‘人龙共生契约’作为主人的一方才算彻底名副其实。”
从对方悠然的话语中听出令人震惊的信息,柏伦格的眼眶不由放大。“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学会了吸魂黑魔法?”
“不是我,但也差不多。”阿尔斐杰洛微微一笑,“我的盟友会提供相关帮助。不必为从者的问题感到烦恼。”
柏伦格放心地点了点头,眼神随即变得深远起来,“德文斯应该没走远……”他边说边缓慢移步窗边,无神的目光往外面天空看,双眉皱起,好像在紧绷神经仔细感受着什么东西。
旁人从他的侧脸望过去,或许会觉得他在发呆,但是身为龙术士的阿尔斐杰洛很清楚他在做什么。柏伦格已进入忘我的冥想状态,通过连接着契约的因果线,寻找从者的气息,即使双方之间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不好,”确定了德文斯的具体位置后,柏伦格马上回过头对阿尔斐杰洛说,“他快要进入上山的隧道了!”
人龙共生契约有一个局限性。同一契约下的主从,若要其中一方穿越空间的距离立即出现在另一方身边,除非是两者中间有人处于性命攸关的濒死之刻。靠声音传唤对方,除非距离很近才有效,除此之外的情况是做不到的。
联络不上德文斯……摆在面前的这一难题,使阿尔斐杰洛都不免感到懊丧和发愁地站起来面向窗外焦急地眺望着,无法再维持洒脱从容的姿态。现在就算立刻使用“空间转移”去追,只怕也来不及了。
“交给我处理。我即刻动身返回卡塔特,找个借口引德文斯下山。”思忖片刻后,柏伦格急切的神色慢慢转为冷静,用平稳的语调向身边人发出建议,“我们约个时间和地点,稍后碰面。”
“那就定在今晚八点,在圣伯纳德山口见。”阿尔斐杰洛拍板决定。
“好。你带那位精通‘吸魂术’的朋友过来。”
“前辈,你搞得定德文斯吗?”
“虽然他那个性格确实挺招人烦……不过好歹也跟了我那么多年,我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再过三天讨伐队就要出征,我就算提前报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CCXIV
钦察汗国境内——
走进屋内的那一刻,米竺勒夫的脚步不自然地停了一秒。
当地牧民用白色兽毛围裹而成的毡帐,看似外形很小,使用面积却非常宽敞,站在门口,只消一眼就能将由于不设墙壁因而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圆形室内空间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当米竺勒夫踩在羊毛地毯上面时,脚下奇怪的触感使他忍不住诧异地低头看去。鞋底微微往下沉,踏出轻轻的水声,好像走进了一个小水塘,实际上是因为地毯经过某种液体的大量浸泡,已变得非常柔软。如果能够忽略掉冲入鼻腔的异常血腥气,怀揣着不明意图出现在这里的异族将军,也许会误以为这地方不是寻常牧民的家,而是一个充满腐臭味的沼泽。
室内铺着厚厚的毛毯,所有家具围成一个圈,腾出足够宽敞的区域用于走动。裹着三层羊毛毡的木架上,挂着各种民族气息强烈的饰物。红漆案桌和橱柜无一不涂有鲜艳亮丽的彩绘,最高的木柜上供放着神像、香炉和祭肉。生活在一起的五口之家,作为家主的父亲坐在矮腿的雕花木桌前,双手捧着马鞍,细心检查损坏的地方。毡帐中间的火炉吐出薄雾般的炊烟,使坐在火炉旁为家人蒸煮可口菜饭的母亲忙碌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在大门左侧奶桶前坐着的长女正在倒奶,为母亲分担辛劳。看似最悠闲的幼子躺在床上,身体却望着对面木柜上放着的神龛,双眼微闭,神情肃穆地进行祷告。一家人虽然没有任何交流,却是分工明确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气象,除了谁都静止不动这一点,根本瞧不出来有哪里不正常。
直到弄清楚四周的情况前,米竺勒夫始终一脸谨慎地在帐篷里踱着步。他走到长女身前,用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只听咕咚一声,女孩的头顿时离开她的身体,滚落到了地上。
毛糙的切口部位缓慢渗出暗红的鲜血,沿着雪白的半截脖子汨汨流淌。原有的脆弱平衡被打破了,女孩的身体很快如崩塌的高楼般瞬间散架,裂成一个个小块,零落在米竺勒夫脚下。
“真是个破坏的天才……”
如果只是杀死了数量庞大的人,或是把死者的尸身毁坏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米竺勒夫都不会感到半点惊讶,更不会发出如现在这般的赞叹声。在他认识的同族中间,超过九成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杀人碎尸,但是把肢解的身体重新组合起来,还原成生前状态用以观赏的家伙,却是屈指可数了。看似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精力的这个行为,实则却是把杀人当成一门艺术,一种享受。
看得出来,这次的凶手就是这样一个纯粹拿杀戮当享乐的魔鬼。
米竺勒夫开始饶有兴趣地检查起刚才被他推倒的女尸。由于他的碰触,使原本四平八稳的结构遭到破坏,一个完整的人在眨眼间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的断肢残骸就好像被打翻的染料,把毛毯玷污得斑斑驳驳。流出颈部的血液凝固成暗红发黑的颜色,掉出腹腔的器官触碰过去早已没有了温度,被一并拽出体内的肠子仿佛一条条被踩扁的红蚯蚓一样,可想而知牺牲者在临死前感受到的痛苦和绝望有多么强烈,哀嚎声有多么凄惨。
像这样在分割后又被拼凑起来的尸首不止一具。除了倒羊奶的大女儿外,修缮马鞍的父亲,煮饭的母亲,还有向神明祷告的年幼儿子也……
屋子里的死者全都穿戴完整,面容祥和,或坐或躺地留在他们本该待着的位置。保暖的冬衣虽然渗着大量血迹,却足以防止被分解的肢体四散开裂。靠近的片刻,米竺勒夫清晰地嗅到一股冲鼻的恶臭。这不是简单的血腥,像是伤口化脓的臭味。照这个现象看,不仅是肠子,就连部分脏器也被拖出体外,只因埋在衣物里,才没有从外部瞧出异样。
啪,啪,啪——米竺勒夫好奇的视线,忽然被床背面传出来的古怪声响吸引了。
未被阳光照到的昏暗角落,摆放着第五具尸首,亦是凶手唯一来不及改造的尸首。从身材判断,死者的年纪相当小,甚至比那个小男孩还要小,应该是这家的小女儿。
一根近半米长的木棍——扫帚的一部分,刺穿了幼女的下|体。从女性的角度而言,这样的死法实在过于惨烈。
还有一个光头男人,骑在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来回蠕动着,恍然不觉外人的靠近。当排泄出足量的秽物到死者被粘液和血污沾满的嘴部后,男人愉悦地往后仰了仰颈脖,伸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原本温馨淳朴的牧民之家,如今已成为了一个被血雾弥漫的游乐场。犯下这桩虐杀一家五口暴行的凶手,其真实身份是——
“玩够了吗?”即使面对满屋子血淋淋的惨状,米竺勒夫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抱着欣赏一部杰出画作的态度,嘴角带着淡淡的满意的笑。
“——!”仿佛从一场美梦中惊醒,男人提裤子的手指僵住了,圆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紧紧地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异族将军。
把支离破碎的尸体拼装起来,弄成依旧在正常生活的样子,以此为乐的杀人狂,正是与刹耶一派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媾和的龙术士贾修。劫掠小队的率领者米竺勒夫将军,可以说是他目前阶段的玩伴。
“如果说刚才还有那么点意思,这会儿也全都被你搅没了!”
由于杀戮步骤被打乱而大感恼怒的贾修完全处于抓狂的状态中。他狠狠地瞪视这位玩伴,朝地面呸了一口,匆匆把裤绳绑好,离开了身下那位在奸|淫过程中被他活生生扼死的少女。所谓的娱乐,绝不是享受温热的尸体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切割以及拼接。修复死者之躯,还原成未死之状,以完整的面貌展示在原来的生活场景中,重现他们鲜活的生命,贾修追求的是这种高难度的创作。与其说他在杀人,不如说他是在进行一种艺术创造的行为。米竺勒夫的出现显然破坏了专属于他的杀戮现场。
“别生气,我来找你也是迫不得已。能不能稍微节制一点,不要做得那么过分呢?”
与贾修的反应完全不一样,米竺勒夫的眼神带着无比的憧憬望向这位龙术士,语气里也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流露出无限的欣赏。
“你管不到我。”贾修蔑视着米竺勒夫,鼻孔张大,话声粗鲁,“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些家伙不是你们的目标。”
“这片草原能见到的牧民全是我军的目标,早晚要将他们掳到手,运回基地。”
“人我已经杀了,你想怎样?”
这声怒喝过后,贾修感到对方看他的眼神变了。
米竺勒夫优雅而阴狠地微笑着。这是一个暗藏杀机的、只有经历过腥风血雨生死搏斗的人才会读懂的微笑。
被那个眼神所挑动,意识到危险的贾修立刻解开原本平静的魔力,略微下沉的身子摆出战斗姿态,慎重地估计对方出手的时机。如果就此与这个异族将军战斗起来,自己这边可能会有点吃亏,毕竟他的从者桑契斯在被收割了灵魂后一直在异族的基地待着,接受他们的调|教。但是作为一名龙术士的贾修也不是吃素的——
米竺勒夫黄玉般的眼眸安静地注视贾修。被龙术士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斗气所牵引的他,已经切实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气,正常情况下他绝不可能拒绝来自任何一个对手的挑衅,但现实却是他用理智把高涨的战意暂时压了下去。
“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都已经泄完火了,怎么还这样好斗啊?”米竺勒夫的话语熄灭了战斗的火焰。双方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这些人是我的玩具,不是你们的食物。”见对方的气势有所收敛,贾修趁势重申,“我还有活儿没干完。不要坏了我的兴致。”
“你真是个天才。”面对贾修的傲慢态度,米竺勒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夸奖起了他,“作为一个人类,居然能毫无怜悯之心地夺取他人生命,就连被龙族称作食人鬼的我都自愧不如。如果你不是人类,我都想说服我王把你招进我们的队伍了。”
这话至少有一半情感是真诚的。虽然米竺勒夫周围的同伴中间,也有一些人在杀戮时常常能想出具有惊人创意的点子,但他们本来就是毫无人性可言的异世界恶魔,残杀人类是他们的本能,哪怕做出再离谱再泯灭良心的事也在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正常道德范畴。但是贾修这个人,给了米竺勒夫太多惊喜。一个人类能在实施杀戮时,没有一点羞愧和负罪的感觉,甚至抱着玩乐的心态把自己的同胞虐待致死。贾修的才华令人难忘。
苦恼于缺乏创作的激情,这个男人从前天夜里脱离劫掠小队,任性地单独在外面行动,以米竺勒夫的立场,无疑是应该被缉捕惩罚的对象。仅仅两个晚上,他就辗转了三个当地蒙古人的聚落,在屠戮了五户牧民后,终于因行迹被察觉而落网。不过,米竺勒夫并不打算惩戒他。
这个杀人鬼一样的男人,拥有不下于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嗜血天性,崇尚着自己独到的暴力美学。在他手里,没有任何物件被浪费,一切被破坏的残骸都是他创作的素材。透过这些呈现在观赏者眼前的作品,可以看出作者独具匠心的风格和创作热情。米竺勒夫本身虽然嗜杀,却鲜少接触与自己如此臭气相投的人类。这个血债累累的杀人犯以人类的价值观进行审判绝对是十恶不赦,但是米竺勒夫对他却有点惺惺相惜。如果能将这个男人的才华施展到对龙族的战争上,一定可以取得比现在更丰厚的收获,也可以让自己欣赏到更多美妙的死亡画面吧。
“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家伙!”
贾修对将军怒目瞪视,眼里激荡着火花。米竺勒夫为表诚意,后退一步,举起双手摊在胸前,表示自己绝无战斗的意愿。
“我没有要打搅你的意思。只不过嘛,劫掠小队可能要暂时解除,收归原来的军团了。我接到命令,要带部下们返回地下城。”
“那你就回去呗。”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救你的那个男人指示的哟。”米竺勒夫眯起的狭长眼缝中抛撒着暧昧的光芒,仿佛品尝了美味的食物般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要与龙族干仗了。”
“啊……”听闻这句话,贾修缺乏热情的脸庞,蓦地鼓起了一个油腻的笑容,松垮的肥肉因为激奋抖动起来。
过去寄生于劫掠小队的这段日子,是只能用肤浅的小游戏调剂生活的枯燥时光,无论对抓捕到的俘虏怎样凌虐与蹂|躏,都无法找回深陷于孤塔监狱前体验过的那种自由和兴奋。如今,他等候已久的日子,能够点燃起他浑身每一个兴奋点的那一天,即将到来。如果说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在没有规则和目标的杀戮中虚度,那么他此生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杀光龙族,让卡塔特山脉血流成河,化为地狱。
“终于……这百无聊赖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贾修仰面朝天,目光痴迷地望着飞溅在羊毛毡上的斑驳血迹,沙哑的嘶吼声从喉咙深处鼓动而出,神情一片向往,似乎已深深沉浸于自我想象的各种血腥场景中。“我的大仇即将得报!龙族,龙王,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对卡塔特发动意在将其彻底消灭的攻击。而你——贾修,作为一名觉醒的龙术士,你会成为所有龙族的噩梦。跟我回大本营去吧!”米竺勒夫满怀热忱地说着,以求进一步鼓舞对方的杀意,“将那一头头残破零碎的巨龙拼接起来的画面,我可是万分期待哦。”
“我也非常期待——”
CCXV
苏洛低着头走在人潮攒动的敌营中。
临战的氛围,兴奋中带着紧张,能在每一个人形异族身上切实地感受到他们旺盛的斗志和踏平敌人的决心。
来的路上,他看见了贾修。近两个月的染血生活,使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苏洛讨厌的血腥气。苏洛极快地远离贾修身边,不和他有任何语言及眼神上的交流。麦克辛,高德李斯和桑契斯也在人群里。他们沉默而低调,安安静静地隐蔽自身,与周围热烈叫嚷的机械兽人族格格不入。军队的最高首脑刹耶王现身在军营,雄姿勃发地伫立于显眼的高处,一番不乏真情流露同时又极具煽动性的战前宣言博得了满堂喝彩,激起了每一个部下的必胜心。崇尚武力征伐的将军们,今天也都表现出最符合他们嗜杀本性的战意,纷纷挥舞手臂响应王的号令。那位同样英姿勃勃的红金发男子并列高台之上,与身边的王时不时交涉几句,聊得非常投机,假惺惺地维持着相处时候的和谐。此刻动员大会正进行到高|潮部分。当苏洛领着许普斯默默地出现在被嘈杂欢呼声笼罩的现场,阿尔斐杰洛几乎是一眼就在密集的异族队伍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挤进熙熙攘攘的军营,停在人群后方观看。唯有他的出现,方能够使一心扑在外交事务上面的这位男子把眼神从刹耶处移开。
紫罗兰色的眼眸朝停留在军营外围的苏洛微微致意,阿尔斐杰洛暂别刹耶王,穿过重重人流迎面朝他走去。
“你终于来了,苏洛,我有一周时间没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