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XXVII
虽然并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卢奎莎还是在一堵高墙下面壁般地站着,尽量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她的前方两米处有一扇小窗,只要微扬起头,就可以欣赏到外面世界射入的月光。而她的双眼,就这么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朦胧淡白的柔光,看得好似入了迷,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常年不见天日的这个地方,异常昏暗和阴冷。除了钻进铁窗的月光,就只有楼道里挂着的火把闪动出几缕微弱的光。
“你该知道,我已经尽力了。”
身后,有一个男人对她说。声音里有一些抱怨的意味,轻弱得好似根本不打算让她听见。她没有转身,但她知道那是谁。
说话的那个男人,正是将她一路护送过来的白罗加。他离她不远,中间却被分布密集的铁条所隔离。铁条扎进地面,刺向顶棚,在黯淡的月光下,就像一根根巨大而冰冷的手指,要把掌中的一切都封锁起来,宣示着孤塔对犯人的绝对控制力。
这就是她的终途,她未来的灵魂与肉|体的被缚之所,西塔四楼的半月形牢房。
她仍穿着那件处决苏洛时候的精美白裙,宛如新娘礼服的白裙,然而她的归宿,却是孤独死寂的囚笼。
这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不是血,不是潮湿,也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无法逃离的绝望。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反省吧。”
白罗加没有再说更多。他似已看出她并不想理会自己,而他也不愿再多逗留片刻。卢奎莎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铁栏外的男子已经动作快捷地转身移步楼梯,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空间。
直到白罗加的脚步再也听不见,卢奎莎那始终遥望窗外的视线,才终于慢慢偏转,僵硬站立的身体随衣裙翕动的声音而转动,正对向身前的铁栏。她的目光幽深而炙热,凝固于牢门上挂着的铁锁。
区区一把锁,根本阻挡不了龙术士想要出走的心,但她却没有尝试。这儿的一切都是用龙王的魔法闭锁起来的。与这儿相连的东塔,住着数名龙族的看守。新犯初来,他们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提高警惕。叛乱平息后第一时间就回到孤塔当班的典狱长芭琳丝前不久刚刚送别了白罗加,此刻正带着她的左右手陶瑞斯和金荻斯严密地监视着卢奎莎的牢房。他们在先前的战斗中损耗了不少体力,却没有进行任何休整,立即投入了工作。卢奎莎甚至能听见他们在楼道间交头接耳谈话的声音,听见芭琳丝正讥讽地嘲笑自己,这个自作自受的叛徒同党。卢奎莎咬了咬嘴唇内侧。恐怕在她的有生之年,都不可能逃得掉了。
寻了块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她提起裙沿坐了下来,双手搭着膝盖。稀疏的月光努力地穿过窗户上的铁栅栏,落在她披散在背部的卷曲红发上,沉默地将她拥紧。
只要稍微想到和苏洛有关联的事,心口就会莫名疼痛起来。卢奎莎把一只手移至左胸,轻轻按了按,感到指尖下的皮肤一鼓一缩地抽搐着。
心脏仍在跳动。接着,她又伸手摸向自己的半边脸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发现那里没有一滴泪水,就像用水晶线取走他性命的时候那样,尽管悲伤到了极点,却哭不出来。
是这样吗?这就是我的本性吗?
那个男人直到最后都爱着自己。即使再生气,至少仍愿意与她争吵拌嘴,仍然会愤怒地向她诉说他的苦闷,而不是连最起码的交流机会都不给予。
而自己,同样也是爱着他的吧。所以她成全了他的愿望,将他的生命终结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她却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在那一天到来前,把疑惑藏在心里——这也就意味着,要在风暴来临之时,坦明一切。
苏洛留下的那番告诫,并不难理解。他希望她前去告密,把心中认定的事情,禀报给龙王。
至于日期……毫无疑问是阿尔斐杰洛起兵的那一天,也就是龙王第二次派大军出征攻打济伽王的那一天——
整件告密行动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掐准时间。苏洛要她赶在那致命的错误出现前提醒龙王。这样,他既能保全卢奎莎,又不失他对阿尔斐杰洛的忠义——他自认为在爱情与友情间能做到两全其美。
恐怕苏洛早就预感到,阿尔斐杰洛会趁龙族大军远征、内部空虚之际向龙族发难,于是提前找到卢奎莎,对她作出了这条指示,以保障他和阿尔斐杰洛倘若不幸失败了,卢奎莎也不会受到株连,被龙族清算。
其实,苏洛早已经意识到她之前提过的凶险,意识到将来可能会与阿尔斐杰洛共同走向毁灭,所以才会决绝地和她分手,目的就是要把她排除在计划外。
这个男人,用他那愚笨的方式保护着卢奎莎。他既不想辜负所爱,又不愿坑害同伙。所以,苏洛要求她必须等到阿尔斐杰洛起事之后,才能向龙王举报他们谋反的事实。
然而,柏伦格的泄密,打乱了苏洛的安排。没想到他居然是白罗加布置在阿尔斐杰洛身边的一个眼线。在窃取到重要的情报后,这条毒蛇先于卢奎莎把一切泄露了出去。
卢奎莎还来不及向龙王禀明,龙王就已经从白罗加那里得知了叛贼的计划。这么一来,她就没办法撇清嫌疑了!
“在讨伐逆贼的战斗中,你要亲手斩杀阿尔斐杰洛最大的帮凶,也就是你曾经的恋人苏洛。只有这样,你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也可以借机替你向两位龙王大人美言,保住你的安全。”
那日在彩虹桥上,白罗加带人截住了她,作势要将她逮捕起来。那时,卢奎莎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支开吉芙纳后,白罗加果然开出条件,要求卢奎莎戴罪立功,证明自己绝无谋逆之心,以此获取龙王的谅解。
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卢奎莎答应了。她完成了这笔交易,在剿灭叛军的过程中,亲手诛杀了苏洛。事后,白罗加没有食言,确实有在龙王面前为她争取。
可最终,她还是被关进了孤塔。
龙王不会轻易原谅她,执意要惩处这个与反叛者关系过密的女人。白罗加无法忤逆,只能接受龙王的旨意,亲自把她押送过来。今后的岁月,她将终生待在狱中忏悔,在杀死挚爱的无尽悔意里,痛苦煎熬。
这座牢笼,也许正是对她“玩弄爱人情感、摆布他者人生”残忍而又深刻的惩罚吧……
CCXXVIII
离开监狱,回到卡塔特山脉,在通过彩虹桥的时候,白罗加像是要扫除掉沾染身上的晦气似的,使劲甩动着自己的衣袖。
明亮的月光照亮他的身形,与外界别无二致的月光,让他想起了孤塔监牢里卢奎莎凝望窗外的那一幕,想到这里,白罗加的心绪更加烦躁,猛然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短短两日,彩虹桥的看守者几度易主。先是杜拉斯特被阿尔斐杰洛打伤,随后临时接替他的扎杰斯又在先前的平叛战斗中被龙炎严重烧灼,不得不回去休养。刹耶的军队早已撤退,所有叛徒尽数被诛灭,但是龙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不敢有丝毫懈怠,龙王便派了资历深厚的守护者莫伊宁前来站岗,代替扎杰斯,认真把守着这座由凡间通往龙族圣地的桥梁。
莫伊宁恭立以待,向白罗加发出殷勤的问候。过桥的男子却根本没有理会他。匆忙的脚步声在透明七彩的桥面上敲打着。看得出来,白罗加正被烦闷的心情所困扰。
“你回来了。”桥的另一头,柏伦格正等在那里,笑脸相迎。月光给他铂金色的卷发镀上了一层银。“那个女人没用指甲挠你吧?”
“挠我做什么,”白罗加愤愤地回答,“又改变不了结果。”
“那她有没有骂你?”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啊,真是意外。”
以前在卡塔特总是故意装作关系很疏远的两人,在阿尔斐杰洛死后,终于没了顾忌,开始频繁成双出入。他们沿着笔直的山道,一条通往“龙之爪”最近的空中小路,边走边聊了起来。叛乱结束后,龙王特邀所有参与平叛的龙术士在山上暂住几天,以防刹耶王出尔反尔,再派军队过来侵犯。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下午将举行一场论功行赏大会,晚上还有盛大的庆功宴等着众人出席。龙术士们的住所都安排在“龙之爪”,彼此之间成了邻居。
山风吹过白罗加略显凌乱的黄白色长发。他急急而行,一路无言。柏伦格侧眸注意到身旁好友愤懑的情绪,仿佛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随时要下暴雨的乌黑云团。
“叛徒已经伏诛,帮凶也都处置妥当,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你怎么反倒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和一开始说得不一样。”白罗加颓废地叹了口气,“我之前向她保证一定能免除她的罪,可是事情的结果,你也看见了。”
“你竟然真的想放过卢奎莎?”柏伦格为好友的表现深感讶异,眨了眨眼睛,“她可是那两个男人的同伙啊。”
“有什么比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男人还要痛苦的惩罚呢?”白罗加想起一小时前在龙神殿议事大厅因为替卢奎莎说情而被两位族长严厉训斥的场景,不禁感到胸口的郁气更加深重了,“可是龙王不肯松口,还派我去押送卢奎莎,等于让我背了个黑锅。那女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一定在痛骂我没用。这比说我不守信誉更让我愤怒。”
“我真没想到,你竟会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不,卢奎莎根本不是重点……”二人经过广阔无垠的“龙之影”。岸边的浅滩山石上,有三名人形的海龙族战士正坐着小憩。他们身上有战斗留下的可怖伤疤,用雪白的绷带紧紧缠绕。惨烈的大战结束了,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之所以变成人类的形态,应该是为了方便包扎伤口。再往稍远位置的“龙之躯”眺望过去,一头火龙缠绕在山腰的四株龙心果树上,头枕在尾巴上晒月光浴。一长条形似树枝的巨疤清晰地分布在他腹侧的躯体,从肚腹一直蔓延到尾部,伤处的鳞片被外力剥落,斑秃秃一片,看样子是被高热的雷电劈灼所导致的。当二人从高处走过时,较近的三名海龙族族人立刻抬起了头,远处那头打瞌睡的火龙也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他们看似疲倦,耳朵却依旧灵敏,眉宇间带着警戒的神色。白罗加意识到,下面的话不能让这些家伙听见,于是压低了说话声。“跟你实话实说吧,我趁机试探了龙王的态度。他们似乎对当初设立首席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所以并没有要再立一个首席的意思。至少短期内没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就因为阿尔斐杰洛之乱?”
“龙族此番的损失太惨重了。光是受那家伙牵连而死的龙术士,算上他自己,就有八个。龙裔就更不用说了,阵亡者高达十三名。这还没算上守护者。”
“他们也不想复立乔贞?”
这个名字让白罗加愤怒,但他没有发作,只是摇了摇头。
“不立乔贞,也不提携你。你们俩可都有不小的功劳啊……对了,修齐布兰卡呢?这家伙的战功不比你和乔贞低。”
“不知道。自从他中途离开战场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故作神秘的家伙!”
撇开行踪不定的修齐布兰卡不说,没想到就连光荣回归的乔贞都没能挽回龙王的欢心……明明他们曾那样恳切地希望他回来稳定大局,扑灭阿尔斐杰洛的叛乱之火。柏伦格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龙王的心思,比危险的深海还要难以捉摸。
“首席的位子,看来要空悬喽……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阿尔斐杰洛的动乱,给了他们非常大的刺激。他们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
柏伦格觉察出白罗加的怒火,温润的金眸划出一丝暗光,“那个逆贼,死了都依然能够坏事,阻碍你的晋升之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令人不快的恶徒了吧。”
“不,不是的!不是您说的那样!”
一个突然响起的激辩声,把柏伦格尖酸刻薄的骂声给盖过去了。
循着这个声音望过去,相谈甚密的两人这时才注意到,有一名男子路过了他们身边。他就是彩虹桥原来的守护者杜拉斯特。先前因为被夜袭到山上的阿尔斐杰洛打断了肋骨,因此并没有参加平叛,这两天一直在后方休养。
“杜拉斯特,你的伤那么快就痊愈了?竟能到处乱跑。”柏伦格拢了拢头发,眼睛朝周围乱瞟,假装不去在意对方出言反驳自己的事实。
杜拉斯特没有理会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向他鞠了一躬,道,“首席……阿尔斐杰洛大人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人。”
尽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太妥当,立刻改了口,然而杜拉斯特有意为叛徒开脱的态度,还是惹恼了一旁的白罗加。
“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的存在,即是最好的证明。”杜拉斯特的眼神毫不动摇,“他本可在大开杀戒之时轻取我命,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这番言语彻底惹恼了白罗加。他倏地把脸贴近杜拉斯特,离他只有一英尺之近,愤怒的琥珀色眼睛近距离斜视着他,企图用骇人的气势威逼他改变说辞。
“噢,我猜你大概是想提醒我,你是他的一个爪牙,没有被肃清干净的潜在拥护者?随时准备复辟他邪恶的事业?”
柏伦格在边上笑而不语,仿佛在看这名守护者的洋相。
“我……”杜拉斯特的脸变得比雪人还要白,就在他喘息不定之际,白罗加再次发出连续的断喝,压下他想要申辩的话语。
“别自作多情了!你没有死是因为那个男人把目标对准了我,才会漏掉你!你只不过是命大而已!事实是,你在同情一个叛徒,一个害死了众多龙族战士的罪人!杜拉斯特,你曾被公认为卡塔特最富资历和经验、同时也最为忠诚的守护者,但是非常可惜,那些人只判断对了前面两点。”
杜拉斯特感到胸腹一阵绞痛。断掉的两根肋骨才刚刚接上,然而白罗加暴风骤雨般的喝叱声,却仿佛一个铁锤猛击向他的胸口,要将它们硬生生地砸断似的。在那强大的气场下,他不得不深深地低下头,表示屈服。“我没有为叛徒辩解的意思……”
“你已经在做了!”
“我很惭愧,白罗加大人……是我失言了。我为自己的轻率,向您、向柏伦格大人致歉。”
白罗加锐利的豹眼紧紧盯着躬身赔罪的守护者,一直望了有半分钟,才终于态度松动,同意他离去。
杜拉斯特从白罗加身边走过,但是柏伦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红软的嘴唇凑近他的耳廓。
“回答我一个问题。一定要诚实。阿尔斐杰洛·罗西兵败身亡,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觉得他可怜吗?”
杜拉斯特被迫回过头,脸庞的肌肉微微抽搐。“……就像您说的,他是逆贼。我不会可怜一个逆贼。”
“很好。”柏伦格笑着松开了手,“但是,光说空话还不够,我会一直注意你的行动。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有心袒护那个逆贼,我就把你扔进孤塔。”
CCXXIX
山风轻捷地拂拭而过,迪特里希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一小截从树上飘下的断叶贴在他右眼角附近的皮肤。他伸出手,把它拿掉。
余光瞄到T走了过来,迪特里希向他挥舞胳膊,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低矮的守护者宿舍木屋就在身下,但他们却很自然地在山坡上休息。大概是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进行怎样的开场白,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直到迪特里希觉得无聊了,才挑起了话头。
“好静啊。除了风刮动树叶的声音,别的什么都听不见。”
“嗯。你说得没错。”
“其实,平时的卡塔特也不喧闹,但是今夜,格外宁静啊。”
T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壮汉。“你好像在感慨些什么。”
“卡塔特的夜晚,可不多见哟。小子,你来这儿时间还太短,等超过十年,你也会怀念月亮的。”
让这名粗糙的大汉如此感慨的东西,居然是外面世界再寻常不过的黑夜。不过,像现在这样的景致,在卡塔特山脉却是千年难得一见。两位龙王在平乱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精力,已经非常劳累了,无力再继续维持结界的运转,但是保护卡塔特的结界又不能全撤,因此思虑再三,他们仅仅消除了其中的一项功能。本来,覆盖卡塔特全境的结界就有着多重作用,制造太阳一直凌空照耀的假象,应该是这诸多的功能中最没有实际意义、可以暂时关闭的形象工程。就这样,阿尔斐杰洛叛乱平息后的当晚,卡塔特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月明之夜。
月亮——那美丽的银盘,正高架于柔软的云絮间。而那轮平日里永不坠落、意寓卡塔特永不败亡的太阳,此刻却悄然下场,消失了踪迹。真实的晚景装饰着卡塔特山脉的天空。所以,他们才能如现在这般静静地坐在山坡上抬头赏月。
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银色的光斑,犹如一个又一个美丽但脆弱的梦。迪特里希用自己仅存的左眼痴迷地望着它们。鲜有的柔和笑意,流淌在他的嘴角。
“对了,我还没正式向你致谢呢。”独眼大汉蹬了蹬有些坐麻的左腿,换了另一个坐姿,“你的剑术相当不错。才刚入门,就已经练到这个程度了。”他一边夸奖道,一边用粗实的拇指指向自己的右眼。那里正被黑色的眼罩包覆着。乍看之下,着实像个海盗。因为瞎了一只眼,他没有参加白天的作战,一直在宿舍里休息。“那天若不是你救我,我丢掉的绝不只是这只眼睛。”
“这没什么。”对方的称赞让T浑身不自在地扭动起来。从小到大,他被人称赞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他从来都不曾习惯。他来卡塔特还不到三周,照正常程序,必须在奥诺马伊斯门下练习剑术满两年才算毕业,却因为叛乱的爆发,使修行不得不暂停。“我师承奥诺马伊斯。是他传授给我剑术。你要谢就谢我的老师吧。”
“傻瓜。奥诺马伊斯是这里所有人的老师。”
“也包括龙术士?”
“当然。每一个长老都是大魔导师。但那些人的剑术跟奥诺马伊斯相比,可就一个天一个地了。不过要是变回龙的形象,剑这种东西,也就不再需要咯。他们自己的爪子就是剑。”
T没有接口。他本来就想把话题岔开。既然迪特里希这么做了,他自然觉得很安心,不会再多嘴多舌地绕回去。
“瞧我,扯到哪儿去了。”壮汉苦笑着挠了挠自己鸟窝一般的乱发,回过头来看着他。“总之,你这家伙给我的印象很不错,除了那古怪的代号。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但是你这个朋友啊,我交定了!”
“随你高兴。”T深知拒绝无用,便放弃了挣扎,撇过头咕囔一句。
“作为你的朋友,给你一条忠告。”迪特里希一向爽朗的话声,忽然变得苦涩起来,“永远不要和首席扯上关系。否则,你将来就只能用一只眼睛看月亮喽。”
类似的告诫,他从前就说过,如今又一次旧话重提,足见他对首席的忌惮。而他的眼睛,正是被前任首席给刺瞎的。一想到这儿,对任何事物都无比冷淡的T,紫色的瞳眸忽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终于再也止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是怎么惹到那个前任首席的?”
“是反贼。”迪特里希强调,神经质地四处张望了一阵,“别乱叫。除非你活腻了。”
“好吧,你给我说说,你和那个反贼有什么渊源?”
望着T突然变得兴趣盎然的面庞,迪特里希心里暗自惊奇。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隐瞒的。或许,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发泄了吧。在被迫做出那些违背本心的事之后……
“他啊,以前也算是我的朋友,虽然我知道这关系比橡皮筋还要脆弱。托他的福,我能离开这里到人界去。我们经常结伴出行,喝酒,睡觉,沉醉在温柔乡。你知道的,那种能寻欢作乐的地方。”他神色暧昧地朝青涩的紫发同伴挤眉弄眼,尽管后者一脸懵懂无知。“那段日子真快活啊。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被诬陷杀人。而我则在审判他的法庭上,做了假证。在害他坐牢的众多推力中间,也算有我的一份功劳。这只眼睛,”话到此处,迪特里希以掌心轻按住眼罩,“就算是为当初的行径赔罪吧!”
“所以你才会那样说,叫我不要和首席来往。”T低声呢喃,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思考人生,又像是为迪特里希感到难过。
“吸取我的教训吧,小子。对你没坏处。你以为上帝是个瞎子,殊不知祂什么都看在眼里。”
上帝?他说的究竟是哪个宗教体系下的上帝呢。T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尽管他出生的地方也曾经充满了福音,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被上帝遗弃了。因此,他从来只相信命运。而命运之神又是谁呢?“他杀了谁?又是谁诬陷他杀人的?”
“哎,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喽。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我只能告诉你,那是桩冤案,公认的冤案。但没人会给他翻案。再也不可能了。总之,他被人构陷,在孤塔白受了五年的罪。”
“如果是这样,那他反而是一个受害者了?为了反抗龙族对他的压迫,才会走上反叛的绝路?”
“话可不能这么说。许多人为奸作恶,都是从自以为是受害者开始的。那个男人心怀异志,勾结外族,发动叛乱,给龙族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不要说足可抵消之前所有蒙受的冤屈,他就算死上十次,百次,也挽不回那些因他而逝的生命。”迪特里希黑色的左眼异常深邃,脸上有着与粗犷的外表不太相称的冷静与缜密。他正踌躇要不要把原委一并说出,一抹人影却忽然在视野的远端一闪而过。独眼立刻瞪圆,看了又看,当确定来人的身份后,放射出不可思议的光亮,“那个人——”
T顺着壮汉的视线,也发现了那个男人。身穿高档质地的天蓝色连体衣裤,套着修长的墨蓝色毛边拖地大衣,肩披浅黄色褶皱围脖云肩,胸前坠着一个简约的、木制的十字架,这名好像贵公子般优雅的男性,一头褐色的头发被月光照得发白,年龄约莫三十出头,此刻正在二人眼前的浮空山道上款款通过。这人一定来头不小,否则不可能会有一名守护者特地在前方为他开路。同时他一定是名稀客,不然迪特里希不会那么吃惊。他看那人看得几乎着了魔,瞪大的眼珠子一转也不转,让T不禁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人是谁?”
迪特里希从地上站起来,以便自己伸长脖子去眺望。“沙卡西尔特。”他回答。
“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连我都没见过几次。”
“他是谁?”
“在卡塔特被称作‘那一位’。我给你讲得通俗点,他就是人龙契约的始发人,所有龙术士之父。人类与龙族签订契约共生共死的计划,就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哦,那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T附和道,不禁朝男人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却没有站起来。
“可不是么。”尽管对方已经走远到只留下一个指甲般大小的背影,迪特里希依旧没有收回远望的视线,始终行注目礼,“那男人对龙族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战略上的贡献那么简单。毕竟除了吕尼基昂家族的赞助外,那男人同样也是出资不少啊。”
“吕尼基昂家族?”这家伙怎么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东西呢。
“就是龙术士派斯捷·德·吕尼基昂大人的家族!喂,小子,能不能稍微了解一下历史再问话啊?”
“我不是很了解。原来龙族的背后还有这些人在支持。”
“没有这些庞大的贵族财团,你以为密探的工钱是谁发的?还有龙术士大人们外出公干的差旅费。真以为他们会免费给龙族卖命啊?”迪特里希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在胸前,说得头头是道,“我可是听说,这个叫沙卡西尔特的男人是布拉班特公国的一名高官,时任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一职,与罗马教廷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在当地算是个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一般不会来这儿。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大驾光临。难道是被阿尔……那个叛徒的事吸引过来的?”
T安静地听着独眼的壮汉自说自话。离大战完结只不过几个小时,那个主谋的姓名,居然已经成为一种禁忌了。大家仿佛达成了共识,没有人敢直呼这场骚乱策划者的名讳,好像只要从口中说出它,就会招致更大的灾祸。向来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迪特里希,如今居然也变得这般谨小慎微,为迎合舆论的风向而压抑自己的天性。T想,自己应该也要学习。
这个表面和平宁静的世外桃源,内部涌动着看不见的可怕暗流。T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感受它们。而他要学习的东西,也还有很多,很多。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守护者已将贵客带至雄伟的龙神殿。外貌气宇轩昂的男子踏上台阶顶端,分立两旁的值班守护者训练有素地向他行礼,并目送他进入殿堂。
入夜已经有五个小时了,两位龙王却没有安歇。他们忙碌了近一天,修补被异族军队击破的结界裂隙,征调族人回收阵亡者的尸骨,并在祭坛举行葬礼,告慰亡魂。处理完这些事务后,他们回到议事厅,接见了一个个战后幸存的龙术士,以及所有的臣民。疲乏的身子越发沉重,身下的椅子也似乎变得坚硬刺骨起来,股间早已坐得麻木,但是等候觐见的那个人非见不可,因此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退朝就寝。
因为一直没空用餐,他们便派人去膳房取来两碟面包干,脆枣,还有两杯刚热好的核桃牛奶,一边小口咬着食物,一边迎接贵客的到访。
“噢,你来了。”宝座上的海龙王看到对方缓步走进大殿的身影,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热情洋溢地直起了上半身。
男人个子很高,双眼碧绿,鼻梁挺拔,皮肤白皙。他鲜少踏足龙山,不是龙族子民也不是龙术士,但两位龙王却对他尊敬有加。
火龙王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把舒适的座椅放置在大厅中央,供他就坐,同时搬来的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和两名族长同一规格的睡前餐点。
“你们太客气了。”沙卡西尔特弯腰回礼,感谢两位族长的盛情款待,端正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杯子,饮了一口温热的牛奶。
双方的交谈,由例行的寒暄开始。先是沙卡西尔特对卡塔特失去了一名首席级别的人才表示遗憾,礼貌地询问了一下有关数小时前那场激战的过程。海龙王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他的问题,感谢了他的关切之情,言语中却似乎在怀疑他如此提问的用意。沙卡西尔特谦和地表明自己绝无窥探两位龙王是否打算另立首席的想法,随即献上承诺,将会一如既往地对卡塔特进行资助。
每年,沙卡西尔特都会向卡塔特进贡金银、玉璧、香料、布匹、美酒、粮食、种子以及陶瓷等贡品,但每次都是派手下拉车送来,本人几乎从不出面。今年的贡品,已经在路上了,算算时间,明天上午就会抵达。没想到居然正巧赶上二代首席叛变……还在朝圣之路上的沙卡西尔特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改变行程,马不停蹄地赶来觐见两位龙王,安抚他们的心。
“太感谢了。”直到沙卡西尔特许诺将继续在经济上支持龙族的这一刻起,火龙王苦闷了一整天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些许起色,“你一直以来的慷慨,使我们受益良多。有你和吕尼基昂家族作为后盾,卡塔特就能永存,不会走向灭亡。”
不会灭亡吗?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听到的议论,都让沙卡西尔特难以忘怀。从彩虹桥开始,到龙神殿结束,这一路上,所有眼睛接触的面庞,耳朵接收的声音,都与积极无缘。族人的歌声缭绕山间,并非为赞美英雄而唱,是为了追念死人。无数伤者哭丧着脸,踉跄地走过他身边,眼角含着拭不去的疲倦和泪水。
永不落的太阳,落下了。龙族战胜了对手,可是,这一夜,没有人为此高兴。因为他们的伤亡太过巨大,超乎想象,而教训又是那样惨痛。他甚至听见有人说:龙族完了。
“明晚我们将举办一场庆功宴,犒赏所有在这场战斗中为我族出力之人。如果你肯赏光出席,一定能使晚宴的气氛更添一层红火。”
海龙王饱含热切的邀请之语,终于让沙卡西尔特邈远的思绪返回到这场正在进行的交谈。
“不了。”他连忙温和地回绝,“我本该去朝见教皇,中途听闻噩耗,才转道赶至这里。今年的贡品已经在运送过来的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会比我本人晚些时候到。”
“我们该如何回报你的诚信和热情呢?”火龙王竭力挽留,“至少,请留宿一晚。”
沙卡西尔特站了起来,对他们鞠了一躬,“朝圣之旅恐难耽搁。我很遗憾。等吃完这些点心,我就会上路。”
CCXXX
“我进来了。”
贴着门这么关照了一句后,派斯捷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大门没有上锁,门里空无一人。他哼着走调的歌,大步流星地穿过客厅,直奔卧房。推门而入后,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丹纳,正一脸局促地望着他。
“她……怎么样?”
派斯捷搓了下自己的大拇指根,紧张得好似一名在求婚现场等待恋人回复的示爱者。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床上的人背对自己,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苏醒。丹纳的举动证明了这一点。她把指头放在唇边,小小地嘘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喧哗。
由于在战场被敌人施以了精神攻击,回到卡塔特后,耶莲娜没有和其他龙术士一起谒见龙王,身体不适的她,早早地在安排好的住处睡了下去。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有醒过来吗?派斯捷忍不住朝隆起的羽绒被张望过去,却只能看到耶莲娜肩头散落着的奶油颜色的长发。如果丹纳没有守在这里,他一定会绕到床的那一端,凝视她的睡颜。
“主人还没有醒。”丹纳盯着派斯捷。后者正无精打采地靠着门背。“你不要吵她。”
“睡了那么久,该不会是精神状态还没有稳定下来吧?”
“不好说。应该只是单纯的肉|体疲累。”
“如果她醒了,你可以通知我吗?”
“我不会通知你。不过我可能会和亚尔维斯说。”
“啊,太好了。”派斯捷右手握成拳,暗自鼓劲,然后指了指门,“那么,我先出去了?”
丹纳点头同意,派斯捷又朝床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定躺着的人没有动静后,终于认命般地转过身,关上房门离开了。没过几秒,丹纳的超强听觉便告诉她派斯捷已经出了别墅的大门,一双美眸流露出叹息的神色,转向“熟睡中”的主人。
“好了。他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被褥就发出了细碎的蠕动声,接着,床上的女子缓缓转身,靠着床背坐了起来。她两眼朦胧,头发散乱,肌肤却是健康的樱色,脸上的神态找不到半点憔悴,可见她的身体已然恢复无恙。
耶莲娜自己就是个治疗的高手。即便是再有针对性的精神攻击,经过这些时间的治疗也早就根除,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我都听见了。”她看着丹纳。“你说,你会告诉亚尔维斯。”
“就算我不说,这男人待会儿还会过来的。你总不能一直装睡。”
耶莲娜目光低垂地望着被子,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用手把头发梳理整齐。
丹纳眯着眼睛打量她,“不去向他道谢吗?不管怎么说,他救了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苦恼地沉默了一会儿,耶莲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两只手一直就这么放在上面,好像害羞的少女企图遮掩爬上皮肤的红晕。“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答谢他的方式。”
她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个男人,所以才会想出装睡的昏招。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于是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到主人又露出了那熟悉和常见的犹豫表情,就连丹纳都不禁感到无语了。她很少干涉主人的事,尽管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人界,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对主人在处理派斯捷这个追求者的态度上所表现的优柔寡断,丹纳一向很不耐烦。
“嗯,大概只剩下以身相许……了吧?”美丽的火龙族女性单手捧住腮帮子,说道。
尽管只是句调侃的戏言,耶莲娜纤细娇柔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猛地震了一下,眉头剧烈地跳动着。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好像认真思考起一件人生大事一般,去想丹纳的话。
似乎从两人认识的第一天起,派斯捷就对耶莲娜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好感。他为她的美貌所倾倒,曾多次向她送花表白,却又在追求她的同时,与诸多名门淑女保持往来,旁若无人地乱搞男女关系。尽管至今仍是单身一人,但若要算起所有交往过的正牌女友的数量,恐怕手指和脚趾加在一起也远远不够。
有关派斯捷身上的桃色新闻,耶莲娜就算不去打听,那些消息也会像风儿一样自动飘拂到她的耳中。这样一个花心、不自爱且厚脸皮的男人,耶莲娜当然不可能会接受他,因此一次也没有回应他的求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战场多次受过他的眷顾和救助,像这种喜好渔猎女色的纨绔子弟,耶莲娜除了深深的厌恶外,不会有第二种感情。更不用说他还知道自己那么多不光彩的事。
偏偏,他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他可以毫不计较地在自己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并帮衬自己,耶莲娜才会在对待他的问题上显得如此纠结。就这么一纠结,六十多年过去了。
相识那么多年,派斯捷仍然没有忘记她。明明可以来者不拒地和年轻贵妇们约会,却又始终对她保留着一份深情,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像蜜蜂盯着花朵那样围在她的身边打转献殷勤。耶莲娜看不透派斯捷那分裂而又统一的本性,同样,她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猛力掐了一下脸上的肉,疼痛的触觉终于让耶莲娜剥离了思绪。她发现,她在生自己的气,为自己满脑子想念着那个男人而感到愤怒。她一方面认定派斯捷过于轻浮和放荡,但一方面又十分依赖他,把他当作自己遇到危难时可以去寻求扶助的人。奇怪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依赖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起来的。
她想,自己对他的那份亏欠,也许会一直背负下去吧……
派斯捷从耶莲娜在“龙之爪”的临时住宅里出来,脚下生烟一般直接奔向了彩虹桥。他没有去找亚尔维斯,因为他大概知道对方的去处,多半是找他的老朋友雅麦斯去了。而派斯捷自己,也有要寻找的人。
在他所行进的山道的左手边,一个山坡上的圆形凉亭里,派斯捷看到了两个海龙族的人——奥诺马伊斯和托达纳斯。
虽然知道偷听别人说话并不是君子的行为,但他还是没忍住放慢脚步,用魔力强化了一下听觉,想听听看那两人到底在聊什么。保重、告辞之类的龙语,乘着风钻入派斯捷的耳中。原来,他们只是在互相道别。
多年的交情,造就了无懈可击的默契,使他们能通过彼此的表情得知对方想要说的话。奥诺马伊斯和托达纳斯其实并没有说多少,在周围溢满悲伤的山风中,在刚刚结束了一段惨痛的内斗与外战之后,这场短暂的重逢,给两人带来的宽慰,远远大过喜悦。
奥诺马伊斯的心情不言而喻。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向自己的族群掀起了叛旗。无论用怎样的语言去安慰他,都是徒劳的。倒不如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让他深感欣慰的是,失踪十年之久的挚友,竟然奇迹般地“复生”了。在龙族遭遇危难之际,他来到战场进行支援,算是这段灰云密布的黑暗时光中为数不多的一项佳讯。奥诺马伊斯觉得,至少,在托达纳斯站在身前、与自己双目相对时,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得以抚平。他是那样真实,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托达纳斯在海龙族的资历与最年轻的长老奥诺马伊斯大致相当,年长布里斯一个辈分,在族人中间广受尊敬,却因为常年跟随在主人身边,而长时间地远离卡塔特,同时,他还是一个喜欢到处漂泊流浪的旅行家,骨子里的不安定基因让他最痛恨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是守旧而不知改变的龙族中少数具有探险精神的人。不过,就算再怎么放浪形骸、我行我素,像这种长达十年不与族群联络的失踪行为,在过去也是绝无仅有的。
但是奥诺马伊斯并没有询问这其中的缘由。如果托达纳斯觉得有必要向他说明,就不需要他来询问。既然他不说,那自己的担心也是多此一举。他们就是这样亲密而又默契的朋友。
隔着老远距离的派斯捷感觉空气中有两道微弱却不失犀利的余光向自己射过来。二人早就发现他在偷听,这让他不好意思再继续待着了。他尴尬地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挥了挥手向老师他们告别。如果托达纳斯在这里的话,那就说明自己要找的那个家伙,尽管不在卡塔特,但是并没有离得很远。
彩虹桥隧道的出口外,是一片白雪纷舞飘拂的寒冷世界。沿尚未开辟的小径,翻过两座低矮的小山,没费多少工夫,派斯捷就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