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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Chap.3:荷雅门狄(1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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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旅店的路上,并排前行的二人中,白罗加始终板着张臭脸,缄默不语。菲拉斯也没有多问,安静得像一个影子。倒不是因为畏惧他。对于主人心中所想以及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海龙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们的此番探查,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阒无人迹的街道,由于主从双方的僵持而显得更为死寂。这股冰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临近终点才有所改变。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那身穿亚麻短衫,腰悬利剑,紫发紫眸的男人,毫无疑问正是他们的同伴。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主从二人都有些吃惊。

“两位大人晚上好。我刚看完广场以西的几个街区,正要到东面继续巡视呢。”恰好路过旅店的守护者T和恰好回来的白罗加主从在门口碰了个正着。见他们眉头深锁、情绪不高的样子,T不免担心起来,“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我去哪儿用得着跟你汇报?你有没有搞错啊。摆正自己的位置,守护者!”白罗加愤怒地拂袖进门,把他们扔下。

“……”一脸无奈的T只好偏过头,用眼神向菲拉斯征询。

我的主人打起了退堂鼓。菲拉斯悲哀地想。但他没有这么说,而是冲T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不过,T还是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沮丧,“真的没事吧?”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次任务是菲拉斯软磨硬泡,硬逼白罗加接下的。白罗加虽然同意调查布达,但做事的积极性远不及从前那样高,更何况如今还发现了墓穴里那个关键性的证据……菲拉斯对主人很了解,知道他是想撂挑子不干了,也许,连回复两位老人家的说辞,他都已经编好了。

“不管怎样,我会尽力说服他,按原计划调查完这一周。”海龙眯着眼,目光深邃而坚定,“这座城市终有它的命运。我们只需做我们该做的,不遗余力,问心无愧。哪怕最后没成功,也可以释然面对,不再留有遗憾。”

菲拉斯没有食言。一大早,白罗加就吵着要走。菲拉斯赶在他退房前,用不厌其烦的劝告和彻骨的决意再次迫使白罗加妥协。被从者逼得没办法的龙术士尽管答应留下,但是对任务却越来越不上心。接下来的两天,T和菲拉斯继续按治安官给的死亡人口名单严格调查,而白罗加却闲极无聊地逛起了窑子。菲拉斯看不下去了,提示他如果实在没事情做,就去为皮特疗伤。“凭什么要我给他治疗啊?他也配?”白罗加大声嚷嚷。“因为是你弄伤他的,你要负责!”菲拉斯据理力争。在从者的强硬要求下,白罗加只能让步。他亲自为皮特治好外伤——包括一处扇飞他的巴掌和一记打断他鼻梁的重拳。但是心灵和精神上的伤——尤其是被黑魔力侵蚀过的脑子,已注定无法恢复。大脑的创伤将伴随老密探所剩不多的余生,他不仅要永远背负那个被乔贞植入的假记忆,他自身的记忆力和智力亦会有一定程度的衰退。这在年轻时可能影响甚微,却为老年的痴呆埋下伏笔——当然,罹患痴呆症的几率并非百分之百,只是说发病的可能大大增加了。然而不幸的是,皮特已经是个小老头了。

外伤痊愈后,老迈的皮特仍旧歇在旅馆,白罗加则出工不出力,任务的大梁自然由菲拉斯和T来挑。他们把名单上剩余的对象查了个遍,然而,并未发现一桩离奇的命案,就连菲拉斯有所怀疑的那一例,最后也被证实确系死于意外。调查陷入停滞,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转机发生在第七天下午。

在布达北面的奥布达(老布达)一座低矮山丘上,散落着一些深灰近黑的碎片,经辨认,是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身体碎片。

当碎片的第一发现者T看到这些掩藏在绿茵之中的秘密后,他没有破坏现场,而是维持了原状,然后以最快脚程赶回城中,通知了仍坚持巡逻的菲拉斯以及房间里悠闲喝着下午茶的白罗加。

“就是这里了,两位大人。”在T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这个事发地。

奥布达具有浓烈的乡村气息,草木葱茏葳蕤,搭建着少量的老旧矮平房,附近居民不多,人丁稀薄,似乎还没有从过去的战乱创痛中完全恢复。由于离布达城较远,超过了最近的那只魔力鸟的侦查范围,也难怪尸体会被发现得这么晚。

“这些残骸……不是什么陈年老尸。”经验丰富的龙术士蹲在散落一地的碎片状物体前,拨开杂草,细细查看着,“看起来刚死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菲拉斯站在他身后,问。

“最多几个星期。”从机械碎片发黑风干的程度,能推断出大致的死亡时间。龙术士召唤魔法制造的机械兽,其原型正是达斯机械兽人族。这些老对手的身体本来就很有研究价值,一些龙术士执行任务时,甚至会刻意收集这些机械怪物的尸体。白罗加无疑是这方面的行家。因此,他十分自信地作出断言,“绝不会超过一个月。”

几人在四周勘察一番,发现碎片掉得洋洋洒洒,到处都是,只因这一带草丛生长得太茂密,才将它们掩盖了起来。现场留下如此多的打斗痕迹,说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初步断定,是有什么人和某个兽人族进行了战斗。

“死者被消灭得很彻底,只留下这么一丁点儿残渣,看来,和这家伙交战的人有两把刷子。”菲拉斯冷静地分析。

“不排除这是多具尸体混杂在一起的可能。也许……是一支小部队?”T朝两名同伴望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不可能。这点碎渣最多也就两三个人。”白罗加驳回他的话,“但线索太少,具体数字我难以判断。”

菲拉斯同意。他们发现的这些尸骸不仅稀碎,还相当易脆,他甚至看不出它们属于死者身上的哪个部位。

“先收起来。我要带回去慢慢看。”白罗加站起来,拍干净衣服下摆上的灰,丢给T一个空布袋。

被支使着干活的守护者没提出任何抗议,麻利地接住龙术士扔过来的袋子,把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收集起来。白罗加在一旁看着,心情很好,拿出烟具抽了几口,呼出的气向上喷出蜿蜒的轨迹,仿佛裹挟着一股令人满足的松弛感。

布达这潭死水总算有了点波动。不过,能得出的结论却不甚明朗。这个地方确实存在过异族,但已经遇害了。死者数量未知,凶手身份也未知。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这肯定不是乔贞所为。如果乔贞真做了这个事,他早就上报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荷雅门狄干的呢?她又为何要告诉乔贞,引龙族过来探寻?

无论白罗加、菲拉斯和T怎么探讨和推理,这件事都成了一桩彻彻底底的谜案,怎么也说不清了。

当晚,他们在一起吃了顿饭。皮特也来了,面色微红,脸上带着讨巧、卑怯的笑,身子骨比几天前硬朗了些。在白罗加财大气粗的款待下,酒店老板给几人安排了一个安静雅致的小包间。跑堂伙计端来培根、鹅肝、奶油炖菜、甘蓝菜肉卷,圆面包配肉肠、鲟鱼,牛肉汤和雪莉酒,还有T指名要点的猪肉浓汤,摆满一桌。

原本是气氛和谐的一顿大餐,然而,当最后那道汤被端上来后,白罗加突然嫌恶地皱起了眉。

他是一个穆|斯|林,同时,也是一个有着超自然力量的龙术士,对于世俗之事,包括国家、民族以及宗教信仰这些,早就看得很淡薄。虽然他只会在他的常住地显示出自己的穆|斯|林身份,一旦离开大马士革,就甚少遵守自己宗教内的规矩,不过,也许是源于对T这个人的厌恶,他无法用平常心面对那个被他视为粗鄙、不洁的东西,忍不住计较起来。“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点猪肉?这种肮脏恶臭的玩意儿,就这么爱吃吗?”

T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认为他这话不可理喻。但是顾及到当前的场合、彼此的身份差距以及这名男子对任务的贡献,他也只能低下头,恭顺地赔罪了,“我没有想到您不爱吃,是我的疏忽,下次不会再点了。”

朝这个即使被出言刁难,也依然保持了风度的男人瞥去一眼,白罗加调回目光,放在杯子上的手指紧了紧。“不会有下次的。”他嗔怒道。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皮特缩起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您是指……?”一时没听懂,T歪头看着龙术士。他想说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一起做任务,还是?

“不明白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白罗加扬起下巴,睨了他一眼,勾起嘴角丢出一个冷笑。

他们事先约好,对布达进行为期一周的探访,而今,时间已经到了第七日的晚上。

“天一亮我就走。”不屑地移开视线后,白罗加转头看向从者,“菲拉斯,我想你不会有异议吧?”

菲拉斯没有针对他这个问题回答,反倒提了另一个问题,“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当然是回卡塔特,把布达的情况向两位族长做一个详细、完整的汇报。”白罗加咪了口他最爱的雪莉酒,“之后我会开展密探们的忠诚度调查工作,和过去一样,第一优先级是第四等级的术士。不过,更具体的行程安排嘛,我还得再想想。”

“我跟你一起去。”他的海龙族从者不动声色地说。当年,菲拉斯的主人发明出让密探自残的方式来甄别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异族,这次任务重启,想必他一定会用回老方法吧。那么,菲拉斯就有必要跟着他,行使约束其行为的职责了。

“哦?你是要监视我吗?”白罗加大为不满。

“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啧,随便你。”

“那么,在接下来的汇报中,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对乔贞的偏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上禀告,不要添油加醋。”

“偏见?”一直努力容忍菲拉斯的白罗加,终于抱怨起来,“我们白走了多少弯路,你都忘了?我倒想亲耳听乔贞说一说,他和那个叛徒女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竟敢就这样空耗我们的精力!”

“那个……白罗加大人,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您的这个怀疑。反倒是达斯机械兽人族曾出现于本地的证据,被我们切实找到了。”T忍不住出声纠正。

“多嘴。那也不能否认他既没能诛杀异族又抓不住叛徒的失职。我说的是事实,可不算冤枉他。”

“你不也没能逮到异族吗?”菲拉斯叹了口气,“多亏了T,我们才总算有了点发现。否则,都没脸回去见族长。”

“呵。”白罗加难以反驳,翻了个白眼,一口闷掉杯中残酒,显得郁愤至极。随后,桌上响起一阵浠沥沥的倒酒声,白罗加重新把杯子满上,让第二杯下肚。可能是还觉得不够爽,他又把随身的烟具翻出来,鼓捣了几下,猛吸起来。

包房中升起袅袅烟雾,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大家各自埋头吃东西,不再讨论。T小声问皮特身体怎么样,老密探谦恭地回答,自己恢复得很不错。然后是沉默。在之后的五分钟,没有人说话。

在短暂的自我催眠中,白罗加感到自己的心静了下来。烟圈在眼前一个个飘起又消失,就像凡人那顷刻间凋零谢幕的人生。“当了那么多年的龙术士,取得了无尽的功勋和荣耀,可我甄别异族的能力却好像越来越退化了。我大概只能从折磨弱者这上面获取快乐了吧。”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呆了。行事狠辣、素以残忍闻名的白罗加,竟也会发出这样自省的感悟?T不禁想,他是脑子坏了还是喝醉了?

“我不认为你是变弱了,而是你这里出了问题。”菲拉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用作比喻。以往总是待人很冷漠的这头海龙,在最近的日子里,频频挑战白罗加身为御主的权威,如今却仿佛真的在关心他一样,那双凝视主人的竖瞳,饱含着温和的感情。

感受到他的心意,白罗加颇觉宽慰,但自尊心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感激。他记得,柏伦格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说他变了,变得软弱,优柔寡断,还埋怨他不肯举荐自己做首席。如今,首席位子空缺,柏伦格蠢蠢欲动,每次和白罗加见面,总要把话头扯到那上面去。他想鼓动白罗加帮他夺位。但这怎么可能?白罗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如何能帮他实现呢?当自己对那个位子渐渐失去兴趣后,友人却沦陷其中,不可自拔。是啊,白罗加忽然想到,既然我都不在乎首席龙术士的虚名了,也不在乎乔贞是否还能有机会翻身,又有什么意义要去抨击他呢?

那边,T低着头,眸光隐隐闪动。主从二人的交谈牵引出他内心一直以来的惶恐和挣扎。他忽然轻声喃喃,“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魔鬼,决定了我们每个人的好坏。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就看我们能不能压制住内心的那个魔鬼。”

缥缈的烟气,半掩住白罗加想笑又没笑的脸庞。他看向语出惊人的守护者,突然,心下一动,把手中的烟管递向前,“要不要来几口?”

“不了……多谢您的美意。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这不会让人醉的。不过,说到底,你也就是个菜鸟罢了,居然敢对我装腔作势。”他语调有些苛刻,多半还是因为对这小子没啥好感。

“确实,这次来布达,是我第一次正式接任务,不知道现在这个结果算不算失败。”T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同伴,话音中透着消沉。

“你很难过?那就珍惜这份痛楚吧。要不了多久,你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白罗加大人,您这么说实在是……过于消极了。恕我无法认同。”

“我倒要问你,你对任务结果的判断标准,是基于龙王满不满意,还是你自己满不满意?”

“肯定是后者啊。”

“所以嘛,你这种人很愚蠢。”白罗加好笑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愣头青,在如今卡塔特的守护者群体中,恐怕已经不多见了吧。”

表面上的贬损之词,实则暗藏着一份另类的赞美。说着矛盾之语的男人,在过去,也是从新人一路过来的。在他刚刚获封龙术士时,想必也曾有属于他的一腔热血吧。这么想着,T不禁微笑了起来,“谢谢……您的夸奖。”

“我没有在夸奖你。”白罗加嘴角抖了抖。

“我倒觉得,这名守护者身上有着难能可贵的品质,很值得你学习呢。”菲拉斯慢悠悠地品着酒,说。

从者的奚落让白罗加安静了一会儿。在三两下吞完一整块鹅肝后,他又把头扭向T,眼光中带上了些恶作剧的调调,“我听说你和迪特里希那只独眼龙关系非浅。他能在第二任首席剑下保住命,全靠你奋勇相救。所以,你是他的那个咯?”

“……那个?”T听得有些懵,流露出木讷的表情,样子像极了一只呆头呆脑的笨鹅。

“喔,我想我没有表达清楚。”一边感叹这家伙也太傻了吧,一边不放弃追问的白罗加想了个自认为恰当的说法,“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满足他?据我所知,那家伙可是个淫|魔啊,一天不干那事儿就受不了。”

惨遭捉弄的守护者双目大睁,表情呆滞,脸都快绿了,在那支支吾吾、手舞足蹈了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平时那个镇定自若、沉稳可靠,甚至有点严肃的T。

这滑稽的反应给了白罗加莫大满足。就在T和菲拉斯都对他的恶意挖苦深感无语时,他又对准了一旁安静如鼠的老密探,不怀好意地问,“皮特,你今年几岁了?”

皮特本来在小口喝酒,没想到话头会转到自己身上,吓得浑身一抖,酒水都险些洒出来,“57了,大人。”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答案。”龙术士目光阴狠,显然指的是他没有对自己说出实情。

这副架势,让人不免担心他又想逼供,菲拉斯赶紧介入进来,“不,他不欠你的。他只是老得记不住事情。”海龙沉声道,目光慢慢朝老密探看去,“57岁,就人类的寿命而言,是该退休的年纪了吧。人界的寻常百姓,这时候早就儿孙环绕,颐养天年了。你从年轻时就效忠于我族,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我们龙族绝不会苛待功臣。等这次回去,我会向两位族长申请,批准你退休。”

皮特听了大为感动,眼含泪光,连连点头致谢。白罗加尽管面上不太开心,却也没有公然反对。他叫来伙计,要他再上几道菜。其他三个人早就吃完了,都在等白罗加,看他想何时结束这顿饭。白罗加的兴致却丝毫不减,“继续吃啊,别停。又没要你们掏腰包。”他张罗道。众人便继续作陪。

第二轮菜很快就上齐了,这次是各种新鲜的时令蔬菜和水果,非常符合菲拉斯的清淡口味,牙口不好的老皮特咀嚼起来也不至于费劲。

白罗加收起烟具,吃了些圆白菜,把肉汁酱蘸在上面。“T,”他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有没有见过咱们的第三任首席啊?”他的琥珀色眼眸狡黠地眨了眨,“我从未与她谋面。你跟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

“我有幸服侍过她几次。然而遗憾的是,我对她本人并不了解。”T老老实实交代了。

“几次?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当了五年的首席,你怎么可能只见过她几次?”

“因为我后来接到不需要再给首席提供送餐服务的指示……瑟兰崔斯长老没明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罗加细看了下T的双眼,确定他没在撒谎。“雅麦斯那混蛋,居然把主人保护得那样严密吗?”至于其中的原因,他马上就猜出来了。

“首席……我是说,前首席大人,她和雅麦斯大人的主从关系,在卡塔特可称得上一段佳话。”T尽量用一种含蓄的方式说。

原本只是想表达善意的回答,在白罗加听来,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族中盛传雅麦斯为了他的人类主人“恢复知觉”,与荷雅门狄坠入爱河。对于龙族而言,这不仅是千年难遇的奇事,更是严重的王室丑闻。荷雅门狄也因此被龙王忌惮和厌弃,从上任到倒台,前后不过短短五年而已。

关于第三任首席迅速崛起又迅速跌落的神奇经历,曾经盛传过许多阴谋论,其中不乏有白罗加参与和主导的版本。不过,这回倒真是冤枉他了。白罗加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更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事。手下的那些守护者之所以做出恐吓她的事,完全是柏伦格这家伙背着他先斩后奏策划的。柏伦格假传好友之令,授意白罗加的老部下当众堵截荷雅门狄,对她冷嘲热讽,极尽数落。白罗加事后得知,奥诺马伊斯出面镇住了那群闹事者,雅麦斯也没有闲着,拗断了带头的巴萨特、奎特尔梅两人的右手。奎特尔梅那个长舌公后来还死了,卢奎莎越狱时杀了他。哈,真是一出又一出的闹剧。

白罗加心中千万思绪,最后,尽化为一声颇具嘲讽的喟叹,“可惜啊,报应不爽。雅麦斯向来瞧不起人类,自己却爱上了一个人类。可任他百般呵护,万般防范,他的主人还是走上了反叛的道路,就和她那位前任一样。”

“这里面的很多事,我们都还不清楚。”菲拉斯无不惋惜地说。

“就像我们不清楚这女人到底对乔贞说了什么。”

白罗加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为之一暗。布达诡秘莫测的异族潜藏事件,看似有了那么一点进展,但是又仿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查出来。任务眼看要完结了,可留下的疑问依然有很多。唐纳林的死或许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团,达斯机械兽人族在此地出没的原因,他们也不得而知,刹耶军的消息,更是连根毛都摸不着。菲拉斯愤懑不已,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堂兄许普斯和众多族人的仇,一个也没能报……

白罗加充分理解菲拉斯此时的心情。尽管高傲的龙术士不愿承认,但人龙共生契约有一个特性,会让双方自然而然地产生情绪上的共鸣,有时,这种共鸣能胜过千言万语,往往不用说话就可以实现交流。尤其是当一方出现强烈的情绪波动时,另一方马上就能够获悉。

其实,白罗加又何尝不为之郁闷。这个事情,跟当年锡耶纳的情况太像了。白罗加在锡耶纳的调查颗粒无收,最后被阿尔斐杰洛摘了桃子。那么这一次,历史会不会重演呢?在布达空手而归后,会不会过一段时间——几个月,或者若干年后——也跑出来那么一个人,摘下胜利的果实,获得功勋呢?白罗加让自己的思绪尽情飞扬,飞向云端,飞到天上去。那个人……会不会是柏伦格呢?他觉得这想法挺可笑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翌日中午,白罗加主从率先回到卡塔特。菲拉斯回了“龙之血”的领地,白罗加则被安置在“龙之爪”的老地方安歇。在海龙的叮咛下,龙术士同意等另两个搭档回来,再一同面见族长。

结果,以马赶路的T和皮特晚了近四十个小时才终于抵达,当他们踏上彩虹桥时,已是半夜。两位龙王急着听报告,便特批了四人凌晨到龙神殿觐见。他们最想听白罗加的部分,对这四个家伙是如何搅在一起的深感奇怪。这些人明明是各做各的啊。

“目前我们所能掌握的全部信息,我已陈述完毕,族长大人,请你们给予指示。”台阶下,白罗加垂手而立,把他和菲拉斯参加布达事件的原因,包括布达的敌情、异族的尸体、第三任首席可疑的行为等在内的所有来龙去脉,都详尽叙述了一遍,还拿出了荷雅门狄的头发和在奥布达搜集到的部分机械残片作为证物,一并呈禀。

报告结果不容乐观,宝座上,两个皓首苍颜的老人面色都不大好看。“这个事情等于说,已经成为了一件扑朔迷离的悬案了,白罗加,你想告诉我这个?”火龙王紧绷着脸,尖瞳中透着厉光。

“需不需要召乔贞回来问话?”菲拉斯抢先一步说,“我们需要知道他和荷雅门狄见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贞没抓住她。只仓皇见了一面就让她跑了。他当初是这样汇报的……”海龙王遗憾地说。他的目光遇到子孙怀疑的眼神,忽然欲言又止,仿佛也意识到事有蹊跷。

“您确定吗?”菲拉斯蓝眸凌厉地闪动。

听见他如此追问,海龙王的心又是一沉,缓缓道,“他眼下正奉命在外寻找卢奎莎,现在调回来,恐怕会影响任务。等过段时间,我会召布里斯回来问个清楚。”

“海龙王大人,火龙王大人,那我……还需要继续关注布达吗?”几人中地位较低的T,恭恭敬敬地向族长请示,目光既带着尊敬,也暗藏了一丝热切,“我的‘告别仪式’算完成了,还是……?”

“哦,T啊,”火龙王皱起眉看向这位守护者中的晚辈,“从结果看,你的任务确实没办完。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恩典,破例让你通过。”

“比起这个,我更想恳求另一项恩典,”为了表示诚意和决心,T单膝下跪,一手扶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握拳微微撑着地,“请两位族长大人准许我继续调查此案。严格来说,如今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并不是一个美满的结果。”

“你是这项任务的负责人,在那边盯着也是应该的。”火龙王抚了抚胡须,说道,“不过,我不希望你下界得太频繁,万一让别的守护者有样学样就不好了。这样吧,特许你每三个月下界一周,直到你完成任务为止。”

“不准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海龙王补充,“一旦有新情况,及时向我等禀明。”

“你就去布达历练一番吧!但是,需要定一个任务时效期。”火龙王又说,“如果过了两年还是没什么进展,就结束你手上的调查。老实说,我也不认为真能有什么结果。”

尽管老族长对T的能力将信将疑,他还是昂首接下了任务,“我誓将全力以赴,不辜负族长对我的信任!”

接着,两名龙王又嘱咐白罗加要大规模彻查密探,对于菲拉斯的同行意愿也表示认可。菲拉斯于是趁热打铁,提出了让年老体弱的皮特退休的建言。

对于这并不意外和过分的请求,火龙王和海龙王没有马上表态,他们把脑袋凑近,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在达成统一意见后,终于应允了。

所有的事都处理完毕,众人纷纷退出议事大厅,唯有皮特被要求暂留片刻。龙王同意他退出工作岗位,但是在离开前,他们必须要确保这个行动迟缓、头脑糊涂的前密探不会被敌人所用。

他们急召特尔米修斯。这位治疗大师兼草药学专家不敢怠慢,长袖中揣着一个装有乳白色液体的小玻璃瓶,悄然而至。龙王在龙神殿的一间内室完成了对皮特的“净化”。先是灌入长老特制的“白罂粟花奶”,再使用迷魂术对矫正结果进行一个查验,等确定皮特已彻底忘却了和龙族相关的任何经历后,方才安心。卡塔特过去每一个能安然活到退休岁数的密探,他们对龙族的记忆,都是经由这一套双重保险的程序“洗去”的,无一例外。

不过,倘若对还在任上的密探实施洗脑,代龙王行越权之事,此等恶性行为,是被明令禁止的。可惜,现状是屡禁不止。龙王知道,在龙术士中间,就常有人犯戒,对密探违规使用黑魔法迷魂。乔贞对皮特的洗脑,正是那众多反面案例中的一个。

这件事促成龙王下定决心,给目前在册的密探们一项“恩赏”,帮助他们抵抗黑魔法的催眠。六天后,龙王向各大洲龙族势力所能涵盖的范围派出数百只魔法信鸽,召集密探上山开了一次会。说是开会,其实是暗中施法,在密探们脑内加筑起一道防催眠的“装置”,人为赋予他们“黑魔法抗性”——其原理,与奥诺马伊斯训练龙术士时传授的“黑魔法防御”课程类似,区别在于,后者是由本人的主观意志下习得的,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前者却是由其他施法者不顾本人的意愿强加的,这行为本身就可被列入黑魔法范畴,因此对大脑有一定损伤。

当然,龙术士的黑魔法防御也好,还是龙王给予的黑魔法抗性,能防范的只有催眠暗示类的黑魔法,对于诅咒类的黑魔法,抵抗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关于这一点,倒也不必太过忧虑。诅咒术是十分高级的黑魔法,拿它来对付密探,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在龙术士和密探这对常常要协同作战的搭档间,密探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地位。他们中的最强者也才第二等级,和龙术士对抗起来,就跟未成年小孩打大人一样。龙术士利用他们强大的能力,加害自己的任务拍档,或是出于私仇,或是出于掩盖某些秘密的目的。几百年来,密探被催眠术操纵的情况时有发生,始终得不到遏制。

也许是族长这次的集体召集令来得过于突然,为龙族效力的密探又太过庞杂,以至于连两个龙王都搞不清楚他们具体有多少人。最终,这些黑袍术士并未来齐,估摸着只到场了一半。即便这样,也没有消除龙王的决心。他们让特尔米修斯备好足量的洗脑药,以确保这些人下山时能忘记这件事。由于任务繁重,这段时间,整个魔导团的长老都有来帮忙。

龙神殿密室内,不明真相的密探挨个进入,接受龙王的改造。连续、密集的施法,给两位老者的身体带来极重的负担,消耗了不少魔力。但是,再苦再累也得这么做。也许早在阿尔斐杰洛对德隆和培尔特动手的那个时候,他们就该这么做了。

这项隐秘的工作,在瞒着所有龙术士的前提下,总共历时三天,宣告完成。事后,服用了“白罂粟花奶”的密探们在不知情中分批下山,带着对这段经历的遗忘。在大脑被动过手脚后,他们再也不会受控于催眠黑魔法了,也因此,当这些人中的部分幸运儿年老退休时,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可是,尽管以冷酷的手段尽可能解决了这一后患,龙族的两位统治者却并未感到有任何舒心。

乔贞和荷雅门狄之间的事……想来已是烂账一笔了。除非传乔贞前来对质,逼他亲口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负气而走的乔贞八成会拒不相告。所以海龙王才把希望压在布里斯身上。介于自己的那位后裔还在跟乔贞出任务,这件事也就先按下不表,稍稍推后了。

尽管口头不愿意承认,两位龙王心里却很清楚,在首席龙术士之位再度后继无人的当下,他们所能仰仗的对象中,乔贞仍然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他们之前严厉责备了他,却也并不想真把他逼上绝路。

现在,无论是乔贞对卢奎莎的搜捕,还是芭琳丝小队对荷雅门狄的搜捕,都没有捷报传来。白罗加对龙王的殷勤度也不如从前,但至少,审讯这个领域是他最为擅长和钟爱的,不愁他不干。约一半的密探已经被植入黑魔法抗性,白罗加若想盘问出什么,可得多用点心思了,这也算龙王对他的考验。至于布达的事——那个叫T的守护者真能做出什么成绩吗?龙王摇摇头,决定把它忘掉。

…………

道路幽暗复杂、空气窒闷稀薄的地下世界中,有一个女人在廊道间快速穿梭。黑发在身后像纱帘般荡开,拍打她大幅度摆动的身肢。看起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黄褐色眼眸闪着灼烈、振奋的光,诉说出她格外激动的心情。女人目视正前方,对个别向她遥遥行礼和瞩目的族人视而不见,大步流星地走着。经过一个大回廊,来到两条叉路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右边的通道。只要走到底,到达一个较大的空间,再走过一条特别狭长、窄小的走廊,就可以到达王所在的寝室了。

结果,半道上出现了一个拦路者,让她暂停了脚步。“南,你这急匆匆的,要干嘛去?”一个红发碧眼、面相忧郁,容貌却十分妖艳的男人从阴影中踏前一步,站在女人身前。

“别挡我的道,米竺勒夫。”南斜睨他一眼,“我要立刻觐见王。”

“所为何事?”

“装什么傻,龙族的人走了。你不会要说你不知道吧?”

“这个啊,柴科夫早就报告过了,说龙术士白罗加和他的几个搭档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布达,看样子是回去了。好不容易送走那帮瘟神,是应该庆祝一下。看你这急不可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是想找王邀功讨赏吗?”米竺勒夫眯起眼,对她微微一笑,“该不会……是你做了些什么吧?”

“你明知故问。”南没好气地瞪着这个啰啰嗦嗦、一有机会就想着纠缠自己的家伙。

“我知道,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要说,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主动找上那个守护者。幸好没出什么乱子啊。”虽然是调侃的语气,米竺勒夫却隐隐为这个女人感到担忧。

“躲起来跟踪反而会让敌人警惕,不如装作路人上去搭话,这样比较不容易被怀疑。”

显然他们说的是那位紫发的守护者。尽管出任务前,敌人已进行了充分的乔装,可如今正值敏感期,那副在城里忙前跑后、试图侦查着什么的样子,一看就不正常。身经百战的南将军很容易就识破了他。

“你总有你的道理。但老老实实地待在基地,不是更好吗。”米竺勒夫摊摊手。

“那你倒是想个法子把他们引开啊!”南用力推了他一下,“既然你做不到,就别对我说风凉话。”

“冤枉啊,”倒退两步的米竺勒夫嘀咕一句,揉了揉被袭击的胸口,解释起来,“我只是担心你万一又弄巧成拙,可就不是挨顿骂那么简单了,只怕王是要重罚你……不管怎么说,你都做得太冒险了。”

不习惯被人关心的南,嘴角不自然地扭曲了下。他们虽然睡在一起了,但相处起来始终留有余地。南无法全盘接受米竺勒夫的热情和爱意,她会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甚至有意识地想要疏远他。“我没事。”她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弥补了过去的错,王没理由训斥我。如今顾虑已消,我们没必要再忍耐了。”然后,她跨过他的身侧。米竺勒夫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跟随。

女将军迈着坚实的步伐来到刹耶王的寝室。

这间屋子不大,家具和陈设品倒非常齐全。最醒目的是一张带有天蓬的四柱床。俗丽的猩红色床帘和半透明的香芋色薄纱顺着上方的长方形檐篷垂落而下,遮蔽住四柱床的周围,一直拖曳到厚实而古旧的石头地板上。正对大门的床沿边,坐着刹耶半|裸的阳刚躯体,华伦达因枕着软垫,仰面朝天躺在较后的位置,身上汗渍渍的。看起来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或几场性|事。

南将这些天自己默默做的事和盘托出。布置在奥布达的兽人族尸体,是之前自爆而亡的法佤热——那个受费路西都指示、冒充唐纳林的探子。为了让龙族一方退兵,打消彻查布达城的念头,南特意回到她与法佤热战斗的那个战场,找到了一些余留的碎片。

法佤热残缺的尸骸就像一块亟待探险者上钩的肉,被掩藏在奥布达山丘上一片没及膝盖的杂草中。其实,早在见到那位紫发守护者的那一天——在老伊斯特的葬礼后,她就完成了这件事。她故意把作为诱饵的机械尸块扔在离城市较远、避开龙术士魔力鸟耳目的郊外,心想着他们何时会发现。好消息在昨天下午到来。她精心布置的这些东西发挥了它的价值,成功把那群龙族的傻子骗走了。

建功心切的南,终于用自己的表现,赎了之前冒进的罪。

“你做得很好,南,”听完这名将军的汇报,感叹着她的妙计,刹耶王心情畅快,赤红眼眸升起了愉悦之色,“我要嘉奖你。”

南听罢,深深地埋下了头,掩饰起脸上的表情。她这次来,显然有更深的目的。“王,我所渴望的奖赏,便是您能够赐予我讨伐费路西都的资格。”她的话声铿锵有力,“我建议尽快铲除费路西都的部队。听说,您早就派柴科夫盯着他们了。想必那支游击队的下落,您已经掌握了吧?”

新一任的“王之眼”柴科夫,是喀尔巴阡山的地下基地沦陷后不久,作为宾的补位者上任的。论业务能力,他不如宾,不能像他的前任那样把整个欧洲大陆都掌握在眼里。尽管勘察范围不及宾那样广,不过,寻找一支被标记了的部队,却也不在话下。刹耶早就嘱咐过他,对布达南方的那片山岗要实施严密监控。这些天以来,对方的逃跑路线,柴科夫一直都有记录。

“这件事,马上就会去做。”王坐在床边,轻点了一下头。

那群始终和己方作对的库拉蒂德王旧部,为了扳倒刹耶,居然把布达的情报卖给龙族,打起了借刀杀人的算盘。向来杀伐果决的刹耶王对这根扎在咽喉的刺一直听之任之,实属无奈。他们既要养兵囤粮,又要建设新基地,龙族的追查者又近在眼前,实在腾不出手去处理那些远在天边的敌人。如果贸然行动,惊扰到白罗加小队,暴露了自己,势必又要大战。刹耶不怕战,他一人成军,能杀得敌人片甲不留,然而逞一时之快只是匹夫行为。想想过去,他为了得到第三代首席的外貌而不惜和华伦达因两个人强攻龙族,结果,自己的老巢却被端,众多族人丧生。那次血战后,龙族的两大族长又移动了卡塔特山脉的位置,将试图窥探它的人远远地甩在了门外。既然他们把家守得那么牢,自己这边也没理由不小心躲藏。所以,他命令部下按兵不动,对任何在布达活跃的敌人,只可观察,不许出手。放任第三任首席以及后续的几波人离开,也都是这个原因。

“原本我还在担心,就这样去消灭费路西都的话,万一闹出什么大动静,吸引到城内的龙族追兵可就不好了。现在,你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们也不必再对他们客气了。”正如刹耶王所说,后顾之忧已得到解除,对于费路西都这支敌对势力,他不可能再容忍他们活下去。

“费路西都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早已经裹好披肩、翻身坐到王身边的华伦达因语气激烈地说。

“他的末日就要到了。王,请您……”南微微弯腰,想要请命,然而话至一半就停止了,她注意到,刹耶做了个闭眼的动作,马上意识到他正在用意念召唤其他部下。

不到半分钟,米竺勒夫、沙桀、霏什和柴科夫的身影像风一样出现在王的面前。

米竺勒夫与南对视一眼后,低垂下头,一脸谨慎地等候王令。他身旁的沙桀嘿嘿笑着,金发银眼、彷如希腊雕像般美丽的少男容貌,是数周前从邻城某家娼馆所得的崭新寄宿体,并未惊动布达中人。尽管他努力想维持好君臣间的礼节,却还是不慎漏出了一阵急促、颤抖的低笑。战斗即将到来,沙桀胸中渐起的杀戮欲,已经快控制不住了。举止稳重的霏什站在较后方,借用着他最习惯的中年男子形象,这具文官的躯壳仿佛是为他而生一般,与他本人的性格十分贴切。深褐色卷曲头发下,是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碧蓝色眼眸,眼角有细小的皱纹,让他看起来略显沧桑,却散发出一股成熟的魅力。与将军们相反,柴科夫的人类假身却是相貌不扬,獐头鼠目。浓密而弯曲的棕眉下,是一双小而锐利的深灰色眼睛,眼眶深陷,黑眼圈如同化不开的墨水印记,整张脸给人以精明机智又疲惫不安的感觉。

“王,我已探明,费路西都和他的部队一直没走远,仍然在南匈牙利徘徊,目前在……王国的旧都,塞克希费黑瓦尔的郊外。”柴科夫凝神观测了一阵后,欠身道,“该城位于布达西南方约31英里。”

在躬身听命的沙桀、米竺勒夫面前,刹耶王挥了挥他的手,“由你们为我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一经发现,立即剿灭,不留任何活口。”

两人一同领命,华伦达因听闻,狐媚一笑,“有两个军团碾压,想必那家伙再有本事,也得乖乖受戮了。”舌尖吐露的话语犹如蛇吻,危险而恶毒。

八年前丧命于火龙王后裔之口的奈哲,其军团士兵已陆续转移到同僚们的麾下——只有一般不执掌军团的华伦达因和刹耶本人的亲卫队没参与分配。那次战斗中,沙桀损失了八百个部下,刹耶王便从奈哲军团划了八百个给他,填充这部分的损失,又把数量不多的女兵拨给南,剩下的,让霏什、沙桀和米竺勒夫三人均分。历经这几十年来的多次整合后,沙桀和米竺勒夫的军团如今各有兵卒1700名,打一个区区700人的费路西都部队,简直是大材小用了。这更加突显出刹耶对敌人绝不姑息的态度。

霏什将军弯下腰,“王,我有个提议。费路西都负隅顽抗多年,他本人虽然主战,手下的将士却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早就怨声载道了。这几百年间,他的部队数次分裂,不断有人因惧怕我军的威武而脱队叛逃。我军这次出征,未必要赶尽杀绝,不愿降服的那部分自当消灭,但对于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爱卿的意思是?”

“‘绿色祷告者’空虚已久,近些年来,在不断的消耗和上一个基地覆灭的影响下,几近荒废。何不借此机会补充一波兵力,重新组建起来呢?”将军眸子闪着锐光,说得有条不紊。

此言一出,刹耶大喜过望,“可以。你立刻拟个方案出来交给沙桀和米竺勒夫。当然,如果你想要从旁参战的话,我也准许。”

“遵命,”霏什低下头,“我会亲自到现场进行督战,必要时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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