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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Chap.3:荷雅门狄(1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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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耶满意地抚掌笑起来。然而,现场有一个人却面色冰冷。对于王的调令,南感到大为困惑,在霏什献计并取得随军资格后,心中的不满更是层层叠加,无法遏制,“王,您为何唯独撇开我?”她语气有些急躁地问。

“以你和费路西都的关系,最好还是避嫌。”

“这话说的,难道将来和济伽军作战,我也要避嫌吗?”

“我对你有别的安排。”白发红眼的王悠然笑着,起身站在南面前,对她微微俯视,“你的能力对掩藏我军行踪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你还是待在我身边为好。”他朝三个将军和“眼”摆摆手,得到指示后,四人恭敬地退下了。

南没走。她知道刹耶王想让她留下,而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她倔强地抬着头,期盼王能给一个说法。

“你之前有侍奉过我吗,南?”刹耶从正面凝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南的神情恍惚起来,“最初归降的那会儿,有过几次,后来就……”她吞下了后面的话。

“我的失误。我不该冷落你这么久。”刹耶把一只手朝女将军伸去,手背向上,停在她胸腹之间的位置,离她仅有半英尺。

这个动作,代表着君王的宠幸。南的身体瞬时僵住了,感觉颅内被钟摆狠狠撞了一下。一些她不熟悉的情绪正悄然占据她的心神,她分不清那是羞愤、委屈,还是别的什么。这个战功累累、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的女人,此刻像一个无辜、懵懂的稚子,呆在原地。

“怎么了,南。最近和米竺勒夫在一起后,不愿意让我碰你了吗?”刹耶极富穿透力的声音直直射向南,仿佛裹挟着故乡尤古斯星球的闪电与雷鸣。那张从来都面含笑意的脸庞依旧温柔似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没有的事。”南当即跪下来,敛起了所有的表情,无比肃穆和虔敬地说,“我的忠诚,我的荣誉,我的力量,我的思想,我的灵魂,乃至我的肉|体……我的一切,永远都只属于您,吾王。”她捧住刹耶的手,让自己的唇轻触他的手背。结束了君臣之间的吻手礼,南垂下眉眼,开始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除去。

刹耶王勾起嘴角,看她脱得一|丝|不|挂。“华伦达因,你也一起来吧。”他稍稍侧过头,对身后正生着闷气的银发宠臣做出邀请的手势。

“王?”面和心不和的两人同时发出疑问。

“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就借着这个机会,冰释前嫌吧。”

接下来,没有人再提异议。以侍奉和取悦王为己任的将军们,恭顺地躺在了床上,像展示品一样交出自己的身体,企求能得到王的垂爱。

空气沉闷、不畅的房间里,响起了淫|靡的声音。华伦达因放下一直以来的嫉妒心,恪守他作为一个陪玩的服务者本分,以求他的王能有最好的体验。接下来的数小时中,将军们的体|位几度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刹耶王。在这场征伐与臣服的游戏里,他永远是那个上位者。

时间在欲望的横行下悄然流逝。三具胴|体如蛇蟒般绞缠在一起,恨不得融化彼此,在床单上,被褥上,还有地面上,留下一片片咸湿、白|浊的渍迹。

XLVIII

- 四年前 -

荷雅门狄在首席居所二楼书房的桌上拿起几本书,捧在身前,它们是两个多月前从藏书阁借来的,算算外租期限,差不多该拿回去还了。这时,随着目光瞟过身旁的书柜,荷雅门狄看到一些被她遗忘了的东西,不禁笑起来。那里放置的书,她至今都没有好好看过。

其实,首席居所的书房中本来就有两个贴墙嵌入的大书柜,从第二排往下,松散竖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约有五六十本。然而,向来喜欢读书的荷雅门狄,对它们却甚少翻阅。她猜,这些书就像最上排那些瓷器、书画、竹刻等珍奇古玩和诸多宗教摆饰品那样,是为了不让书架空空,才随便搬来充数的。主持这件事的人——当初装修事宜的操办者——雅麦斯,可能压根就没有要仔细筛选的意识。证据是,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上,赫然摆放着一套黄色书皮的基督教圣经,有摩西五经、先知书、启示录、福音书等在内大约二十来卷,尽管看起来残缺破旧,却不像是假货。卡塔特信教的人仅限于部分守护者,无论是龙族还是荷雅门狄本人,都不是基督教的信徒。她那位办事心切的从者却十分粗心大意地拿这些她根本没兴趣翻的“废书”装点书架,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事后,当被问起它们的来源,雅麦斯也只好无奈地说出实情了。这些在荷雅门狄看来不着边际的书,是他当初拜托爱萨斯和里欧斯到人界采购建筑用材时,顺手从罗马的一家教堂里“偷”来的抄本。

有点好笑地想着这件旧日趣事,荷雅门狄径直离开了书房,自己的这位契约者有时虽然荒唐,但他的某些举动,却带给她极为暖心的感受。

“明天午饭结束后,在‘龙之尾’山顶上见。”昨晚离开前,他在她耳边留下了这句话。

有感于柯罗岑著作的荷雅门狄,也想给自己打造一根专属法杖。她的这个愿望才表达,雅麦斯就爽快答应,连要用的材料都为她拟好了。他急不可耐地提出要奉献给少女一块自己的鳞片作为杖芯。今天,便是他们约好取龙鳞的日子。

荷雅门狄决定先去龙神殿藏书阁把手头的书还了,再到二人的约定地赴约。主峰“龙之巅”一如既往的雄伟显赫,有她最熟悉的物景。神殿外的宽阔广场上,被花圃环绕的日晷雕像肃然矗立,记录着阳光的时间,宫墙下的白蔷薇花终年不谢,让馥郁的芬香流转在人们鼻尖。偶有一两个守护者迎面走来,大老远外就立正弯腰朝首席行起了注目礼,等她通过。稍后碰到的两个龙族可就没那么拘礼了。他们都是雄性海龙族,非常高大,健壮的身体使人感到一股充沛的生命力量。荷雅门狄不太认得他俩,只隐隐听说他们是布里斯的朋友。两人中,俄彼斯显得严肃拘谨,面对首席时,稍稍点了一下头,卡缪斯更随性,并拢了两根指头朝她一比划,权当问候。她轻轻嗨了一声,跟他们打招呼。

荷雅门狄打算从西南角的宫门进入龙神殿,这样能直接去往她的目的地而不必经过议事大厅。但偏偏,有两个人刚好从龙神殿正门出来,正要下台阶。属于龙术士锡尔德的魔力气息传入荷雅门狄的感知范围,在之前的册封典礼及晚宴上,他们见过。海龙族的库莱斯与锡尔德并肩而行,对他说着什么。锡尔德尽管一脸苦恼,但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看起来,这对主从像是刚被族长赋予了新任务,在商议着什么战术。

“你就这么打。先用火加温,再用冰冻。”库莱斯摆出一副指导者的模样说,“动作一定要快,这样不管他们是想反扑还是逃跑,都没用。”

“这听起来不怎么复杂,但是管用吗?”锡尔德有些怀疑地眯起眼睛。

“我看别的龙术士用过这一手。要是出手够快的话,能直接让兽人族的机械身体裂成一个个碎块。”

“噢——我懂了!当物体受热时,突然遇冷会急剧收缩!而魔法能使这种效果加倍!看来这次,我必须得试一试了。不过——等一下,你刚刚说别的龙术士,是谁呀?”

“是修……”库莱斯突然正色,“首席大人。”

“唉?首席?”锡尔德还沉浸在对未来战斗的展望中激动不已,这时才发现从者的目光似乎有点不对劲,歪过头,一个白发少女在殿外台阶下十余米外的空地看着他们,胸前抱着四五本书。

终于他们注意到了荷雅门狄。她完全猜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内心有了些羡慕的情绪。

在卡塔特,龙术士之间历来奉行着不接触、少接触的原则,基本只有工作上的往来。龙王相当反感于这群能力强大的人拉帮结派,形成党羽,因此,要想见面,除非是庆功宴这样次数并不多的群聚活动,或者多个人做同一件任务。真正在私底下保持密切交往的人,始终都属于少数。作为首席龙术士,驻守在龙族总根据地至今,荷雅门狄见上山领任务的同僚不超过五次,他们大多来无声去无息,也不会提前知会她。今天能碰到锡尔德,纯属运气好。

“你们去哪里做任务?”看着走下台阶的两人,荷雅门狄很随意地问道。

“只是件小任务而已,不值一提。”回答前,库莱斯不禁思考起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不过,他没有骗人。他们接到的任务很普通,不如说,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难的,以至于库莱斯都有些难为情。锡尔德是目前倒数第二个加入的成员,但毕竟也不算什么新人了,做了十五六年龙术士,交付的任务已不下七八件,然而,一遇到战事就容易瞎兴奋或过度紧张的老毛病总是不改。似乎对这位龙术士庸庸碌碌的资质和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性格知根知底,龙王从不会把棘手的任务指派给锡尔德。天知道库莱斯有多么希望他的主人,能表现出与自己实际年龄相吻合的沉稳啊。

“巴黎。”锡尔德说,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孩,“您去过吗?那是当今欧洲最大的都会之一,人口发达,宗教繁荣,文化鼎盛,被誉为荣耀之城,令我倾慕已久,正好能借着这次任务,一览塞纳河两岸的美丽风光。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已经让我心驰神往了。”

“啊,听着真不错。”出于礼貌,荷雅门狄不得不微笑。

错误地以为她喜欢听自己说故事,锡尔德湛蓝色的眼睛流露出热切的光芒,稍稍放大。“您是哪里人?”他看起来相当雀跃,显然对荷雅门狄这个人以及和她聊天很感兴趣。

“索米人,来自图尔库南边的一个村庄。”

“噢噢,索米人啊。”

“我们那儿还有很多瑞典人。”

“唔,是这样啊。”他装作知道的样子,眼珠子呲溜一转,又立刻想到个新话题,“您会使那一招吗?先用火烧,再用冰冻。”他伸手比划。

“我没试过。正确地说,我还没机会进行实战。不过,我最近看了不少长老们收藏的魔导书。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忽视对这方面的钻研,一有空就会把以前的课程练一下。”

锡尔德对着女孩怀里的书点点头,颇有感慨。他是个脑子稀里糊涂的人,对自己没什么清晰认知,但内心又极度渴望社交,尤其是和家世、地位或力量高于自己的人。所以,他很自然地把荷雅门狄的话当成他们非常投缘的证据——但实际上绝对不是。荷雅门狄只是单纯在顺着他说,不想让场面难堪而已。

“如果连首席大人都这样勤勉刻苦的话,那我就更没理由懈怠了啊。”他向白发女孩凑近道,“说起来,我正想向您讨教下……”

这家伙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对主人的脾性了如指掌的库莱斯头都要大了。“咳,主人,那个,”他想给对方留个面子,便把突破口放在荷雅门狄身上,“首席大人,抱歉打扰您的雅兴,但我们必须出发了。密探还在山下等着我俩呢。”

“我才要抱歉,不小心占用了你们的时间。”随着海龙的提醒,荷雅门狄意识到她可能不该把他们拦下来。

“不不,我们很聊得来呢。”锡尔德仍赖着不走,“下次见,首席。记得下次再聊啊!”在从者半拉半拽的敦促下,他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

荷雅门狄站在台阶前挥手送别他们。她正愁招架不住这男人喋喋不休的热情,幸亏有库莱斯及时给她解围。虽然她不怎么擅长和锡尔德这类人相处,却不得不深思他的一些话。当他问起她的家乡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忧虑。

真好啊。至少他想去哪,全凭自己的意愿。他还有任务做,能将满身技艺用于真枪实弹之中。而不像我……

荷雅门狄用力晃了下脑袋,驱逐掉这份伤感。她提醒自己不能再耽误了。雅麦斯说不定已经在他们说好的那个地方等自己等得不耐烦了。她得快点。

她像只会飞的猫快步移至藏书阁,把书挨个塞回原位,又迅速出了龙神殿,取道东南,走上一条半空中的山路。它高高架设于“龙之泪”上,下方的龙海剔透明净,浩瀚如烟,大得仿佛要把一切东西都拥抱进去,使浮空山道上的女孩像走在一根头发丝上。山风拂过,千万缕柔软的细纹在海面上随即荡开,像无数闪亮夺目的线。荷雅门狄用了十多分钟时间一边欣赏这沿途绝景,一边连跑带飞地抵达了“龙之尾”。

这座山位于卡塔特大山脉群的最东面,地处偏远,又不似“龙之角”那样陡峭,山石形状较为圆润,地势平坦的山顶能给巨龙的身躯提供足够宽的活动空间。雅麦斯打算在那里变身,避开所有的潜在窥视者,方便荷雅门狄取下他的龙鳞。

正如她所料,她的火龙族从者早就等在现场了。雅麦斯觉察出她的到来回过头,向她抛出了一个暗含着疑惑又不失柔和的浅笑。

“路上和人聊了会儿天,让你久等了。”荷雅门狄不太好意思地说。

雅麦斯显然不打算追究。“准备好了吗?”他嗓音深沉,在女孩的凝视下,瞬间恢复到巨龙形态,像一座开满红花的小山峰一样,用影子笼罩着她。

这美妙的巨龙之姿无论看多少次都依然令她震撼。荷雅门狄痴痴地、着魔地、直愣愣地凝视他,表情近似呆怔,足足看了有将近半分钟,直到她发现火龙稍稍把脑袋撇了过去,回避她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眼神有多么失礼。

“……我上来了。”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雅麦斯,我可以到你的背上吗?”

“取我腹部的鳞片吧。”雄龙目光看向她,尽其所能用最温和的声音说道,“那里的鳞片比较软,更容易撕扯。从功能性上看,和其它部位也没什么区别。”

荷雅门狄扶摇而上,瞬移到雅麦斯的身体左侧,利用浮空术保持平衡。红宝石般的致密龙鳞整齐地互相叠盖,在阳光下忽闪忽闪,像穿戴了一身鲜红的、充满了力量的盔甲。它们美轮美奂,坚韧厚重,每一片都凝结着魔力。环顾了一会儿,她在左腹部位选中一块鳞,两只手覆上它叶片般的顶部,微微用力往外面拔,动作非常小心,生怕会伤到他。

龙鳞长得很牢固,它们是构成巨龙那固若金汤防线的重要因素,因此,她稍微花了点功夫——用上了强化手部力量的魔法——才成功取出一片。

雅麦斯略略探头望了一下。鳞片被摘下的感觉犹如蜂蛰,虽然感官上有点麻,但程度非常轻微,他一点也没觉得痛。

成人巴掌大的火红色鳞片占据着女孩的整个手。它炽热而坚硬,带着火龙族特有的温度,即使离开了主人身体,都仍然散发着热意。荷雅门狄捧在手心反复地看着,爱若至宝。“痛吗?”她忽又抬头问。

“你不痛,我就不痛。”火龙坦然说。既然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与他共享痛感的契约主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感觉。

荷雅门狄点点头。虽然知道自己的担心很多余,知道过段时间新鳞就会长出,她还是忍不住摸向雅麦斯的侧腹,在那片空出来的隙缝上,轻轻抚了一下。

内心躁动起来的火龙扭头呼出一阵鼻息,提醒她把手拿开。

“我能再欣赏一会儿……你的英姿吗?”她渐弱的声音中带着央求。

雅麦斯犹豫了。就在她以为他不愿意时,忽然传来沉闷的声音。巨大的雄火龙弯折四足,由原本的站立之姿调整为趴伏的状态,闲适地坐卧在草地上。随着彼此间距离的变化,荷雅门狄的脚短暂落在了雅麦斯左侧翼膜和躯干的连接处,接着,她让自己像坐滑梯似的从上面滑下来。

白发少女把火龙收拢的巨翼当作遮阳伞,在他的左前爪边坐下,脑袋靠着他厚实的角质化外皮。火龙的身躯很热,生命的能量徐徐而出,从他们接触的位置传遍她全身,让荷雅门狄感到很温暖。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就这么一直依偎下去……

好小。雅麦斯想。少女轻倚的身体,还不及他的爪子大,仿佛一只将要被风暴拍打的蝴蝶,一棵几近被岩浆吞没的花芽。他甚至都不敢动一下。

这个女孩身上总有种脆弱的易碎感吸引着他。这感觉来得很莫名。在那场击败了奥诺马伊斯的最终试炼上,雅麦斯早已充分见识过她的聪明和强大。虽然她还没有真正上阵杀过敌,但他清楚,一个首席龙术士所能做的不仅仅是保全自身,更能在最艰苦卓绝的战局下拱卫龙族。把她看成是一个柔弱的小动物,一朵容易受摧残的花,毫无疑问是他愚蠢而傲慢的主观偏见在作祟。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样想,就是忍不住想把她遮庇在身下,予以呵护。

呵护一个人类?他甩甩头,心想自己真是疯了。

身为契约主人的女孩仍然倚靠着火龙,迟迟都不愿起身。他虽然不反感这样的肢体碰触,但内心某种他来不及整理的情感却触怒了他,令他不知所措。雅麦斯爪子动了动,翅膀微微张开,决定给她一个提醒。

“你说过的,只是‘一会儿’。”巨龙的嗓音本就十分低沉,此时听起来更加低哑了,像是要压抑住一股激烈的情绪。

接收到雅麦斯想起身离开的信号,荷雅门狄原本几乎要闭起来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如梦初觉一般仰望着躁动的火龙。她的从者做得很周到,早早就抽离四肢,以便她不会被那又重又大的躯体压到。“……好吧,下次我一定换个词。”荷雅门狄略有不甘地说,在一阵红光中,看着强壮而美丽的火龙化形成人。

雅麦斯往后捋了捋头发,深呼出一口气,火红色的垂直瞳孔里盛着未消退完全的情愫,“你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认识我的时候那样,会怕我,躲着我了。”他说道,尽量让声音显得很平静。

“我刚开始是这样子的吗?”荷雅门狄皱了下眉,仿佛那已是相当遥远的事。

“是。我稍微想要碰碰你,你就会跳开很远。”尤其是那句话。他想。那个他曾经想要教训她,却被她反将一军的夜晚,那句她在训练场对他吼出的「我讨厌你」,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仍然让他很不好受。

荷雅门狄从没料到他会如此在意那些事,到现在都仍未放下,顿时有点心虚了,“这也是明摆着的嘛……就算你对我没什么恶意,你的存在,也足够让我感到是一种威胁了。”

她在说什么?说我对她是“威胁”?她把我当什么了?雅麦斯顿觉一阵眩晕,气血涌入大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沸腾了。正对荷雅门狄率真中又带些害羞的面庞,他稍作镇定,突然又意识到她的话或许和任何无稽猜想都无关,只是单纯指向了一个很显而易见的答案:双方的体型差距。这个女孩的身高只堪堪超过雅麦斯的胸口,手臂只有他的一半粗细。和一个体型远胜于自己的对象日日夜夜相处,如果不是像他们这样有共生契约傍身的话,确实是极其危险和不明智的作法。雅麦斯不禁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胡思乱想而自愧。“你说得有道理,”他承认道,“但我们两个之间是有契约的,我不可能犯着伤害自己的风险去伤害你。”

言下之意是叫她不要担心,他绝不会伤害到她。可让他意外的是,荷雅门狄似乎并不接受这个说法。“所以,你我之间的不伤害原则,只是基于那个严密冰冷的契约?”她的冰眸抬起,含着一丝怀疑和不确定,却又满怀着期盼。

啊啊,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又会是什么呢?雅麦斯再次因为她的话思虑起来。

最近,族人对他的抱怨声渐多。从他坚定地把大部分社交时间都用来陪伴荷雅门狄,只抽出偶尔的几个中午和好友们相聚的这段日子,费扬斯、翁忒斯等人已数次明里暗里地向雅麦斯表示不满了,怨他成天只想着主人,反倒是自己的同胞和亲信,好多天才见一次。雅麦斯麻痹自己,是族长命令我。但内心其实很清楚,这不是全部的理由。

源于火龙王对他的叮嘱,他开始和这个女孩形影不离。一切都是从四个月前的那顿早餐而起的。他明白这只是个命令,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们愈加频密和交心的接触,他发现,他喜欢起了这件事。不再是履行契约龙的监视职责,而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出于他对荷雅门狄的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关爱。

“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他掩下思绪,装作无事般地说道。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话。一直以来他都不想让荷雅门狄看出这一点。但现在,他却说得直截了当。

女孩的脸红了。她从他的嗓音中听到了真实的、毫无矫饰的情感。这原本是她渴望的答案,可等到他当真如此坦荡地回答后,她反倒无措起来。

主与从相向而立,对视了两秒。“现在去找朱利斯吗?”她攥紧手中龙鳞,声音轻得像一片飞雪。

“你想吗,”雅麦斯看着她,问,“还是想散散步?”

“嗯,倒也不急。我们走走吧。”她微笑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要不要找个什么东西把它包起来?”

“这事交给我。”雅麦斯接了过来。

他们就这么慢悠悠地在山间漫步,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光,没有人上来打扰,每个路过的守护者都远远行礼,识趣地避开。闲聊中,荷雅门狄提起了刚才和锡尔德、库莱斯的相遇,雅麦斯耐心听完,不禁深深同情起那名时运不济的海龙族同胞。卡塔特人人都知道龙术士锡尔德是个怎样的人。他就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幼儿,拎不清自己的能力,在待人接物上常常弄巧成拙出尽洋相,面对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主人,库莱斯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地在背后替他擦屁股,此类事迹雅麦斯已不止一次听闻了。他对他们主弱从强式的关系进行了犀利而不失风趣的锐评,称他们不像是战斗伙伴,反倒像一个操碎了心的家长和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婴儿,惹得荷雅门狄咯咯直笑。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龙之巅”山腰。雅麦斯要把龙鳞送去朱利斯位于“龙之鳞”住所外的锻造室,荷雅门狄则想重新到图书馆淘几本新书。两人约好晚上一起用晚餐,然后暂时分开了。

雅麦斯让荷雅门狄先走。望着少女的背影,火龙族男子的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个笑容,当发现她回了回头朝自己瞧过来时,又欲盖弥彰地把头扭向一边,板起了一个高傲的、满不在乎的表情。

与火龙暂别后,荷雅门狄独自走在主峰迂回盘折的山路上,低头想着心事。“啊,首席大人,下午好。”她的身前忽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男音。她望过去,发现自己正站在守护者奥利弗的身前。“您今天过得可还开心?”男人满脸堆笑地致以问候。

“我很好,奥利弗。谢谢你。”

“能见到您真令人高兴。”奥利弗说,脸上带着熟练的奉承表情,但很快就转变为一种淡淡的、发自内心的忧郁,“您还像从前那样经常去训练场吗?我真希望如此。可我有段时间没看到您练剑了。奥诺马伊斯长老说您一直都忙于学习书本上的知识无暇抽身。”

他没说错。自从荷雅门狄获得藏书阁的出入权限后,她就迷恋上了看书,对训练场和老师,倒渐渐有些冷落了。与雅麦斯的相处,更是霸占了她近乎一半的休闲时间。

不过,直觉告诉她,奥利弗并不是完全因为这件事失落。他也许想说得隐晦些,但荷雅门狄已经听出了他的暗示。

“不知怎的,我好像也觉得很久没见到你了。”她这么说道。

“上周二,我有来您的居所做例行的清扫工作。”奥利弗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回答,“凯齐尔也在,还有马尔科姆、迪伦他们。”

她对那事有印象。那天,雅麦斯把她拉到了外面玩儿,给这群负责大扫除的守护者腾地方。他们在山间的一个凉亭待了一下午。不止上一周,奥利弗等人每次来打扫,首席居所都已是人去楼空。在卡塔特,雅麦斯最关心的人似乎就是他的这位女主人,对荷雅门狄的照料不可不谓之用心,尽管有时他的一些过激之举会让她很费解。比如,限制奥利弗等守护者接近她,就是其中一件。

“你的敬业和热心,我一直都很感激。不过,其它时候怎么就不见你们几个的踪影了呢?”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打趣道。

这段时间,荷雅门狄虽然时不时逛一次图书馆,但是在膳房吃饭,还是少数。大部分情况下,她仍然在自己的居所里享用一日三餐。兴致勃勃的雅麦斯经常亲自给她带早餐来,中午和晚上的这两顿,仍旧由守护者负责运送。可是,刚才奥利弗提到的这几人,荷雅门狄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到他们了,不知什么原因,瑟兰崔斯长老停止了这些人服侍首席的义务。

“真的很抱歉,首席大人……这绝非我的本意。”奥利弗低头请罪,样子看起来苦闷极了,“我们都……”

“没事,我知道。你就来吧。”她合上双手,拍了一下,“你们都来。少了你们的小曲儿和玩笑话,我也挺不习惯的。”

“我感到很荣幸。可是,雅麦斯大人他……”不小心漏出真心话的守护者,立刻让自己住了嘴。

荷雅门狄嘴角掠过了一丝笑意,“啊,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您有什么想法?”奥利弗好奇地问。

“没什么,你就相信我吧。”她神秘地笑了笑,对男人挥手告别。

守护者必恭必敬地低身回礼,但他不愿离开,视线还黏在这位少女身上,一直到荷雅门狄走出十几米拐到了山石后面,都仍然在虔诚地目送她。

荷雅门狄深知奥利弗的诉求。他渴望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继续服侍她。同时,她也不希望雅麦斯对自己管束过严。在之后的路上,她都苦苦思索,想找到一种既可以明确表达自我又不会伤害雅麦斯的方法,解决这个可能存在的严肃问题。该如何说服那位顽固又强硬的契约者呢?

他们的晚饭在平淡而快乐的氛围中进行。

一楼饭厅桌子上,摆着胡萝卜汁、杏仁面包、香煎鲷鱼、苹果派、蔬菜沙拉、炖小排骨、鸭肉汤和几片橙子,膳房总管还特地为雅麦斯准备了苹果酒供他饮用。

他们聊起了一件下午刚发生的事。就在几小时前,族长处罚了四名守护者。据说是私藏了从膳房顺走的十几瓶啤酒,被罚到孤塔关一个月禁闭。

既然聊到了守护者,荷雅门狄觉得铺垫到这儿应该差不多了,她开始逐步把话题引至她所希望的方向,“那些家伙可真够离谱的。可是,还有些人我就觉得不错啊。雅麦斯,你不这样认为吗?”

这不是荷雅门狄第一次提这事了。她早就旁敲侧击抗议过他的霸道作法。然而,雅麦斯却既不反驳,也不回应,以一种装傻充愣的态度坚持己见。为之无奈的少女后来也就不怎么过问了。今天又旧话重提,让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哦?你就这么想念那几个守护者?”雅麦斯表情微妙地挑起了眉,“为你赶走那些马屁精,倒是我做错了?”他从精致的餐盘里拿起一片橙子给主人递去,又很快补充了一句,“人类就是贪婪。总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向来是个讨厌什么东西就直接甩脸上的直肠子,对人类的鄙视态度,在此地可谓是人尽皆知,也从来没有人敢和他深究这个问题。荷雅门狄之前倒是有跟他探讨过。然而,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显然不是一两次探讨就能瓦解的。这不,他老毛病又犯了。

“我常常会忘记你是龙。但是,每当你表达你对人类的轻蔑时,我就会想起来。”荷雅门狄不由自主地嘟起嘴,以示不满。但她或许应该感谢他,至少,他终于有所回应了。

在她的注视下,雅麦斯转移了视线,低声咳了一下,仓促地抿了口苹果酒,“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能保证你不会再犯?我可不信。”荷雅门狄严肃地说。她本该让态度软下来,但可能是装过头了,语气和表情都有些生硬。

“我尽量保证……”雅麦斯稍稍把身子前倾,想伸手去够她的手,但只握了一下就放开了。耐心正逐渐离他而去,因为他害怕他即使再怎么努力,她也不愿接受他的道歉。

在那张看似气愤的脸上,懊恼和苦涩占据着更多的空间。荷雅门狄不作声,盯了他两眼,嘴角渐渐松弛。最后,她抿唇笑了起来,“你就答应我吧!”她转而从另一个角度劝说他,“以你的身份,做送餐这个事不觉得很不妥吗,你可是卡塔特的大人物唉。”

荷雅门狄所说的正是近期雅麦斯所做的一件特别不寻常的事——他居然包揽了一部分属于守护者的工作。虽然荷雅门狄知道他最多只是送早餐——还是单程——也知道他之所以能这么坚持做是因为膳房离首席居所比较近,用推车送餐没什么不便,然而,他的这一“抢功”行为实在太过玄奇,不止荷雅门狄看不懂,整个卡塔特都为之震惊。雅麦斯对她的特殊照顾让她有一种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可这份特殊照顾有时却又让荷雅门狄感到有些沉重。

“我愿意为你做下人的活儿。”雅麦斯凝注她的双眸,“再说,我也习惯早上去膳房了,给你送餐完全顺路。”

“那我们折中下?”她笑着冲他眨了下眼,一脸真诚,“你把奥利弗和他的朋友们放回来,我就再也不对你做的这些事发表意见了。”

雅麦斯表情缓和了些,但仍未放下矜持。“我可没干过这些,”他咕哝道,“膳房一直是瑟兰崔斯管的。你得找他。”

荷雅门狄才不信这头装傻的火龙。不过,既然他已经松了口,她不介意陪着装下去。“你去帮我说嘛,我的面子哪比得上你啊。拜托了,雅麦斯。”这回是她伸手触碰了他的手,掌心和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动作直接而明确,没有任何含糊。冰蓝色的眼睛一直观察他,想确定他有没有生气。

雅麦斯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呆住了。以往的傲慢和固执从他的身上一分分剥离。在与少女的对峙中,他彻底耗尽了它们。“……我知道了。”他无可奈何地叹道。

荷雅门狄还来不及开心,在这宛如永恒的一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热。

属于火龙的气息侵向她。尽管雅麦斯只是任由她搭着自己,没有任何要回握的意图——至少明面上没有,但那股灼灼气息却仿佛超越了他的肉身,从四面八方向她拥来。荷雅门狄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抗拒,她甚至陶醉其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那火焰一样红的瞳眸中,她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个令她全然陌生的、从来没见过的自己。

终于,她拿回了理智,从那股撩人的气息拥抱中脱身出来。荷雅门狄慢慢地放开雅麦斯的手,向上瞄了他一眼,仿佛要表示歉意似的,羞怯地笑了笑。她不害怕雅麦斯会因为他们彼此意见不合而发怒,却唯独不希望他误会自己是在诱惑他。

“喔,那个,还有一件事,”她从蔬菜沙拉里给自己夹了点苣荬菜,却没有吃,“我想把每日三餐调整为两餐。”

雅麦斯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他好像仍陷在那个令他无法思考的状态之中。

“你不觉得吗,雅麦斯?膳房为我供应的伙食量参照的是成年男性的标准,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多,经常吃不完呢。”荷雅门狄稍微提高了音量,试图唤起他的注意。

雅麦斯最终还是让自己回到当前的情景下,响应她提出的问题。然而罕见的是,他的语气里却带着很浓重的喘息,听起来尤为沙哑。“这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吗?”他停下来,做了个深呼吸,“有我陪着你吃啊。”

“但你也不是每餐都会来。而且,不要忘了,瑟兰崔斯长老后来还把供应量翻了一倍,等于是双份成年男性的量。我觉得,还是该适当减少一些,改成上下午各一餐就够了。”

雅麦斯思考她的话。不可否认,瑟兰崔斯确实高估了他们二人的食量。卡塔特的龙族,大多饮食清淡,崇尚吃素,只需要进一点点食就可以让精力长时间保持旺盛,他们有时去膳房并非单纯为了获取食物,而是与朋友们聚会畅谈的一种社交手段。身为他们中的一员,雅麦斯的食量已高过多数同类,可一天下来,最多也只吃两餐。他的主人胃口比他更小。她在年幼时身患怪病,从此便养成了少食的习惯。那些银光闪闪的餐盘上每天都要剩不少残羹,被守护者拿回去倒掉。再加上她的地下冰窖中本来就存货满满,不缺食物,连能解馋的零嘴都有不少,膳房每天准备的餐食那么多,确实有些浪费。

“雅麦斯,如果你同意的话,也麻烦你把这件事一并和长老说一说。”荷雅门狄看向他的目光有点紧张。

“好吧……”面对她的请求,雅麦斯只得应下,“那就早午餐合并为一餐,晚餐时间往上提。至于那些守护者,我就费费口舌,让瑟兰崔斯重新把他们加回去吧。早上收拾的,还有下午运送的人,还像从前一样,让所有守护者轮流干。”然后,他用征求意见般的眼神看着她,想知道这样安排她是否满意。

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她不会知道——至少不会很快就知道,在雅麦斯心底,却打着另一个主意。

他会竭尽所能,不让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们关系的对象,出现在她的身边。奥利弗、凯齐尔这些人,对她确实非常体贴和关心,但充其量,也只是会照顾人的好侍从,或者自不量力的追求者的程度。荷雅门狄对他们的评价,不会比一个热心肠的邻家哥哥更高。雅麦斯与荷雅门狄相识时间虽不长,可某种意义上,他比卡塔特所有其他人更了解她。他深信,这位表面与世无争、骨子里却很要强的少女,不会对那些人产生任何一丝主仆之情以外的好感。然而,有一个人不同。那个人类,是荷雅门狄第一个拿正眼去瞧的守护者,得到了她不一样的重视,也让雅麦斯罕见地感受到一些平常的他根本不可能在意的东西:愤怒、排斥和嫉妒。

他要确保那个人类,永远消失在主人面前……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荷雅门狄来卡塔特山脉快要满一年了。生辰在六月初夏的少女,马上就要迎来她的13岁生日了。

为了能赶在这天到来前,把法杖作为生日礼物献给主人,受雅麦斯委托的工匠开始了忙碌。操刀的依然是费扬斯的舅舅朱利斯。他不仅精于木工,还懂锻造,是龙族不可多得的全能型匠才。那日,雅麦斯拜访了他的贵舍,将裹有自己鳞片的一个纸包带给了他。工期有点紧,从画设计图纸,到取材,浸泡,晾晒,再到打磨木材,雕刻花纹,嵌合内芯,一整套制作工序需要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赶出来,还务必要确保完美十足的质量。

朱利斯工作室凌乱的长桌上,笔纸散落得四处都是,铁锤、锉刀、直尺等工具更是满地乱扔,光是不同规格和类型的钳子就有不下二十件。这位天才工匠显然没有整理东西的习惯,偌大的工作台除了自己最常用的那一角是整整齐齐一叠一摞地规整摆放外,其余地方均是混乱不堪,活像个垃圾场。雅麦斯带来的纸包,被十分随意地放置在这堆乱糟糟的工具和杂物中,几近埋没。等进行到安装内芯的步骤时,朱利斯把整个房间翻了三遍,才终于找着它。期间还发生了一个乌龙事件。朱利斯原以为龙鳞外面的那层纸只是用于包装,本想拆了扔掉,直到他把它们打开看了看。那是几页微微泛黄、用古希伯来语方方正正地写满经文的纸张,其中某一张还附带了一幅插图,上面描画着一个六翼天使,用两个翅膀遮脸,两个翅膀遮脚,两个翅膀飞翔,在神的御座旁讴歌。朱利斯越看越觉得这张画一点都不普通,雅麦斯选取它,一定有其深意。须臾的思索后,他想到该怎么做了。通常,法杖的内芯材料不会一整块放进杖身木头中,大多情况下会磨成粉状。朱利斯依照老规矩,把火红色龙鳞用刀切成小块,用研钵反复研磨,又将画有神圣天使的纸烧成灰,和龙鳞粉末羼杂混合,再一同注入到杖身内部。一切准备就绪,龙心果树的杖身与火龙龙鳞的杖芯相结合,随着朱利斯催动自身魔力使二者融汇,整个工程也宣告完结。

就这样,一连串的因缘巧合,构成了一个传奇。在神杖的缔造者根本不知道雅麦斯只是随手撕下了几页主人不爱看的圣经废纸的情况下,火焰巨龙——炽天使撒拉弗的召唤媒介,成为了荷雅门狄神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神杖于雅麦斯造访的六天后打造成功。朱利斯特地制作了一个一米长的木质礼盒,将这根半人高的法杖收纳进去。当天下午,他手捧木盒来到首席居所外,同行的还有他的外甥费扬斯。荷雅门狄和雅麦斯早早等在门口迎接,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期待,荷雅门狄尤甚。送生日礼物本就是件私密事,雅麦斯不希望被太多双眼睛看到,惹人热议,所以特别请求朱利斯亲自送过来。

“下午好,首席。我为您带来了您的法杖。希望您喜欢这件礼物。”朱利斯停在荷雅门狄身前,向她问候。这位年岁渐长的火龙族男子,优雅而精力充沛,背上垂着长而直的、颜色较年轻火龙略浅些的红发,一身脏乱的工匠粗服已然褪去,以刻着精美刺绣图案的深红色厚重长袍代之,气宇不凡。那把他亲手创造的作品,就收在他手上的长盒中,平稳地向首席递去。

“您带来的不只是礼物,更是一份珍贵的情谊和智慧。我很感谢。”荷雅门狄露出一个恬静的、适度的微笑,接过朱利斯的手中之物。雅麦斯为她把木盒打开代为保管,好让她能够仔细验收这把法杖。

法杖的长度和拐杖差不多,竖在地上,刚好到荷雅门狄的髋部。杖身通体雪白,握柄处刻有藤蔓纹样的浮雕,液态金沿着凹陷的线纹浇灌而下,形成一条条鲜活生动的植物脉络,布满近半个杖身,金光四溢,华丽非凡。

更神奇之处在于它的内部。受龙鳞粉末那天然的魔法亲和力的激发,仅仅只是长棒状体积的杖身,却有着近乎无穷的储量。神杖内部的空间如同一个静止的炉心,只要点火,将启动所需的魔力充入,就能让神杖拥有一瞬间的可观爆发力。理论上说,只要持有者供应得上,这把神杖可存储的魔力几乎是没有穷尽的。

在沉醉于欣赏和赞叹的首席身前,朱利斯露出他儒雅谦厚的微笑,“杖身选用的是卡塔特随处可见的龙心果树的木头,当然,是经过魔法特别加工的,所以才显示出雪白的色泽。”他补充道,“这种木材很普通,还望您不要介怀。”

“怎么会呢。”荷雅门狄表示,“神杖的用途是储存魔力。作为道具,不必拘泥于材质的高低,有用就好。”

“何况还有雅麦斯身上的鳞片呢!”费扬斯兴奋地说。

“嗯。”雅麦斯懒懒应了一声,并不接茬。火红的瞳眸直直凝望荷雅门狄的侧脸,满心满眼都只有她。她满怀爱惜地抚摸杖身上的华美雕刻和花纹,白净的小脸上,那抹发自内心的喜笑之色,让他迷失在了梦里。

他并不知道,荷雅门狄正畅想着战斗。奥诺马伊斯训练了她的身体和作为龙术士的基本素养,朱利斯又给了她强大而实用的、有备无患的利器,她希望,如果短时间内回不了家,至少她也能像锡尔德、像其他龙术士同僚那样,在疆场上驰骋,战斗。

冰蓝色的眸子稍稍转动,让视线滑向身旁的男子,一股强烈的情感在胸腔间萌动。荷雅门狄希望,并由衷期盼着,当她挥洒这把白与金的神杖战斗时,雅麦斯能和自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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