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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Chap.3:荷雅门狄(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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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齐布兰卡的眉头闪过一丝不耐烦。面对这个缠着自己不放的女人,他直言不讳地问,“你是在勾引我吗?”

“你这个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呢?”

“因为我对配合你演戏的这个游戏没有兴趣,对你也没有兴趣。”

“好吧,”她仍旧保持着温柔的笑,“那就聊聊彼此研究的成果吧。”

“无可奉告。”修齐布兰卡毫不犹豫地拒绝,绕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卢奎莎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她继续缓步靠近,眼波流转间尽显殷切。当走到距离他约一步之遥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那动作看似无意,实则带着一丝撩人的意味。“你就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接受我,对你又没有坏处。”

修齐布兰卡侧身后撤一步,借此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但他知道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再这么一味地躲避,这女人迟早会把他逼到床上去。“你最好快点走,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如果你想在现实世界中也被我杀死,那就试试吧。这里是龙族管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尽情地厮杀。”尽管他说话时盯着的是一支蜡烛,但语气中的威慑力却让人无法忽视。

卢奎莎惊讶地瞪着眼睛,那模样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厮杀’。”她脚步沉重地移到门口,回头朝修齐布兰卡最后望了一眼,发现他还是那副毫不妥协的模样,拒绝她投怀送抱的态度十分坚定,感到再这样待下去也是无趣,她便离开了。

首次试探便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往后的相处只怕会愈发困难。卢奎莎在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这男人的苦恼思绪中,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唤来仆从,抚摸他们,用手指丈量那玩意儿的长度,感觉有一股冲动涌了上来。她用理智压下去,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这些人有时会被她带出去遛弯,像保镖一样跟在她身后。她也愿意让他们待在自己房里,可就是唯独不能接受和他们做那种超越主仆关系的事。如果是苏洛在这里就好了。她一边摸着巴迩蒂的裆,一边想。苏洛死时化成了灰,只留了满心的痛楚和遗憾给她。她无数次思索,那样一个没能保留遗体的人,自己又该如何复活他呢?

卢奎莎与修齐布兰卡的这次碰面并未引起什么大麻烦。济伽王姑息了这件事,但过了两天又派人提醒她,叫她日后少去打扰修齐布兰卡。这不奇怪,他们两人都是他需要谨慎掌握的、不完全稳定的因素,而卢奎莎暂时也没有头绪去处理和那个冷漠至极的男人的关系。苏洛的性格也很冷,卢奎莎刚认识他时,他同样对她冷如冰霜。但修齐布兰卡与苏洛有所不同。苏洛的冷是基于他过去的经历,修齐布兰卡的冷则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仿佛他对女人真的毫无兴趣。难道不管是哪里的神父,都只钟情于小男孩吗?卢奎莎不免猜想。

济伽王由于身体原因,每天没几个小时能醒着,很少下床走动,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两位龙术士工作的关心。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召见他们,让他们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近一年来,他接见卢奎莎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了许多,从最先三个月见一次,到如今一月一次。

一周后的一天,两人同时接到了济伽王的传唤令,但他们是分开行动的,如此安排,是为了让他们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展示的内容。修齐布兰卡先一步进入济伽的寝殿,卢奎莎不清楚他向济伽王展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具体的研究方向。他结束后过了一会儿,卢奎莎才被通知前往。她带上了她的亡灵仆从。门口的埃克肖向她和那三个活死人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既厌恶又防备,还带着一丝苛责,让她联想到了墨里厄。卢奎莎很少注意这名“王之眼”,对他展现出来的敌意感到奇怪。她在他的注视下走进殿内。

火炉旁的济伽王长身玉立,一袭白袍显得他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汇报流程早已熟悉,没必要再兜圈子浪费时间,他示意卢奎莎开门见山,详述她这段时间的研究进展。

几个亡灵抢在龙术士开口前出现了异动,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在见到济伽后,他们突然像精密的仪器失灵了似的,做出了平常几乎不可能有的举动。

“济伽……”巴迩蒂缓缓张嘴,口中呢喃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眼底深处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憎恨,有恐惧,还有一丝受死前的悲愤与无奈。

“你这丧家之狗……爱做梦的废物……”其他二人也均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嘴里念念有词,对这位敌对的王出言不逊。

济伽王瞬间握紧了拳头,雷压像海水一样涨开。

“陛下!请不要和这些无脑的亡灵一般见识。”卢奎莎及时出声,暂缓了他的攻击意图,“虽然也不是不能重新修复他们,但是……”

“我看他们并非是无脑吧?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恢复自我的表现吗?”

“我还不敢完全确定。但在与他们相处的这一年中,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他们的行为确实有些与以往不同。在我不断地与他们交流,不断地引导下,这三人都渐渐有了回应。但我认为,他们还没有完全恢复神志。偶尔会有突发的异常表现,可能只是他们原本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在作祟,那些身体里自带的某种模糊记忆,在特定时刻被触动了。这个现象,仍有待观察。”

济伽收起雷压,看向他们。这些没有灵魂的可怜躯壳如今在他的眼里仿佛已脱胎换骨。“还需要多久,才能让他们恢复如常?”他问卢奎莎,素来平稳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急切。

“我说不清楚,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这一步是最关键的,也是整个过程中最为艰难的。”

“我可以继续等。”

“是的,只要您愿意给我时间。”卢奎莎微微垂眉。

济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动起了一个心思。他缓缓靠近龙术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犹如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上的瑕疵,又仿佛在叩问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她。

卢奎莎仰头,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她的姿态优雅而自信,仿佛她的心中毫无秘密,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澈透明。

这名龙术士的表现似乎说服了济伽,让他对她的测验得到了通过。济伽伸出了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示意她过来。

卢奎莎让仆从们停在原地,跟了上去。

济伽来到他床铺右侧的那面墙前站着。一个预感在卢奎莎脑中乍现。原来,这看似毫不特别的墙上也有一道暗门,它太过隐蔽了,以至于她来过多次都没有注意到。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门”,整堵墙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机关。当济伽用意念催动后,石墙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自动向上收缩。在他们眼前,一整面墙壁都消失了,一大片黑暗渗透出来。卢奎莎惊讶地看着。

“但凡你动过一丁点擅闯的心思,企图窥探这后面的秘密的话,你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济伽王不露声色地说,抬脚走入黑暗之中。

还好,赌对了……卢奎莎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在心中默默庆幸。她无数次想要在济伽入睡后闯入这里,还好她没有真的这样做。

往下的阶梯约有五十米长,幽暗的光线却阻止不了窥探秘密的眼睛。台阶下的最深处是一个平地,四周无比空旷,中央的祭坛上躺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和一个死去已久的女人。

女人有一头触及脚底的银金色头发,长度至少有一米九,如果她站起来,这头发恐怕会如瀑布般拖在地上。她的发质已显得枯黄,却依然难掩曾经的光彩照人。女人眼睛闭着,修长的躯体上穿着轻盈如羽的雪袍,从肩部垂落,整齐地覆盖着她的身体,只露出了双臂和双脚,胸前一串银灿灿的珍珠项链在黑暗中闪闪地透出光亮。她不腐的尸身如同一尊被时间静止的雕塑,保存完好,散发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美感。

——库拉蒂德。

卢奎莎从未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机会能见到让济伽王昼思夜想、梦寐不忘的这个女人。尽管这只是她的遗体。

济伽始终将这具从罗腾堡混乱血腥的会场上抢夺而回的遗体存放在这里,与自己的卧房一墙之隔。平时,他很少进入这间密室。当偶尔来看她的时候,往往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傻傻地站着,仿佛自己也是一个死人。他不敢面对库拉蒂德的尸身,因为它会时时提醒他,她已经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他也不让将军们来看,严禁任何族人踏入,独自守着这份悲伤和思念。而像现在这样,领着一个外人进来探望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的。

“这是整理之后的遗容。”济伽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先王身上,声音极其轻微,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她死时,整个胸膛都被破开,肋骨尽断,血管俱损。她的尸身看起来虽完整,实则缺了一颗最至关重要的心脏。”说着,他咬住嘴唇,胸腔中那颗移植的心脏好似突然抽痛起来,以至他的身体都开始出现不自觉的颤抖。

“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为您复活她。不仅是她的肉身,还有她的思想,她的记忆。”龙术士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仿佛在为济伽毫无希望的人生打开一扇新的窗。

“真的能做到吗?”他回过头。

此刻他眼神里的脆弱和期待,令卢奎莎大为惊诧。她靠近济伽,“在完成这项任务前,您可以让我陪伴在您的身边。不是作为替代品。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库拉蒂德王在您心中的位置。而是,给我一个‘安慰’您的机会。我只期盼,您能够活得开心一些。”

她突然变得极为莽撞地,把手搁在济伽的手臂上。换做以往,济伽必定会将她狠狠地撂倒,然后用残忍的方式处罚她。也许是电击,也许是掐晕,也许是剥夺记忆,更可能是剥夺生命。但这次,济伽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只是轻轻地、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他的态度已相当明显。

卢奎莎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眼中却透着一丝倔强和酸楚。在连续被多个男人拒绝后,她的心犹如沉入了海底。她不确定自己在济伽王的棋局里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未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费尽心思地去争取信任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使了一点诡计,这才赢得了瞻仰库拉蒂德王仪容的权利。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望着那已经逝去的美丽容颜,望着为之枯守的男人那落寞的侧影,卢奎莎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LXXXIV

- 一年前 -

浮空山道的地上,数双脚印错落。族人们以两步之距簇拥着雅麦斯,目光锋利地盯着下方的“龙之腹”。雅麦斯却好似灵魂出窍,眼神游离。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陷入了复杂的回忆里。

昨夜与荷雅门狄纠缠至破晓的片段,仍在灼烧他的神经。他们从未如此疯狂地做过,仿佛要将一切的不愉快都摁进对方的血肉里。事后他满心懊悔,也不知她睡醒后精神怎样。可在当时,他没有办法做到冷静,就连此刻,正午的日轮高悬,他与伙伴们照例在这片区域巡视时,都依旧心乱如麻。

雅麦斯不敢奢望能和荷雅门狄有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未来。种族的差异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正因深知这一点,两年多以来,他始终将求娶的心意封冻在喉间,从未启齿,只在昨晚仓促地提了一嘴。其实,以雅麦斯的地位,他早该结婚了,他是火龙王手中的棋子,注定要为了火龙一族的血脉延续而牺牲自我。但因为骨子里的骄傲,雅麦斯认为,与其做处处受制的棋子,他情愿做一颗更叛逆一点的、不能完全被棋手掌控的棋子。所以,他对火龙王安排的婚事一再推诿,想试图寻找其它的可能。遇到荷雅门狄后,他的世界被点亮了。他无比确定,她就是他要的人。可他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很遥远的愿望,几乎不可能成真。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们的感情会受到诸多阻碍与非议,或许这辈子雅麦斯都没法正式向他的主人求婚,但他会倾尽全力,给她幸福和快乐,让他们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即使难成夫妻,他也坚信他们会永远相伴。

然而,雅麦斯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卡塔特的生活显然已无法满足荷雅门狄。她越发表现出对家乡、对亲人的牵挂,且这种留恋已经慢慢凌驾于她对自己的爱。

雅麦斯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刻出深痕。对荷雅门狄的想念和担忧,已让他无心在此处多停留分毫。“你们继续盯着。”他抬脚想走,又猛地收住步子,用低哑的嗓音对同伴们说,“如果再看见有哪个守护者胆敢和德文斯、柏伦格来往,暗中私相传话,你们不必请示我,直接处理了。”

留下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雅麦斯脚步匆匆地离开。阿布诺斯、爱萨斯,里欧斯以及纽因斯互相看来看去,眼中充满了震惊。只有翁忒斯和费扬斯彼此交换了眼神。他们已然洞悉了雅麦斯的去向,同时也渐渐理清了头绪,察觉到他和首席之间似乎真的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

“别多管,”翁忒斯压低声音,提醒着其他人,“也别多问。”那两人的绯闻,在翁忒斯心中几乎已经成了定论。他既阻止不了雅麦斯泥足深陷,也无法插手他和首席的感情,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力堵住旁人的嘴,避免事情进一步扩散。

告别众人后,雅麦斯快步赶到首席居所。此时荷雅门狄人正在三楼露台,身姿慵懒地侧卧在躺椅上看书。

她今天一直睡到了十点多才醒,起来匆忙吃了口早饭,而那时雅麦斯早已离去。守护者迪特里希在十一点半来收拾餐具,漆黑的眼珠子偷偷观察她,没有多问什么。荷雅门狄觉得没睡够,时不时地打着哈欠,便打算先看会儿书,等过会儿困意来了再午睡,但雅麦斯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两人见面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荷雅门狄端坐起来,手指轻轻夹着书页。雅麦斯略显局促地在对面的椅子坐下,犹犹豫豫地说话了,“我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你要格外小心柏伦格和德文斯,对白罗加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两个龙术士可不是省油的灯,都对你的位子有所觊觎呢。”

被他提及的这几人,在荷雅门狄的脑中慢慢显现出他们模糊的脸庞。她对只有过数面之缘的柏伦格和德文斯的印象很浅,对白罗加则更是只闻其名而从不见其人,但既然雅麦斯如此郑重其事,她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提醒记在了心上。

雅麦斯接着又聊了聊这几个人的过往和他们的行事风格,将他的怀疑以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倾囊相告。荷雅门狄专注地听着,目光游移在书的封面和周围的风景间,没有插一句嘴。忽然,他停下了叙述,微微清了清嗓子,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转变了话题。

“我……我如果真的向你求婚,你会怎么样?”

始终游移不定的那双冰蓝色眼睛终于抬起来,望向雅麦斯的脸。她在思考问题时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片刻后,她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难道,我能答应吗?我们连在一起都不被允许,婚姻这种大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做主。”

“那如果抛开这一切,抛开我们现在的困境,只是单纯考虑这个问题。你会愿意吗?”雅麦斯声音不高,却透着一丝急切。他的视线像是黏在了女孩的身上似的,完全移不开。

荷雅门狄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我不能答应。”她的目光有些躲闪,“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还要再好好地想一想。”

“为什么?”雅麦斯向前探了探身子。“你在犹豫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火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和难过,“我知道,你不想被人约束。你觉得在这里不自由,觉得被我束缚住了。”

他对面的女孩有些迟缓地看向他,眼神中飘过一丝挣扎,却没有否认。

雅麦斯看着她的视线移开了,向远方渺远的天际眺望,那里的云白得像雪,轻飘飘的,在风中极缓地移动。“你曾经口口声声说会爱我,可现在却好像是后悔了。你的心意就像天空中那些飘忽不定的云,让我捉摸不透。”他自嘲地说着,目光又回到她身上,希望她能够说些话来反驳自己。

“而你却像火。”荷雅门狄微微挣脱开雅麦斯的目光,望向护栏上的绿丹藤,语气中透着些许倔强。

“我是火龙。”

“不是所有的火龙都像你这样。”

“或许是你这团风,助长了我的火势。”他苦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他在原地伫立了片刻,随后伤心地离开了。

荷雅门狄那天便失去了继续看书的兴致,满心的苦闷与烦躁更是毁了她午后的小睡时光。尽管平躺在床上闭紧了眼睛,可雅麦斯的面容,声音,还有那火热的气息,始终都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入睡。她的心如同被一根细丝缠绕,隐隐作痛,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她索性起身,到画室去打发时间,让自己更累一些。坐在画架前,荷雅门狄拿起一支笔,想尽情地在画纸上涂抹一番,借此发泄掉心中的郁气。可是,当她发现那画笔上留着的是上次画火棘时的鲜艳红色时,她愣住了,整个思绪瞬间又被那头火龙完全占满了。

这颜色,如同雅麦斯那火焰般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又像他那鲜红的眼睛,深情又痛苦地凝注着自己……荷雅门狄的心缩紧了。她对雅麦斯的爱意从未减少,雅麦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也依然像永不干涸的火山岩浆一样源源不绝,可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他们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地被现实的无奈和诸多无法言说的因素困住的?

回想往昔,她和雅麦斯的交谈大多数时候都非常融洽,虽然也偶尔会因为彼此的观念不同而互相拌嘴,可每一次,他们都能以皆大欢喜的结尾收场。只有一个话题不行——与荷雅门狄家人相关的话题,似乎是不能碰触的禁区。以前她也曾有几次旁敲侧击的暗示,她记得,雅麦斯会沉默,脸上的神情也会变得有些异样,好像只要她一透露自己想要回家的意图,他就会陷入不安。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多心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笔,荷雅门狄突然意识到,这不也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留在这儿而精心设计的一种阳谋吗?他不希望她离开卡塔特,所以才花了那么多心思让她开心。或许……可以试着去试探他的想法。但这终究还是太冒险了,她心里没底。

尽管那日的谈话不太愉快,雅麦斯却依旧像往常那样,每天都按时来首席居所看望她。只是,两人之间的交流少了许多,或者说,他们之间能畅所欲言的话题被限制在了一个范围中。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恋人,如今却好像要很小心才能维护好彼此的关系。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们感情的话题,似乎都被双方心照不宣地刻意回避。这段时间,雅麦斯变得特别温柔和有耐心,特别愿意去讨好她。两人的关系有一些僵,心里都清楚有个疙瘩还没有解开,使得他们相处的气氛有时会显得略微沉重,但他们依旧会亲密相拥,会睡在一起做|爱,似乎忘记了外界那些对他们不利的传言。

有时候,当雅麦斯觉察到她意欲开启某个危险的话题时,他便会用热吻来堵住她的嘴,用探向她双|腿的手让她沉醉。它奏效了头几次。荷雅门狄被他征服在了床上,只要一与他欢好,她就无法思考。每次她在雅麦斯心上划下一道伤,他就一定要在床上找补回来。可是,随着这样的伎俩被使用得愈加频繁,它的效力也渐渐消退了。

再过一个月,荷雅门狄就要迎来她的十六岁生日了。雅麦斯想送她一份礼物。之前她十五岁生日时,由于她一直拒绝,他就没送,现在想想不禁后悔,觉得自己当时太过粗心了。因此,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挑选礼物,让她能感受到自己满满的爱意,也让他们之间的裂缝能得以修复。

五月的一个晚上,月光如水洒进房间,两人在结界的保护中,在一片律动中共赴巫山。雅麦斯伏在她身上,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她那娇美的面容,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愿意永远为她倾泻出自己的一切。结束了数场情事后,雅麦斯又开始忘我地亲吻起她。他近乎狂热地把她拥入自己的双臂间,双唇如磁石般附在她的唇上,仿佛要吸尽她口中的甘露,让她几乎窒息。

当他终于觉得吻够了,打算放过她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好几分钟。他们躺靠在床板和枕头上。他满足地听着主人在他的胸前软糯如棉地喘着气,环绕在她肩部的手臂不禁搂得更紧了一分。“下个月就是你的16岁生日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又到了要过生日的时候啊……荷雅门狄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在山上度过的那些或美好或艰难的日子在她的脑中一幕幕闪过。“不用送了,你不用老是在意这个。”她微微别过头,避开雅麦斯那充满期待的目光。

“不,不行。一定要的。以后每年都要送。”

“可是,真的不需要破费了。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这个坚定的回答让雅麦斯毫无准备。在他心中,始终对自己无法为荷雅门狄提供完美的生活而深感忧虑。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消除她的烦恼。最近,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仍充满了快乐,但已经不如从前那么纯粹了。他暂时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雅麦斯,你上次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求婚。”荷雅门狄缓缓地说道,“我其实是愿意的。但是,我一个人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你得让两位族长也点头答应。”

“我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啊。”

“可这件事,很难一蹴而就。你想,如果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够实现的话,那么,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必须留在这儿吗?”她抬头看了眼雅麦斯,又慢慢地低下。“我快要十六岁了,我还需要为此等多久?六岁时我就离开了父母,那时的他们正值壮年。我离家至今已快十年了……常人的一生很短,没几个十年可以用来等待,他们会逐渐变老,直到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我好害怕,如果我一直呆在这儿,我怕我会见不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雅麦斯沉默了,完全没料到话题竟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这才是最大的危机。他早就知道的,但他一直在自我麻痹。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那些遥远而虚无缥缈的问题,不是人类能否与龙族结合并生育后代的问题,也不是跨种族恋爱和婚姻能否被接纳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正摆在眼前,是她想要离开自己的这个现实。

“我的父亲,母亲,在一天天变老,他们还能等我多少年呢?”

“这是两件事,你不能混为一谈。”雅麦斯尽量保持镇定,但他的声音已经透露出一丝不安。

荷雅门狄稍稍坐直了身体,眼睛望向他,“那难道,我们的婚礼,我的父母不能参加?”

“不是这个问题。你明明很清楚的,龙术士的秘密不能被外人所知。即使是你的父母,也不可以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吗?”

雅麦斯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了慌乱。他躲开她的目光,低头说道,“你师父不应该一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吗,难道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一丝呆怔僵在荷雅门狄的脸上。她突然甩开他的手,离开他的怀抱,情绪开始剧烈波动,“你还有脸提林恩?他说会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送我回去,后来,他醉酒摔死了。他骗了我,所以他得到了报应。你也想骗我?”

“你是在咒我吗?”雅麦斯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他向后靠着床头,在距离上与她拉远,一双红眸带着怒火,难以置信地瞪向她,“你想咒我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这样硬碰硬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伤了雅麦斯的心,荷雅门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来到这里是带着责任的。我会履行我的使命,我不会逃避。”

她的这番话让雅麦斯的神色有了些缓和,但他说出的话却仿佛直击她的要害,“你和其他龙术士不一样。你是首席。首席龙术士是不能擅自离山的。”

“这说不通。首席难道就不需要去执行别的任务了吗?乔贞和阿尔斐杰洛都下界执行过任务,为什么我不行?”

“自从出了阿尔斐杰洛的乱子后,族长就禁止首席下山了。你的任务便是守在这里,保卫我族。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需要你费心。”

一阵绝望袭向了荷雅门狄。“我永远也不能回家了,是吗?”她颤抖着问。

雅麦斯内心的不安进一步扩大了。那些他一直试图麻痹的想法,此刻已彻底变成了现实。“所以……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的声音完全冷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冷,眼中燃烧的爱火熄灭了,让他看起来显得异常陌生。“你想要离开我?”

“我没有这么说……”她张嘴想要解释,可雅麦斯已经下了床。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好长袍,动作迅速又无比果断,整个过程都没有看她一眼。荷雅门狄呆呆地望着他系好衣带,然后径直地出门而去。她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那样仓促而决绝的声音,在一分钟后彻底听不见了。

两人不欢而散的这个夜晚,留给荷雅门狄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无望的未来。幻想破灭了,她与雅麦斯也陷入了冷战的僵局中。雅麦斯连着数天都只和他的族人们待在一起,连陪主人用餐都放弃了,似乎有意识地避开她。

这样也好。他心中想。至少龙王不会再因为他们交往过密而有所疑虑了。他只盼着,荷雅门狄能自己想通,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雅麦斯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深知她的纠结和苦楚。她与她之前的那两任首席都不同。雅麦斯对乔贞没多少好感,更不可能与阿尔斐杰洛那个仇敌有任何私交,可他们上山前的故事,他也略有耳闻。他们在人世间失去了一切——亲朋,家族,名誉——走投无路之下,才加入了龙族,成为龙术士。而他的主人荷雅门狄,却是在家庭美满的背景下,被师父诈骗上来的。她的亲人还在家里盼着她回去,她不甘心一直留在卡塔特,雅麦斯完全能够理解。然而,她的愿望与她的身份、职责背道而驰,就如同他们的婚事与族长的意志相悖,几乎没有调和的可能。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陷入愤闷情绪之中的荷雅门狄,决定将心中的痛苦都宣泄在剑技对抗上。她每天都与奥诺马伊斯切磋,可她的心不在焉,却对提升剑术没有任何帮助。她在对战时常常心神不定,只是将练剑当作发泄的手段,奥诺马伊斯很快就瞧了出来。他向来不纵容任何懈怠或开小差的行为,毫不留情地使出全部实力,用疼痛提醒她专注。关于荷雅门狄和雅麦斯之间的传闻,以及近期雅麦斯团队严密监控周边的事,奥诺马伊斯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过问,只是用强而有力的剑招促使荷雅门狄专心练剑。

“老师,对不起,我……”这天下午,在又一次被击中持剑的手臂后,荷雅门狄停下动作,暂缓了进攻的节奏。汗水布满了她的脸。她不感到疲倦,只是心里很苦闷。

奥诺马伊斯便顺势收招,放下了木剑。“如果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我会洗耳恭听。”弟子已连续找他对练了三周,他一直默默作陪却未加问询,此刻似是打算开导她两句。

你帮不了我。荷雅门狄痛苦地思忖着,摇了摇头。

“孩子,你要明白,人生的路从来都崎岖坎坷,很少能一帆风顺。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寂寞。你会得到一些东西,但也会失去很多。凡事皆有代价,我只盼你能够尽快想明白。”回想起荷雅门狄初上山时,对训练十分消极,神色总是恹恹的。从那时候起,她就已表现出离开的意愿。奥诺马伊斯于心不忍,便承诺向龙王陈情放她离去,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事几乎没得商量。在她与雅麦斯签订契约后,一切都身不由己了。那时,她为大局着想选择了留下,今后,也将一直如此,必须如此。但是心底的那个结,也和她的人一起留了下来,如今,它彻底爆发,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

荷雅门狄清楚奥诺马伊斯能给予自己的只有口头慰藉,却仍感激他的善意理解,向他颔首致谢。奥诺马伊斯轻轻摆手,宣布今天的练习到此结束。荷雅门狄表示想再坐一会儿,理理思绪,便把木剑递还,目送他走向武器库。奥诺马伊斯离开后,她望向右侧上空的山道,费扬斯、翁忒斯等人仍在专注监视着“龙之腹”,但那群火龙中却没有雅麦斯的人影。他去哪儿了?

曾经有段时间,她在卡塔特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这里很美丽,很和平,但能给她的也只是平静得毫无变化的生活。唯一能让这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生活稍稍加速,变得有趣一点的,便是雅麦斯的陪伴。有雅麦斯相伴的时光,是荷雅门狄在这里最珍贵的记忆。可现在,他们已经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而今天就是她的16岁生日。

正如雅麦斯始终躲避着她一样,荷雅门狄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她有许多消遣方式,在画室里挥毫泼墨,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在训练场与奥诺马伊斯或守护者比试。雅麦斯突然觉得,她的生活里就算没有他,似乎也能过得很好。于是,他妥协了。爱情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讲章法、毫无道理可言的东西,也难怪过去的自己曾对它避若瘟疫了。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练完剑的荷雅门狄拖沓着步子,缓缓走在回居所的路上。当她还离得很远时,就感到了雅麦斯的气息在前方,这让她的脚步变得更沉重了。

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已好多天不见,却依旧无比熟悉。他长身而立,手上拿着一个抛光的长方体礼盒,显然是抱着道歉与求和的目的而来。荷雅门狄停在离他十多米的地方,静静地望着,没有马上靠近。

“我……我实在是想你。”犹豫了两秒,雅麦斯迎了上去,在她身前停步,“都那么多天了,你都没来找我。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

“我想找你的,”荷雅门狄说,“可是,又怕再和你吵起来。”

“我们不会再吵了。我们休战!”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火龙坚定地说,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芒,“我带了件礼物过来,希望你会喜欢。”

他们移步到室内说话。在客厅的桌子上,雅麦斯把礼盒打开,“我猜你可能不喜欢项链、手镯,发网或戒指这些束手束脚的饰物,虽然我是真的很想送你一枚戒指,但我还是给你带来了这个。”礼盒里躺着一把六英寸长的淬火玫瑰匕首,套着精致的鞘,鞘口镶嵌着一颗璀璨的蓝宝石。雅麦斯把匕首从鞘中拔出,小心地递给她。在自然光下,刃身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刃柄处的玫瑰雕花栩栩如生,纹理清晰可见。这是沙卡西尔特数月前进贡的一件贡品,以其精湛的工艺和独特的外形设计被族长纳入个人收藏。雅麦斯费尽口舌,才从火龙王那里讨要到这件珍宝,只为了在荷雅门狄生辰这天作为礼物送给她。

“送匕首,这要作何解呢?”荷雅门狄把短刃握在手里掂了掂。

“一来,你可以防身,虽然你可能用不上;二来,你要是觉得不高兴,可以拿它刺我几下,就当是我那天抛下你的惩罚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刺你,不就等于刺我自己吗?”

他稍感宽慰地笑了笑。“其实我本来想送你手套或腰带的,但那些都是和求婚相关的信物,我想你大概不会收。”他手指不自觉地互相搓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荷雅门狄感受到他想要表达的歉意,心中涌起了一丝感动。她假装不在意地将匕首放回原处,低头掩饰着情绪,声音略显柔和地说,“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想……我应该不会拒绝的。”

“真的吗?”那双向来锐利的尖瞳中闪过一丝欣喜。“虽然你这么大度,愿意包容我,原谅我,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他心怀感激地拉住了她的手,“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们和好,重新开始。”

“可是,雅麦斯,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荷雅门狄没有抽回手,但她的冰蓝色眸子中却透出一股坚毅,“我们上次根本没说完。那个问题,我不能假装它不存在,你也不能阻止我开口。而我一旦提了,我们肯定又会吵起来。”

“你说得对。”他想起她不止一次地委婉试探,想起他们每次都会越说越激动,乃至吵架。雅麦斯的内心感到很痛苦。他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争吵了,决定挑破这一切。“有些话,我其实是不想说的,但我之前答应过你,不会再隐瞒任何事。那么,我们就现在说吧。越拖延下去,反而越不好。但是,你能保证,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吗?”他用祈求的目光凝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荷雅门狄叹了口气,与他目光相对。“你想说,我不可能离开这里。这我已经知道了。”

“你想走,确实几乎不可能,除非你不做首席。”

“可以吗?”一丝希望在她的心中燃起。“我愿意只当一个普通的龙术士。”

“这也是不可能的。”他近乎于急切地说,“你是两位族长好不容易盼到的人才,能替代你的人根本不知道在哪儿。以我族寻找龙术士候选者的频率看,往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而这些人中,又有几个能具备首席的资格呢?更何况,你还应该考虑一下我。你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就提出卸任,要把我置于何地呢?乔贞前后当了一百多年的首席龙术士,就连那个男人都当了近五十年。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卡塔特的人会怎么看我,你想过没有?”

这才是他想要表达的重点。他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实际上只是为自己的面子找借口。“雅麦斯,你太自私了!”荷雅门狄失望地甩手而去,跑了几步后停在了楼梯口,双手微微颤抖地垂在身侧。

一个微弱而幽咽的声音传了过来。雅麦斯惊讶地发现,他的主人居然在背对着自己抽泣。他缓步上前,想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哭了。那只伸向她的手被她用力推开,她再次背过身,自己把眼泪抹干了。

尽管如此,却阻止不了他从背后拥住她。

荷雅门狄无法停止哭泣。那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把眼眶溢满了。她终于认清了事实,她必须终生在山上为龙族服务,而她的父亲和母亲只能留在老家,慢慢老去。她永远也见不到父母了,他们也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在今天前,在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前,荷雅门狄始终认为,在立下足够的战功,回馈给龙族后,她就可以像一个告老还乡的将军那样,解除身为首席龙术士的责任和义务。她以前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确定,自己是走不掉的。在雅麦斯的坦白中,她终于彻底认识到,首席龙术士是终身制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什么原因,她都不能离开卡塔特。哪怕是仗着自己的功劳回家探亲,也会被视为背叛。除非龙王要她走,否则她绝不可能离开。更何况,她如今还寸功未立呢。

“不是说好了,会心平气和听我说的吗?为什么要哭啊。”从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雅麦斯完全六神无主了。他看不得心爱的女孩哭,此刻他只能一手搂抱住她的肩,一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掉泪水,从侧面凝视着她的脸庞。他甚至还来不及挑破他真正想说的话,她就已经哭成这样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再进行下去。“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生日当天说这些事情的。不要哭了,主人,我们不说了。你要是真的难过,干脆给我几刀算了。我只求你别哭。”

“我没事,我没有关系。”尽管雅麦斯温柔地拭去了她的泪水,可那些晨露般的水珠仍然一滴一滴地在眼眶中蓄集。荷雅门狄双眸通红,眼圈含泪,却拼命憋着一股劲儿,始终都不肯让它们落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任何事实,我都可以接受。我要你都说出来。”

雅麦斯的双臂微微收紧,像是怕她突然挣脱。他迟疑了半晌,才慢慢道来,“作为你的从者,我被安插在你的身边,时刻伴你左右,最初是为了一个目的。”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艰难地翕动,“我是作为火龙王大人监视你的眼睛而存在的。”

如此冰冷的话语,如此令人崩溃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荷雅门狄不小心笑出了声。“一个本该严格看管我的程序,却自己出了差错坏掉了,还爱上了监视的对象,是这样吗?谢谢你,谢谢你告诉了我。”

雅麦斯心如刀绞。他轻轻掰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颚,让她面对自己。“难道我们龙族对你不好吗?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分明是两码事!”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泪水彻底凝结在眼中,忧戚和悲伤消退了,代之以强烈的愤怒。

“你……下定决心了,是不是?”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如果真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又不可能24小时监视你。你大可以在夜深人静时,趁无人注意的时候,不告而别。以你的本事,这又不难。你想这样吗?”雅麦斯内心极度害怕这个可能性的发生。他的表情、动作、语气和声音,都几乎是在哀求她。这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火龙,从未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但此刻,他是真的害怕极了。“我们还没有实现我们的目标呢,还没有走到我们渴望的那一步呢。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伴侣,我的配偶……难道,你忍心离我而去?”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几乎细若游丝。尽管他没有流一滴泪,可他面容上的痛苦之色,却仿佛比哭还要令人心碎。他怆声说着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你自认为已经得到了我的心,所以……就不再珍惜了,是吗?”

“雅麦斯,你怎么能这样说?”泪水再一次奔涌。荷雅门狄的鼻子一吸一顿,话声都有些哽咽不畅,“我就是因为爱你,才一直留在这里的……”

一瞬间,他好像受宠若惊,脸庞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点亮了。他的笑容开心而满足,像一个纯真的、被人表扬的大男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抚去她的泪痕,动作极尽爱怜。然后,他把她抱入怀里,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摩挲。“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看到他的笑脸,感受他充满怜爱的抚摸,荷雅门狄的心却更冷了。

欲望的本质是索取,而爱的本质是付出、尊重与换位思考。雅麦斯自认爱她爱得深沉,但初次尝到爱情滋味的他,还未能完全参透爱的真谛。或许……她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这份所谓的“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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