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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夜 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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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的言辞有时会成为麻烦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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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蓠牵着米斯提行步在城镇的集市上。

大约半小时前,贝鲁伊骑着马停在城门前,晓蓠则让丽丽塔的爱马跟着停下。在他的协助下,晓蓠下了马。

“我就送你到这里,其他的要看你自己。”晓蓠对他微笑,贝鲁伊却不禁蹙起眉,“真的不用我陪你找那个叫图特的男孩?”

贝鲁伊得知晓蓠为自己做的事,便以护送她到哈尔帕国作为“报答”——他不喜欢欠任何人人情。

有感贝鲁伊有担待的作风,她心中不由再次为这两人的爱情之路祝福。

晓蓠呼了口气,“不必了。送我到这里就足够,再磨下去贝赛尔会怨我的。”想到贝赛尔,尽管直到整装待发也没见到她一面,晓蓠还是开怀地笑了,“不过谢谢你。还有,以后的事得靠你自己争取了。”

贝鲁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晓蓠明白他心中有数,于是也沉默了起来。霎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其实……”贝鲁伊难得地支吾起来,“其实贝赛尔挺喜欢你的,但又担心因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让你生气,所以到最后都没有来送你。”

“所以就让你来充当信使?”晓蓠扑哧一笑,她失笑地摇头,“我像这么小气的人吗。算了,只好继续麻烦你这位信使替我捎个口信,她愿意的话,我们还是朋友。那就这样,你回去吧!”

贝鲁伊举手朝她挥了挥。“嗯,一路小心。有机会再见。”

她苦笑,他在咒自己回不去吗?

晓蓠定身站在城门前,目送翻身上马的贝鲁伊渐行渐远的身影。

这一幕有点眼熟。数数时间,她和图特已分开三天有多了。

提菲鲁曾派人到城内搜寻,却找不到其他埃及人的踪迹。也许在获悉自己被“捕”以后,图特察觉到久留的风险性,所以当机立断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金札城……

天!她居然因为想他而感到了忐忑不安。不对,怎么可能?她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早晚会回去的,不,是务必尽早回去。

跟这里的人事牵扯越多就越会舍不得,到要离开的时候绝对会难过死。她不想留下任何遗憾。一如初到这个时代时一样,她要轻松离开,然后回到有父亲和马里耶特的时空。

晓蓠闭上眼,作了几下深呼吸,再重新睁开眼。

眼下不是思前想后的时候,她至少要试着找到图特,或者任何手持有关愿望杯线索的人,接着是去寻找『愿望杯』这件东西,才能谈回去的事。否则世界这么大,要她如何大海捞针?

尽管晓蓠对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有多少尚抱持观望态度,然聊胜于无,尝试着去探索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晓蓠走着走着,神游的思绪飘回觐见提菲鲁后发生的事上。

不必再回到那个阴森森的“牢房”,她在提菲鲁于她看来“居心叵测”的安排下——实在难以相信他就这么放了自己——享受到久违的泡浴,满池的蔷薇花瓣随乳白的液体浮动。

不愧是古代的国王,洗个澡都如此讲究如此奢侈。晓蓠腹诽了一下下后,感叹不知洗完这一次,下一次是否又将遥遥无期。除了以前参加学校安排的山地野营外,她基本每天洗两次澡,所以像这回连续五六天没洗一次正式的澡真是不可思议。

可能真的疲累过度,晓蓠倒在床上后再打开眼皮已是隔天早上。

在尚未发明牙膏牙刷的年代,晓蓠也只能对一时半刻的口腔不洁予以最大的忍耐。漱口的液体入口冰凉,让人很难想像杯中物竟来自酷热的内陆地区。

她拿着象牙白的杯子端详了片刻,这无色液体应该是黎巴嫩山的山泉吧。侍女的通报声将晓蓠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恍惚了一阵,似乎还没完全睡醒,毕竟醒来以前她仍流连于生日当天和家人朋友庆祝的欢乐场景,岂料梦结束了,她却依然如在梦中。

晓蓠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必须尽快进入正常工作状态。

被侍女带到大厅,在媲美国宴专用的长形椭圆红木桌前坐下,晓蓠第三次在心里跟自己说要镇定。

四下环视,她发现贝赛尔竟然不在,不知是不是照顾贝鲁伊去了。其实不在也好,免得见面反而使两人尴尬。

简单用餐后,晓蓠清点了一下完好归来的包里的物品:写了一半的笔记本、一支黑色圆珠笔一支素描铅笔、橡皮擦、尺子、梳子、装着三分之二奥伦特河水的瓶子、巴掌大的镜子、关机中的手机、一条方形手帕、一把瑞士军刀、价值意义用途全数不明的钱包、一包纸巾。

她松了口气,一样没少。只是……晓蓠若有所思地看向同样入神把玩珍珠葡萄的提菲鲁,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经过昨晚的周旋,她已确证这位年纪尚轻的国王陛下是名不可多得的好君主。的确,好不好不是她说了算,她不过是个过客,功过什么的理应由这个国家的民众评定。可他自昨晚起没再和她讲过一句话,仿佛在宣告他已失去对自己的兴趣似的。

晓蓠不作多想,这不是她该操心之事。

取出一张纸巾,晓蓠从餐桌上取了些可短期随身携带的食物,再以纸巾包裹,作为日后的干粮。当意识到提菲鲁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时,晓蓠当即头皮发麻。他叫来迪多,命他呈上一堆黄金宝石,晓蓠见状不禁瞠目结舌。

并非她见识浅薄,而是她从未料想能在这个时代轻易见到这些东西。

这时,迪多瞥了晓蓠一眼,她受到感应似的打了个冷颤,大脑条件反射地回放昨晚两人为提菲鲁究竟是不是一位明君,而在走廊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画面。

仿佛她愈是不知所措,不如意的事愈会降临到她头上。

本想婉拒提菲鲁的好意,可他几句论调下来,晓蓠笃定自己肯定拗不过他,只好摇白旗投降,但也仅答应收下一小部份。

她青春年少,还没窘迫到需要依靠他人施舍过日子的程度,大不了去找工作,尽管她不清楚尚处于奴隶社会时期的这一带有没有人家愿意聘请她这个乍看瘦弱的女孩——

“哎呀!”晓蓠似乎撞到了人,边扶着隐隐发痛的额头,边抬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晓蓠怔住。眼前和她撞到一起的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带有异域民族风情的红纹白底风帽下,最先映入眼帘是淡金的刘海,碧蓝的双眸清澈倒映着晓蓠惊讶的神情,没入阴影中的脸清瘦而白皙。她不禁惊讶,怎么古西亚会有北欧人?

男子也是一脸讶然。他歉意地笑了笑,随之摇头示意,接着又默默打量面前的女孩。他微微张了嘴,但还没说什么就提步欲走。

“请等等!”晓蓠说话同时,情急出手攥住了男子的斗篷,看到他疑惑地回过头,晓蓠惊觉自己失态,旋即松手。她对他友好微笑,“这位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环视着搜寻什么,直到他抬手,把手指向街道旁的一棵棕榈树,晓蓠思索了好半天才会意过来。

她恍然大悟,“你是那天那支商队的其中一员?”她记起队伍走远前,在队伍最后回望了她一眼的人的身影。

看到对方浅笑着点头,晓蓠也随之笑了起来。这时的她已不愿再去想当天的狼狈和难堪,只单纯为异地的重逢感激。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现在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只要你用埃及语跟我说话,我就可以明白你说什么。”

他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个小女孩,说到底他们仅有过匆匆的交会。可是见她一脸期许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她。

那天遇到她,满身沙尘地坐在沙地上,像个埃及来的奴隶女孩,连他的侍女都比她有姿色,只是当他看向她的眼睛,望进去,却能感觉她的眼神散透着一种特别的东西。

正如这一刻。

此时,一个少年往这边走来。晓蓠又一次怔住。

尾随是三个仆从模样的人,而且清一色是男的,一个比眼前的男子更瘦因而显高,一个中等身材但长相秀气却不失英挺,一个完完全全是孩童模样举止间稚气尽现无遗。

再定睛一看,晓蓠发现貌似在相互打招呼的两名男子如此相似,从外貌到穿着打扮,同样的金发碧眸,异族风情的服装,与途经几个城镇所见的松垮而繁复的样式大相径庭,还有身上各种饰物挂件,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两兄弟。

见停在两人中间的少年嘴巴一张一合,俨然当她透明,晓蓠有些气,于是她决定做出贵族界禁忌的举动,譬如说,道貌岸然地打断他人讲话。

她迈出一小步,果然成功引起正专注倾听对方讲话的男子的注意。

晓蓠浅笑着望了望有些茫然失措的少年,又保持笑容转头看向此刻似笑非笑的男子,“这位是?可以介绍一下吗?”

“你也别太在意,塔鲁自小就不怎么说话。但他绝对是个好男人!”

面对盘坐在自己对面自顾自笑着的少年,晓蓠颇为无力地扶额。塔鲁是不是好男人她不知道,可是连同刚才在和她说话的伊纳尔在内的这五个男人就绝对不是好人!

“晓蓠,你怎么不出声?我还记得那天刚看见你的情景。原来你会操埃及语,要是当时你用埃及语说话,我们肯定会帮你的!”

晓蓠听着这番话,隐隐感到哪里不妥,可是一时又说不上,于是她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你们选择露宿呢?大可明天清晨再离开哈尔帕国也无妨啊。”这样她就可以不用跟着一起露宿了。

“晓蓠小姐有所不知。”开口的是潘什,鉴于他说话总是一板一眼,导致本就消瘦的脸庞更显淡漠而疏远,已被晓蓠私底下奉为古西亚面瘫第二人,“我们旅途归来,正要赶回帝都庆祝普鲁里节。节庆活动将在七天后举行,我们不能错过。”

“普鲁里节?”晓蓠微微侧头,她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节日的名字。

“普鲁里节你不知道吗?”伊纳尔一副“天啊,你怎么这么土”的表情,害一开始不甚在意的晓蓠也尴尬了起来。

她窘迫地搜寻着救生圈,结果目光扫到塔鲁身上就兀自停住了。塔鲁好笑而无奈地对伊纳尔摇头,然后察觉定格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向情绪有所收敛的晓蓠莞尔一笑。她小心地点头示意,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伊纳尔那里。

“我们的普鲁里节不输埃及的奥皮特节。为了欢庆新年的到来,各大主城都会开办盛大表演,美食佳肴应有尽有,可谓举国同欢的大好日子!”

一边听伊纳尔的自吹自擂,晓蓠一边强忍着睡意,用意志跟沉重的眼皮打架。

此刻她接近当机的大脑唯一想到的是,与传统严肃的古埃及比起来,赫梯还是个很自由开放的国家,到时候场面的热闹程度一定不亚于现代的节日,肯定会有很多人在街头涌动,这样的话她是不是有可能见到那个丢下自己的混蛋……

“咦?”夏姆忽然感到有什么沉甸甸的压在了自己肩膀上,他转过头去,见那个疑似埃及人的女孩歪倒在自己身上。他看向塔鲁和伊纳尔,指了指晓蓠,“怎么办?”

“不如由我来扶晓蓠小姐到帐篷那边休息?”

塔鲁点了点头,伊纳尔轻笑道:“皮皮你也太积极了。”

皮皮嘿嘿笑了两声,便轻手轻脚走到夏姆跟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晓蓠,往帐篷方向走去。

伊纳尔这才转过身对塔鲁摆出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塔鲁有些疑惑地回望他,“怎么突然矜持起来了?以前你都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莫非,你对那个叫晓蓠的女孩有兴趣?”

塔鲁闻言,微微蹙眉,最终摇了摇头。

“二哥,在我们面前就别再装了,喜欢人家就该说出来。你这样也太没男人风范了!”

“伊纳尔殿下,请放过塔鲁殿下。”潘什适时出面护主,话虽如此,语气神态却是绝对的毕恭毕敬。

“好好好,我了解了。”伊纳尔自知说不过潘什,只好放弃挑逗自己二哥的念头。双手摆到脑后,伊纳尔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声:“做事果断的二哥难得有犹疑的时候。不好玩,我去睡觉!”

“今晚由我和潘什守夜,两位殿下请好好休息。”

塔鲁颔首示意。转过身,潘什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他苦笑,今晚他们都玩上瘾了是么。

果然,潘什微微欠身,压低声音对他说,“殿下,伊纳尔殿下的话不无道理……”塔鲁正待他的后话,潘什却在留下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后径自坐回原位,和夏姆隔着火堆闲谈起来。

塔鲁仰首,脸庞没入了阴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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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蓠翻了个身,感觉手肘碰到什么,人开始清醒。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下意识抬头寻找光源,却发现自己身处帐篷之内,再看看四周,有个人倒头睡在了自己旁边,原来她刚才碰到的是某个人的小腿……

什么!

晓蓠顿时睡意全无。她腾地坐了起来,观察了片刻,知道背着自己睡下的是那个叫皮皮的男孩。

帐篷里还有伊纳尔、潘什和夏姆,看来犹在梦中,她不能声张吵醒他们。

晓蓠悄声拈起自己那已不复光鲜的斜包,蹑手蹑脚地站起往外走,掀起帐篷,不出意料地看到塔鲁。

天还没亮透,幽蓝的天幕满布阴霾的云层,带着伦敦深冬的影子。

晓蓠有些怔忪。算了下,离马里耶特的生日还有四天,别说准备的礼物早就不翼而飞,连自己能否来得及赶回去向他道贺都是未知数。

本来向教授拿了假期,打算在两周内转完埃及的古迹建筑,做好初步调研和搜集材料的准备工作,再飞回去撰写论文,参加马里耶特的庆生会,然后迎接不长不短的六周春假放松一下。导师在学年开学之初就不停催促她修缮之前提交的一篇论文,真是不饶人的烦。

她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似乎来到这里后就有了晚睡早起的习惯。在原来的时空还有速溶咖啡给自己提神,现在呢,即便让她找到咖啡豆也不知该如何煮成咖啡。

念及此,晓蓠不由惆怅,在家时父亲总是偏好红茶,自己也对咖啡敬谢不敏,而今可好,竟怀念起来了。

回过神,晓蓠注意到塔鲁正往自己的方向看。

她打起精神,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笑着跟他道了声早,目光掠过炭黑的枯枝:“你起得很早啊,在替他们守夜?”

她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他们说守夜的事情,后来他们似乎换回母语交谈,她也就没再听见什么。但从对话中能得知,他们的地位肯定在平民之上,也许是贵族,又或者……皇族?

他们既然是赫梯人,便意味着和图特处于对立的立场,而她一来跟塔鲁他们并不熟络,二来即使鼓足勇气向他们求助,希望探听到图特行踪的消息或愿望杯的线索,然而这样的求助冒昧又无理,他们要是当场拒绝,自己定将颜面无存。

事实上,兴许受到20世纪初考古挖掘热风横扫的影响,家族近一个世纪前就对这方面投以相当的兴趣,加上卡特教授上门请求予以古埃及墓室勘探的资助,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令人恐慌的事件,仍不能停止家族对考古发现的热衷。从小晓蓠阅读各种考古文献和书籍,但基于家里人对“古埃及”这个词讳莫如深,她是个乖女孩,亦便无心触碰掩盖下的伤疤。

不去接触任何关于古埃及文明的话题,不去关注任何有关图坦卡蒙死因研究的最新进展,这是她所能尽的最大孝心。

直到选上《考古与人类文明》这门课,她的生活才逐渐偏离原有的轨道。

诚然,她对赫梯的了解远胜于古埃及,在她眼里,赫梯比古埃及简单得多,原因不言自明。正因为如此,她必须慎重一些,不能造成无谓的误会。

可她其实并不愿意。真正的朋友不会相互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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