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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夜 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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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块大石旁停下,她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晓蓠把斜包搁一边,翻出水瓶和手帕,把水倒在手帕上,半湿着抹了两次脸再拧干擦拭,“塔鲁你知道吗?我偶尔觉得自己跟你说话就像跟哑巴聊天一样——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仅仅是这样觉得——或许换个比喻会更妥当,嗯,像和空气对话。”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不、不是不会说、说话。”

晓蓠震惊地迅猛回过头,塔鲁立在她身后。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试探地问:“塔鲁,你有口吃?”对方迟疑地点点头,晓蓠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她困惑,隔了片刻苦笑起来,“是在我面前才不好意思么?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后半句加重了语调。只可惜浪费他这俊朗的外表了,晓蓠暗叹。

塔鲁浅笑,没用应答。

“但是照现在情况看来,病情不太乐观呢。”晓蓠若有似无地玩笑道。

塔鲁略感意外地挑眉。

晓蓠漱口完,抿了一小口水,装作不经意往帐篷的方向看去:“他们还不起床啊……伊纳尔昨晚和我差不多时间睡觉的不是么?”又打趣似的看了回来。

“你们在说我什么?”插话的某人哈欠连连。

晓蓠莞尔,真是登台及时。“早安,伊纳尔殿下。”

“早安,晓…蓠……”后半句几不可闻。一边的塔鲁同样面露异色。他仿佛不自知地快步走来,带起了一阵风,最后停在晓蓠跟前,盘问一般双手叉腰,“你刚才叫我什么?”

“伊纳尔殿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子的?”

“原来你是皇子啊。那塔鲁也是咯。”

塔鲁轻咳了两声。

“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知道我们是……”

“是什么?我只是昨晚听到潘什和夏姆这么称呼你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十分抱歉,两位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三人面前的潘什躬身行礼。

伊纳尔的注意力显然已不在追究责任上面。他睨眼盯着晓蓠,“你是故意的。”

晓蓠无辜地耸了耸肩,“皇子殿下,民女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什么不明白我说什么,我说的又不是赫梯语,是埃及语!埃及语!”伊纳尔气得涨红了脸,“二哥你看看她,现在就如此嚣张!做了嫂子还得了。”

晓蓠听完,立刻跳起来,“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次!谁要做你的嫂子?尊重别人同时也是在尊重你自己,请不要随便玷污人家的名声!”

“二哥,快来搞定这个女人!虽然是被埃及流放的奴隶,但只要二哥你放话,父皇再强硬,最后还是会依你的。”说罢,伊纳尔飞快回过头摆出一副得逞的模样,“你就等着和二哥身边一大群的宠姬争个你死我活吧!”

被埃及流放的奴隶?他确定他说的是她?她堂堂伯爵家千金什么时候沦落成了奴隶!

晓蓠吞了口水,想要破口而出的话却让她自己也愣住了:“一……一大群宠姬?”她侧过头,呆呆地打量一脸头痛的塔鲁。

“伊纳、纳尔,别、别闹了。”他没好气搭理这两个大小孩,转向潘什,“夏、夏姆和皮皮仍、仍在睡吗?”

“回殿下,皮皮还在睡,而夏姆醒了,正收拾行装。”

“潘什,少在那里打我小报告!”皮皮一边提着一个行囊,根本空不出手来指控,他打着哈欠,“你们这么吵,我想睡也睡不着。”

晓蓠觉得好笑,皮皮才是最孩子气也最可以嚣张的人。因为他本来就是孩子。

此时,远处的天空晕开了一片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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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集市,人们来来往往,叫卖声讨价声嬉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塔鲁带着潘什、夏姆和皮皮去采购,剩下伊纳尔和晓蓠留守看马看财物。

“接着呢?”晓蓠蹙眉,忍着笑问有些走神的伊纳尔。

“啊……我说到哪了?”

“轮到塔鲁向众神朝拜时,一道闪电像从天而降的暴风雨神,打在了塔宇的祭坛上,现场混乱至极,到处是被炸开的砖石,还有撒了一地的贡品,待你们缓过神,发现塔鲁已倒在了祭坛中央,昏迷不醒。”

“哦、对……”伊纳尔仿佛刚从回忆中抽身,反应比平常慢上了整整一拍,“那时,我快满十三岁,二哥则刚过十五岁生日,原准备朝拜仪式完后进行二哥的成人礼,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哥当即召来御医,还从全国选集最好的医生和巫医。额角至耳郭的烧伤并不十分严重,那些医生们开出了一堆药方,结果也仅仅是治好了表面的伤。”

“也就是说,塔鲁的口吃是受雷击的后遗症?”

伊纳尔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是很能理解,但差不多这个意思。”

“多少年前的事?”

“六年前。”

“没有尝试用其他方式医治吗?”

伊纳尔冷哼一声,“几乎都试过了,巫医的驱邪、祭祀的祈祷、民间的偏方。全是胡扯!”

“那些方法有用才怪。但是连偏方也找上,你们就不怕一不小心害了塔鲁。即使当不上你们赫梯的皇帝,他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伊纳尔嗤笑,“你说的父皇难道不懂?其实二哥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父皇亦就不强求其他,反倒是二哥自己像中邪了一般疯狂学习各种知识。也是自那以后,他变得越来越少话,变得……不像我记忆中那个乐观善言的二哥。

“由于父皇每年都忙于征战或者筹备远征的事,自然疏于照顾我们,发生了这样的事心中多少感到不安和愧疚,随即传召了一名巫师入宫询问神谕,旨在补救二哥,更多的是减少自我厌恶的感觉。可听到巫师说只要他停止征战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神显’后,父皇顿时大发雷霆,把巫师关进了牢狱,也是这个原因,导致后来父皇总对二哥的请求——凡是不太过份——皆一一应允。

“也许是父皇召见巫师一事被多嘴的人传了出去,宫里起了莫名其妙的传言,说二哥受到暴风雨神的诅咒才患上这样的恶疾。二哥看上去不以为意,实际上别人说过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哥是我的亲哥哥,尽管我们的母后依辛皇妃贵为第一皇妃,可是父皇的嫡子我们的大哥却出自侧妃雅古迪皇妃,本来就对母后看不顺眼的人就猖狂起来。在母后死后,我和二哥渐渐意识到,想要摆脱人言只能靠自己努力,唯有做出成绩才可能堵住那群小人的狗嘴。

“然而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大概我并不是治国的料,与其要我每日对着又沉又闷的陶文,我宁可冒着受罚的危险去四处游历。相比之下,二哥一直很勤奋上进。在我眼中,在许多人眼中,甚至在父皇眼中,二哥从不会是被忧心的一方,他一直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通过什么手段去获取。

“因此我觉得,在那件事发生后,别人的冷言冷语仿佛就成为了二哥奋进的动力。可是他的冷静、理智、自持,却是那样的令我心寒。他这个样子,给我感觉,就像是他已经把自己困在了自我的世界里,他不会走出来,别人也进不去。

“父皇不止一次给二哥提议立妃的事,大抵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吧,免得他一味专注国是最后把自己搞得无欲无求。可是二哥始终没有正面答复,尽管如此,他身边的女人依然一个劲地围着他转。不过呢,假如这个方法确实行得通,我倒真希望有谁能让他那颗心重新活过来。”

晓蓠出神。

这个男孩和他的二哥长得并无二致,许是得益于同出娘胎的结果,如果塔鲁可以用好看来形容,对比起他的颀长优雅,伊纳尔就是漂亮,俊逸而淡雅。这在古代,尤其是三千多年前的古代,相信早就达到国宝的珍稀级别了。

然而,她现在很难把这个少年跟早上才和自己斗嘴的人画上等号。嬉皮笑脸的表面底下是怎样一颗敏感睿智的心,她想象不到。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还一下子说这么多?”

“不知道。反正你想知道的不是吗?何必遮遮掩掩呢。”

晓蓠默然,“遮遮掩掩”指的是什么?她对塔鲁的故事的好奇心,抑或这个故事本身?

“我提问是我的权利,你可以选择避而不答,这也是你的权利。”

伊纳尔朝抛了晓蓠一记白眼,“你很啰嗦诶!反正现在话说出来也收不回去,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要真刨根到底,我只能回答你,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失望,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晓蓠啼笑皆非,“不记得今天早上谁说我是个被埃及流放的奴隶。能得到赫梯当今四皇子的青睐,晓蓠该是何等的荣幸。”她垂下眼帘,“但你知不知道,轻易给予他人无条件的信任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压力,这种行为本身又是多么的不要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敌人除了自己,就数朋友。”

在贵族圈子长大,无可避免受到条条框框的制约,往往叫人透不过气,让她不时有种哪怕后果堪虞仍直想砸烂这堪比米诺斯迷宫的牢笼,直至寻到出口的冲动。每次在她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前方的路便会生出一堵新墙,截断希望的微光同时,也销蚀着她求生的意志。

不要相信,不要把心交给自己以外的人。

伊纳尔古怪地看着晓蓠,“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你的这番话,我不认同,也不喜欢听到你这么说。还有,谁说我对你的信任是无条件的?”

“有条件?那很好。”晓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见伊纳尔一瞬不瞬,她轻轻吸了口气,既而缓缓吐出。“刚才你提到,说你自己不是治国的料,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放弃了皇位的继承权?我的意思是,即便依照你们国家的法律,在前三位皇子都无法继续统治国家的前提下,你是不是会选择把皇位让给下一位皇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是相信我吗?怎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晓蓠嘴角的笑意夹杂着狡黠。她把问题又再重复了一遍:“伊纳尔,你有想过成为赫梯的皇帝吗?”

伊纳尔不自在地别过脸。当晓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伊纳尔柔声道:“我没考虑那么多。如果国家和人民需要我,我义不容辞。”

晓蓠满意地笑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也要加入!”皮皮风风火火地跑向他们,依旧一手拿着一个大包,看上去比今早的行囊重得多。

伊纳尔玩味地瞄了晓蓠一眼,“皮皮,你肯定感兴趣的,我们边走边说。”

晓蓠劝自己不要在意伊纳尔适才诡异的眼神,偏偏双脚不受控制地跟在了他们背后,两人交头接耳,似乎丝毫不觉她的存在。

“……晓蓠小姐说她想当二哥的皇妃,而不只是区区一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姬,于是向我求教,还说如果成功,一定不会待薄任何出谋献策的人。”

“哦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我喜欢晓蓠小姐,要是她能成为塔鲁殿下的妃子,我就可以天天见到晓蓠小姐了!嗯嗯,我要帮忙,这个伟大的计划中怎么能缺少我皮皮呢!”

“那说定了,算上你一份。到时可不要嫌累嫌烦,否则我不饶你!”

“你少担心,伊纳尔殿下。如果计划失败了,就由我来代替塔鲁殿下迎娶晓蓠小姐过门!”

“你就算了吧,皮皮,二哥不行也还轮不到你,还有我呢!”

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晓蓠当机立断将其付诸实践。

“伊纳尔!皮皮!你们当我死了吗?什么时候要你们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夏姆走近,对晓蓠欠身,“晓蓠小姐,塔鲁殿下找你。”

晓蓠不得已停下追逐的脚步,往塔鲁的方向看去。他正默默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无措。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周遭霎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宁静而美好,就连呼吸,也变成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说不定伊纳尔没有撒谎,的确有一大群女人围在塔鲁身边,成为他的宠姬以后,又抢着做他的妃子,争得你死我活……

她不禁暗暗嘲笑自己,你真信了伊纳尔的鬼话,打算从此与人争宠度日吗。

“塔鲁殿下,请问有什么事?”

塔鲁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让人以为不过是刹那的错觉。“晓、晓蓠小、小姐,我想和、和你说、说清一件件事。”

“请叫我晓蓠,塔鲁殿下。你可以说了。”

塔鲁目光闪烁,嘴角边扬起一丝笑意,“那、那你你也、也别、别叫我殿殿殿下了。”

晓蓠几乎语塞,“好的,塔鲁。你不要紧张。”

“伊伊伊纳、纳尔不、不识轻轻轻重,他早、早上的话请、请你不不要放、放在心心心上。”说这句话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塔鲁微微喘着气。

晓蓠颇为意外,她不甚在意的事,却令他如此介怀,以至专门找自己解释一番。“我没有放在心上。朋友间开的玩笑,有什么好记恨的呢。”

她留意到,塔鲁的笑意愈渐深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伊纳尔口中那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男人吗?

仅凭她认识他的这段短短的时间内,她见到的无一不是他的自信、他的亲和力、他的才智。他并不像她印象里患有口吃的人自卑懦弱、缺乏斗志、抑郁消极,而在她的认知当中,不乏患有这种病症却扬名世界的人:牛顿、达尔文、拿破仑一世、丘吉尔、列宁、鲁迅……他们的成就说明,一旦下定决心去克服,再大的难题也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请放、放心,我、我们会照、照顾好你、你的。”

晓蓠凝神,像在圣诞节当天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的孩子那般惊喜交加,一时之间不敢置信。

她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算,没有姿色、没有地位、没有身份,唯一确定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该和这里任何的人或事有过多的牵扯,保持适当距离是她必须做的。哪怕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也总比越过界线后追悔莫及好。

晓蓠思忖过,伊纳尔所谓的条件,不外乎是通过以物换物的形式,告知她塔鲁的讯息,作为回报,要她把自己的二哥带出被封闭的世界。

然她自己也受困在逃不出的牢笼里,根本无法自救,伊纳尔凭什么笃定她定不负他所望?

能坚信自己的人固然值得另眼相看,可凡事皆有底线,晓蓠对擅自给她套上束缚的人素来退避三舍,不论是否有意。因此她始终对伊纳尔持有戒心。

图特是一个例外。

她无法读懂他。于是每想到为什么面对提菲鲁和伊纳尔,自己就可以变回游走于贵族世界的晓蓠·卡纳冯时,她无不迷惘。

塔鲁是另一个例外。

但绝非是他有多难懂,恰恰相反,他宛如一张白纸,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上面的一笔一划了然清晰,她由衷感到安心,而不会因时刻的猜度身心俱疲。

“现在我知道你和伊纳尔是赫梯的两位皇子,剩下的三位,你是不是也应向我重新介绍一下呢?”晓蓠笑眯着眼,双手抱胸,得意地面向年轻男子。

清风过境,像淘气的少女撩动了凝结的空气。两人投向对方的目光,少了青涩,少了尴尬,熟悉恍若久违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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