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向她的眼神霎时升起一种全局尽在掌握的压迫感，尽管他仍在座位上，仅比她高出一个头：“凭你的学识与经验，我的孙女定将成长为一个全才的女性。”

她终于了然了他的目的。

“可以。”适时果断地答应亦是一种姿态。她想了想，眼帘映入穿着并未炫耀奢华，却处处透露贵气彰显英伟的男人，那张掩不去年华渐逝的脸上慷慨地昭示着他对结果的满意，补充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潘索尔有点意外，下一秒了无痕迹。“请说。”

“这里没有什么夫人。”最后那里她咬得份外清楚。

他露出秘而不宣的笑容：“当然。”

尘埃落定。

商量了具体细节，晓蓠提出见一见她的第一位学生，潘索尔欣然应下，而且亲自带路。穿过大小庭院和数段回廊，她不是没听见屋外马车辘辘而过的车轮声，以及远处工事传出的动静，幸而重重围墙和茂密的枝叶合力将其过滤，使这府第的确适合栽培孩童的成长。

“妮菲塔莉。”她旁边的男人骄傲地说：“我的孙女。”

她转头望了他一会，确定他打算让自己单独过去后，平静地回应他道：“有劳大人。不会很久的。”

此处位于整间屋子相当深的地方，仅次于主人起居的庭院。沐浴着黄昏前照耀大地的阳光，一个十一岁的女孩静静在石凳上坐着，黑发披散及背，白净的两只手合十置于面前经过雕琢的石桌面，安好地闭着眼睛。

紧接着潘索尔离开，她迈步走近，女孩徐徐掀开了眼帘。

晓蓠伫足之际，她转过了身，站起，展现出她年纪虽轻，却已亭亭玉立的身姿，恰到好处的每个动作都流露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更教晓蓠眼前一亮的，是她标致姣好的面容，和那双灵动恍若会说话的棕色眸。

“你就是我以后的导师？”有如在听者的心上拨了一段里拉琴。

晓蓠收回思绪，莞尔答道：“如果有这份荣幸，妮菲塔莉小姐。今天初次见面，我是晓蓠。”

长墙的阴影伴随太阳余晖落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待她走完王宫门后漫长的甬道，上方的天空完全被夜幕包围了。

晓蓠信守了对拉米斯的允诺，可是这时候去找他俨然不合适宜，他正与家人共享晚餐。刚好她肚子饿得不行，决定晚些再去探访王后跟他。这想法甫一成型，她的双脚就自然而然转向了自己的偏苑。

她的偏苑虽说靠近拉米斯的寝殿，但与王宫的边陲地带亦有八九分的亲密度，所以宫中热闹之处发出的通明灯火勉强能点亮她一片漆黑的苑子出入口。

便是在这微弱照明与一片漆黑的交界之间，她差点踩到了拉米斯。

“晓蓠……”声音干涩，“你回来了。”

“殿下，你知道我几乎伤到你了吗？”她没好气地说。

他明显清醒了过来，听罢笑了两声，“我不是毫发无损吗？而且只要你踩到的不是我带给你的食物，都无所谓。”

晓蓠不觉哑然。“你不是和王后他们在用膳吗？”

“我吃饱就过来你这里了。”

声调开始变沉，她明白再不表达对他的谢意，这位王子可要发作了。昏暗中，她朝他伸出了手，“我们进去说吧。”

诚意满满地消灭干净桌面上美味的自来晚餐，晓蓠借口散步送他回寝殿，漫天星光照亮的板道上，她听拉米斯说起下午她离开后发生的意外。

他们才路过一处站哨没多久，前不远就有两个巡逻小队交叉擦身而过，由甬道拐弯的队伍步伐整齐地迎面走来，领头的队长看见他们，利落地住了脚步，利落地向拉米斯抬手行礼，几乎同一时间，后面的卫兵齐刷刷举起长矛平移到心脏的位置，既而复位。

拉米斯扬起诚挚的笑意，抬手回敬。巡逻小队远去，四下彻底恢复安静，正当晓蓠以为年少的王子已忘了片刻前的话题，他方慢慢低语道：“是兄长保佑了五妹。”

她握住那快跟自己一般大的手，“你这样想？”拉米斯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

此时此刻，她是如此地想给他一个拥抱。塞提登基不到三个月，夏纳遽然病逝，拉米斯兴许对自己时常远在异地的祖父没有太深感情，但后者却是与他朝夕相处，不得不说，父母之外，这唯一的兄长对他的影响最多。可是夏纳就这么夭折了，她看得出，对拉米斯的冲击不亚于他的父母，尤其他吐露出方才那简短的一句话，令她近乎望见了落在他年幼灵魂上的阴影。

“可以抱抱我吗？”他顿住了脚步。

手中的提灯发出醺暖的光线，她凝住他略显疲累的琥珀明眸。现在是夜晚，他不再是那个人前永远精力充沛的凯姆特王子，他还是一个孩子，多独立而无畏依然有展露无助脆弱的时候。

她的耳边遥远地响起四年前和塞索斯的对话片段。

“我很乐意，拉米斯。”

一瞬间，他的体温嵌入了她的胸口。

“父王传来了捷报。”过了一会，闷闷的声音在她胸前回荡起来。

晓蓠静默着，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她边思忖越是胶着的战事中突破口越是扭转形势的关键，边观察拉米斯的神色，“殿下渴望追随陛下上战场吗？”

拉米斯不确定地回视她，须臾他回答：“如果那能让王国更强大，能让北方的国家都从此俯首帖耳。”

良久，她挪开视线，“那天迟早会来临。殿下如今该做的是尽情享受在学校的时光。”

平常不过的叮嘱，拉米斯却咀嚼出了别的意味，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一下被戳中，他缓过神，繁星光辉中闪闪发亮的双眼弯了起来。

“晓蓠。”

他轻唤了一声，在她猝不及防下扑到那纤细温暖的怀抱里，晚风猎猎，两人再无言语。

无人察觉的暗处，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