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亦!快开门!”
桃亦忽然将头埋进水中,任眼泪和着水流一道卷入黑漆漆的管道,不在他面上留下痕迹,敏锐如桃白便不会发觉。
他真的、真的很爱桃白。
可是他不敢抬头、不敢照镜、不敢看他。试想,一个呕吐的人的面容,会是什么样子呢?
洗手间的水池便连着镜子,他照见过数次,他深知那是什么丑陋的样子。他不愿见,他不能见。他太丑陋,他太恶心。
“桃亦!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可以帮助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打开门,好不好?”
是、是。没错。桃白会一直陪伴他,桃白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他。也许桃白根本不会嫌弃他。
可他已经不是那个脏兮兮、黏糊糊也只想钻进温暖的玩偶之中的孩子了。他知道玩偶究竟应该被如何对待。
是珍视、是用心、是完美、是细致。是温柔的笑容和体贴的言语,是始终安置在阁楼上、献上一切的爱。
所以,他不会开门。
但他又着实贪恋桃白的温暖。
于是,少年洗净了脸,又漱净了口,才捂着逐渐平静下来的上腹,后背抵靠在门板上,缓慢地下滑。
夕阳从窄小的窗框间投射下来,照过少年一半的身体,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投出一片深蓝的黑。
夕阳太过刺眼,于是桃亦蜷缩在门前,头埋进双臂间,指甲紧紧扎入皮肤。他听着桃白固执的呼唤,努力用桃白的声音,驱散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格外寒冷的话语。
而门外的少年,固执的呼唤着,拍打着。修长的手指一遍遍砸在那扇门扉的不规则玻璃上,尖端撞上骨骼,于是皮肉便在撞击中绽开。
他站在阴影里,站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隔着坑坑洼洼的玻璃,看着他深爱的少年的模糊剪影,蜷缩在暖红的夕阳下,又看着夕阳逐渐自剪影身上褪去。
而他无法接近,被拒绝接近,深重的无力感笼罩着他,而他却绝对不会对桃亦产生分毫怨怼。
那究竟该怪罪什么?究竟谁该承受他此刻漆黑的情绪?
桃白将额头抵在门上,略钝的玻璃尖端抵着额头。视线迷蒙间,他看见了那道被桃亦亲手扭上的门锁。
桃白从此恨透了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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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实在是太累,桃亦就这样倚靠着门,渐渐陷入模糊的认知中。门外接连不断的呼唤声渐渐远了,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夕阳中,只剩下寂静,和灰尘在浮动。
门外的阴影里,渐渐有窸窸窣窣地声响传来,接着,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缝隙,一道视线从这道缝隙中探入门内,落在蜷缩着的少年身上,隐有几分窥视般的可怖。
被紧锁的门缓缓开启,一双沾了血的手探入其中,接住了少年几倾倒的头颅,接着,便是又一双被血染红的手,钳住了少年的肩。
力道不大,却又透出狠厉。动作无声,却又暗藏戾气。或许是那双手上沾染的血色让这温柔的动作显得有些异样,随着房门打开,一道人影彻底钻入其中,将歪倒的少年接在怀里。
桃白圈住了桃亦。
虽说是圈住,却又像是禁锢。那两只手分别攀上了桃亦的侧颈和胸肋,暗红的指腹陷入白皙的皮肤中央,在那张白净的脸上,抹开一片浅红的指印。
夕阳已经快要熄灭了,那点微弱的光将桃亦的眉眼照亮,那张面容却因为沾了凉水,而格外冷寒。
桃白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面容。他的手因长时间的拍打而格外热烫,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温暖少年的面庞。他不由将少年圈得更紧了。
然而不知为何,攀上侧腰的那只手臂,却触到了一小片粘稠的湿冷。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一时目光更寒。
他并非不能踹门而入,也并非不能尝试撬锁。可桃亦不希望他进入,他就只能克制着越发漆黑的情绪,一遍遍的呼唤着、解释着。
他一遍又一遍地将双手砸在那门凹凸不平的纹路上,直到敲出血丝,失去耐心。他没有做桃亦不希望的事,可桃亦却没有回应他的期待。
不仅如此,还把自己折腾的一团糟。
桃亦的皮肤是凉的,于是桃白的心冷了;桃亦的身上添了伤,于是桃白的心伤了。
他在逐渐转向漆黑的天幕下亲吻他的爱人,温柔、耐心,体贴入微。可他的眼神却那么冷,那么狠。夜色似乎无视了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早已降临在他的眸中。
天终于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