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下面管着太医署,找宫里的太医,缘由地点、病患姓名皆得登记在册。
若闵碧诗一不留神死在这,以后就有说不尽的麻烦事。
赫连袭有些烦躁,心里还念着方才那几只飞过头顶的白鹭豹。
问安堂的掌柜认识玉樵,平康坊的官妓所紧挨着崇仁坊,以往赫连袭宿醉不醒,都是玉樵托问安堂的掌柜请郎中。
玉樵随了赫连袭,出手一贯大方,问安堂的掌柜见了玉樵,笑得好似剌出两道刀印的白面馒头。
郎中是新来的,见那小哥衣着不凡,样貌堂堂,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给的银钱也丰厚,于是不疑有他,当即就应下了。
哪知自己出了问安堂,就直奔刑部大牢来了。
郎中颤颤巍巍地给闵碧诗包好伤口,又给他灌了碗参汤。
赫连袭在后面一下一下甩着玉佩,问:“怎么还没醒?”
郎中心里叫苦不迭,这参汤才灌下,况且洒得多喝得少,人又伤得这么厉害,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让他这么快就醒。
郎中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抖。
赫连袭眼中尽是阴霾,低声道∶“都快把人家手指吞下去,无怪人家要给你开血瓢。”
接着又问郎中:“有没有法子让他现在就醒?”
郎中思索一阵,嗫嚅道:“回大人的话,有倒是有,就是有损病体,病患恐要折寿。”
赫连袭盯着闵碧诗,他脸上的血迹让郎中擦掉一部分,陈血干涸久了,黏在伤口上,显得有些可怜。
“他就不像能长寿的。”赫连袭说,“折损无妨。”
玉樵见郎中还愣着,上前一推他,催促道:“愣着干什么,爷都吩咐了,快啊!”
郎中见躲不过,又怕这群贵人随便寻个由头把自己也扣在大牢里,只能抖着手从药箱里拿出银针。
扎了三五下后,闵碧诗总算有了点动静,郎中眼疾手快,撑着他的头又赶紧给他灌了碗参汤下去。
玉樵打发走郎中,转头就见赫连袭冲他挥手,那意思是让他回避。
玉樵不放心道:“那贼子咬人,爷小心啊,我就在……”
他话还没说完,赫连袭就“砰”地甩上门,差点磕断他的鼻骨。
“……就在门口候着爷。”玉樵摸着鼻子干巴巴道。
赫连袭拽出灯挂椅,瞅了瞅头顶布满蛛网的屋顶,阴湿发霉的味道无孔不入,夹杂着血的腥臭气,熏得他头晕。
入了夜,白鹭豹就会飞往城郊林中栖息,不好寻,他得快点。
多日的刑讯让闵碧诗很难清醒的思考,多数时候都沉溺在雍州城破前的那场噩梦里。
缺水和高热让他混淆时间和空间。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雍州,还是在京都,或是和以往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边陲小镇静静数日子。
闭眼前,天是黑的。睁开眼,天还是黑的。
暗无天日,没有尽头。
突然身后一种巨力将他拉起来,重重扳正他的身体,强迫他仰起头,幽暗灯火摇摇晃晃,眼前得人面目不清。
赫连袭动作粗暴地按着他,硬逼他睁开眼睛。
闵碧诗太阳穴突突跳着,后颈被针扎过的地方生疼。
“二月廿二,羽林军曹炜带人搜查雍州闵府,碰巧府中走水。那火,不是铁勒鬼放的吧?”闵碧诗被死死捏住下颌,灯焰在赫连袭眸中闪烁,衬得他越发阴鸷冰冷。
“唔……”闵碧诗难受地挣扎起来,又被赫连袭强行按回去。
“火是从后罩房开始烧的,借着那晚的风向,烧得很快,曹炜到时,火势已无法遏制,可巧不巧,他带人在闵金台书房里搜到一封丁零文信,那上面写了什么?”
赫连袭拽着闵碧诗后脑的发,将他后颈卡上椅子后背,发丝牵动后脑的伤口,闵碧诗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
“说!闵金台是不是敌通铁勒?!那把火是不是闵金台自己放的,为的就是烧光所有证据!”
赫连袭一声暴喝震得闵碧诗四肢百骸都痛。
他拽着赫连袭的手,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嘶哑道:“闵金台没有通敌!我父亲已经战死,他是为国捐躯!你们凭什么污蔑他?”
赫连袭眉眼压得极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犹如一只伺机而动的凶猛野兽。
“不愿意说?”赫连袭凶恶道,“那就来说说这件事。”
这时,讯房门开了,侍卫提进来一个冰桶。
玉樵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看见赫连袭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哆嗦,又赶紧把门关上。
赫连袭看着他,如同鹰隼盯着即将断气的兔子。
他冷笑一声,松开闵碧诗的头发,将沾染血污的手随意在衣袍上蹭蹭。
头上的剧痛缓了缓,闵碧诗终于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赫连袭突然揪着他后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冰桶里。
冰水猛然接触到炽热的皮肤,巨大的温差让闵碧诗一口气没提上来,窒息感瞬间将他包裹,整个人不可遏制地痉挛起来。
赫连袭提着后领将他拽起来,接着又把他按在冰桶里,反复四五次后,闵碧诗浑身抖如糖筛,倒着息地趴在地上剧烈咳嗽。
“清醒了?”赫连袭说,“清醒了就听仔细。”
赫连袭提鸡崽子一样又把闵碧诗提回灯挂椅上,他抱胸靠在堂桌边缘上,沉声说起这桩案子。
半个月前。
户部度支司郎中魏琥,当日下值后和往常一样回家用昏食,那晚他夫人做馎饦放多了胡椒。
马上入夏,天气又热。魏琥用过昏食后,在院中与七岁的女儿玩耍一阵,仍觉得燥热,于是就睡在院中。
夜里,魏琥忽然做起了梦,梦见有人邀他去寺里赴宴,名曰“夏日宴”。
说是京中不少官员都去了,还请来了平康坊里的美姬、龟兹乐手,热闹非凡。
魏琥正想去一探究竟,突然却有一阵雨点飘到脸上,接着他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