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午暖阳当空,宋晖却觉周遭似冰封,他已然不记得是如何应下宣仁帝,又是如何起身行礼告退走出这乾清宫了。
他辅佐先帝十余载,又一路护少帝将皇位坐稳羽翼丰满,如今为稳江山社稷安定百姓庶民,宣仁帝要铲除的第一个“异己”竟是他宋晖。
他宋家满门忠烈,自宣太祖一统四方建立醴朝,宋氏满门全部的精力心血都投与这醴朝江山社稷之上。
而今,圣上竟不惜用他唯一的女儿作威胁,他的孩儿尚才及笄,自小养在那南江世族,他本就为此愧疚懊悔,再将她接回这京都,亲自将她送进虎口,他如何对得起爱妻在天之灵?
自宋晖从皇庭归来,司马将军府上下似覆了层阴云,圣旨不多时便到。
陛下赐予这司马将军府显赫荣光,封官加爵黄金百两,就连远在南江的嫡小姐也获封乡君。
“陛下赐封号恭定,是赏我昭昭还是敲打我这个司马大将军?”宋晖叹口气,恨不能将桌案之上的圣旨一把火烧了。
元从将茶奉上,神色凝重。
“将军,陛下又是加官封爵又是赐黄金百两,是赏还是罚?”将军府荣光加持,却被宣仁帝推上风口浪尖之上。
太子谋逆,身为太子太傅的右相和司马将军,却封官加爵?
“陛下是天子,赏也是赏,罚也是赏。”宋晖卸了白日那朱红朝服,着一身常服。
元从立在身侧,瞧见将军发顶赫然多了些白发,将军为这醴朝江山呕心沥血多年,耗尽心血,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那远在南江的独女,却又被接来这京都城。
“陛下此番若想拿昭昭威胁我,我自会交出兵权,请旨辞去这朝堂之务,只守着我那昭昭。怕只怕,陛下别有心意啊……”
天子之七窍玲珑之心,最是难以琢磨得透彻。
“如今陛下既下旨接回小姐又将小姐封了乡君,将军该高兴才是,久久未见小姐,属下竟也全然忘记小姐什么模样了。”元从只好这般安慰宋晖,他自小跟在将军身边,小姐于他就似亲妹一般。
“命人好好拾掇那暖阁,昭昭自小畏寒,京都这天儿怕是受不住。”宋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走一步算一步,无论如何,他也要为昭昭谋个好出路。
“找京中最好的绣娘匠人,用上好的衣料金银做衣裳首饰……”
“院儿里找些花草来,女儿家见了欢喜……”
余下几日,将军府上下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从前小姐尚在先夫人腹中时,将军府上下就祈盼着上天开恩赐予将军府个女娘下来,府中众人日日在那东苑佛堂祈祷,最好是个女娘,若上天不愿,赐个龙凤胎也是好的。
公子承了将军大业,小姐便似夫人那般,知书达礼柔善敦厚。
可夫人随将军出征途中九死一生诞下这嫡小姐,嫡小姐随将军长到三岁便送去南江。
他们自是,从未见过小姐的……
想来也遗憾,若自小养在将军府,这将军府也不似如今这般死气沉沉了。
……
宣仁帝病中初愈,岁值丰年,百姓安居乐业。
天公作美,清逆贼谢臻,司马大将军宋晖救驾有功,封爵扬名,百两黄金源源不断流入将军府。
大将军此番在京都可谓风光,重修了将军府,又添置了各色女儿家用的物件儿,派人连夜赶去南江,接回了将军府嫡女。
京都论议纷纭,圣上此番大肆嘉奖司马将军,到底是赏还是罚?
废太子自幼随将军习骑射舞剑,此番谋逆弑父,到底是废太子一人所为还是有心人其中点拨一二?尚未可知。
此时迎嫡小姐回府,是筹码是棋子还是陛下拿捏将军府的手段?
……
南江北上行至京都,十五个日夜有余,途经清河三十六郡,宋鹤之拜别外祖。
到底是女儿家,在地方又贪玩几日,方才赶到京都。
京都风云她知晓一二,不过感叹世事变幻人心莫测。
废太子乃先皇后孝慈皇后第二子,非贤非长,宣仁帝不顾朝臣反对百姓妄议,将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谢臻立为太子。
同为宣仁帝和孝慈皇后所出,大皇子却仅仅得了个秦王的封号。
废太子自小天资聪颖,超乎常人,性格温润翩翩若玉,相貌俊美清京都无人能及,文武兼得,又得大家指导,尚未及笄就亲率大军平定寒江叛乱。
昔日一袭织金红袍策马京都风光无限,引得高楼之上京中贵女红袖招摇,若得了太子赏识嫁入东宫,哪怕是通房丫头,太子即位亦有可能得个位分。
如今太子落魄至此,囚于銮庭无召不得出,朝堂之上是再无立足之地了,更别说昔日争破头要嫁入东宫的贵女小姐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