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之叹口气,拢了拢狐裘大氅,兴衰荣辱不过一念之间,天子之心,不可揣测,再没有什么地方及得上京都了。
废太子的错与对掌握在宣仁帝手中,他们将军府又何尝不是?
太子自幼在阿爹手下习武,听阿爹的副将说,太子与阿爹常常策马奔腾纵横郊野,太子冲锋在前,阿爹就护佑左右,适时提点谋术战略,连她都艳羡不已。
可太子起兵谋反那日,陛下却命阿爹亲率御林军活捉了太子。
宋鹤之不再多想,马车行进将军府,宋鹤之掀了流苏帘幕,一眼撞见率将军府众人等在门口的司马大将军。
小厮单膝跪着,一只手撑着石砖,低着头不敢瞧这将军府嫡女。
宋鹤之低眸瞧了一瞬,将手搭在侍女芝兰的腕上,丝毫未沾染那小厮的脊背半分,轻轻一跃跳下马车。
此番举动叫众人提心吊胆,宋晖三两步走上前接住宋鹤之,抱着小姑娘瞧了又瞧。
去年暖春草草在南江给这丫头办了及笄礼便匆匆离开,如今再见,他的乖昭昭已然是大姑娘了。
明眸皓齿,杏眼樱唇,一颦一蹙同她娘亲那般相像,不知是一路北上受了寒,还是颠簸行路数日身子吃不消,他总觉得她又瘦了不少。
“阿爹!”司马将军身形魁梧,奈何男女有别,姑娘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再不能似从前那般又亲又抱。
宋晖只是呵呵笑着,怎么看都看不腻。
“阿爹给你置了好些东西,什么胭脂水粉金钗玉坠,阿爹带昭昭瞧瞧?”
“好!阿爹最疼我!”宋鹤之挽着大将军的手进了将军府邸。
她自小畏寒,冬日里出行总是裹得雪球般,宋晖叫人收拾了暖阁。
暖阁独立成间,内置了两个暖炉此刻燃着银丝雪炭,地龙里也置了炭火,正午又打下暖阳,热烘烘的。
宋鹤之解了大氅,隔着暖炉烤火,南江四季常春,她从未尝过冬日什么味道,今早进京,瞧着尚未融化的雪,心中欣喜。
火光映衬那莹润剔透的纤纤玉指,她指尖一点粉小巧玲珑。
宋鹤之侧头看向一旁端坐的宋晖,不知怎的,自她下了马车,阿爹一时高兴一时又是愁眉苦脸。
“阿爹此番接女儿过来,要陪女儿多久?”宋鹤之侧头,柔和绵绵地笑。
她自然想多陪陪阿爹,他在外行军打仗,北境蛮荒,一年能赶往南江看她一回已是万幸。
“此番回京,我们父女团聚便不分开了,爹会向陛下请命,辞去朝堂之务,便留在家中好好陪着我们昭昭。”
宋晖叹口气,他何尝不知宣仁帝心中所想,昔日他如何疼惜爱护谢臻,如今却不顾多年父子情谊,将他幽禁銮庭。
天子狠而无心,如今既已盯上了这司马将军府,他若还似从前那般,闷着头效命朝廷效忠陛下。
怕是最后,不仅赔上了司马将军府,他最忧心的,还是昭昭。
“可是阿爹,您当真想将这一切撒手?”宋氏一族走到今日并不容易。
宋家祖上不过粗鄙武夫出身,太祖时随军征战,大敌当下替太祖挡了剑才得已去御前当差伺候。
宋晖这一身功名尊荣,是一双手执着利刃拼出来的。
“阿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你阿娘和你。”如今斯人已逝,只留下这一个宝贝闺女,他若是再亏待了昭昭,还有何颜面赴黄泉见发妻?
“所以我的乖昭昭,在阿爹身边在这司马将军府,你只管做自己便好。”做最自由洒脱快乐的女娘,切莫像他的徒儿那般,被囚于这皇庭,不得自由。
宋晖起身走至宋鹤之身侧,他执起宋鹤之的手,这双小手亦如从前。
北疆大漠苍月之下,他身侧是不过三岁的昭昭,他也如今日这般攥着昭昭的小手,陪她看京都的月亮。
幼时的昭昭总是跟在他身侧,一声声阿爹唤着,路都走不稳。
如今的昭昭,一晃眼,已然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可他竟不愿,不愿昭昭嫁人,就想将她留在身边。
像已逝的发妻陪在他身侧一样。
宋鹤之盯着暖炉,烧热的火炭之上蒙了霜灰,她眼眶酸涩,任由宋晖攥着她的手却不敢同阿爹相视。
她虽长于深闺,如今京都局势还是瞧得明白的,太子下马,阿爹多少自是会受牵连的。
她心中担忧,面儿上却要坦然些无虑些,这样阿爹才不会忧心。
阿爹这一生,为国为家为百姓,就是没为他自己。